第14章 封建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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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与林鹤雪见面时,是他病危之际。
一干大臣和皇族跪在殿外,我则自顾自走进寝殿。
没有人拦我,林鹤雪像是特意为了见我一样。
殿中的御医在我进殿后便退了出去,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跪坐在榻边,伸手握住他的手,把脸贴在他的手心。
林鹤雪脸色苍白,唇边还有未擦净的血迹。我想到雪中零落的红梅,沾湿的破碎花瓣变得透明,一股惊艳的惨烈。
“将离。”他还是那样平稳的语气,即使声线暗哑。
“我很高兴……你来陪我到最后。”
我一语不发,他的手很凉,以至于泪水落在他手中,都变得滚烫。
我想还是不要惊扰他比较好,便用力擦去泪。
怎么最近总是那么容易哭。
“兄长,在西南时,我也很想你。回来时,洛城风景一新,我还以为一切都变了。可故人如旧,一切应该还是原样。”我缓缓地低声说着。
林鹤雪扯出一个笑容。
在林鹤雪离开后,我的世界或许就此空无一物了。
“您能不走吗?”我故意说,做着直到最后也依旧任性的,只会扑到他怀里撒娇的孩子。
“将离,我信你。”林鹤雪抚摸着我的脸,轻轻为我揩去眼泪。
我咬紧下唇。
不知道林尾春是怎么在听到这三个字后,还做出了后来那样的选择。
我走出寝殿时,跪在地上的大臣和皇族都注视着我,所有人都很安静,像等待着什么。
我拿出林鹤雪的遗诏,宣读着林鹤雪封我为摄政王,与太子共理朝政。
大臣一片哗然,姚皇后尖锐的目光简直令人无法忽略,二皇子只是懵懵懂懂地张大眼看着我。林洛新面色如常地行礼接旨。
我攥紧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两袖春寒,一襟春恨,终不似少年游。
过来一些时日,棺椁按照林鹤雪的交代简单下葬至地宫。林鹤雪的后宫只有两人,夏贵妃自请守陵,长公主林映月也随母妃一同守陵,姚皇后变成了太后。
二皇子林景瑜封为睿王,太子林洛新则登基成为皇帝,林鹤雪的权力却基本掌握在我手中。
林洛新特许我不必每日上朝,我每天只需要在下朝后去给他上课,顺便商讨朝政就好。
进入殿中,我看到林洛新在阅览奏章。认真的神情十分有明君的姿态,我却恍神了一瞬。
林鹤雪的影子,无处不在。
明明我不是林尾春,为什么总能想到林鹤雪?
“皇叔。”林洛新抬起头向我打招呼,请我入座,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兵部尚书那边臣暂且回绝了。”
林洛新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俩共同的意见。
他拿起一张奏书递给我,“皇叔,有人弹劾姚家。”
我接过,彻查需要费人力物力,还可能惹姚家不快,不过视情况也有威慑群臣的必要……但看到上奏人,我就把折子丢开了。
“柳家与姚家的斗争,臣以为现在还是不要参与。对付世家不能急进……”
林洛新与我继续讨论了两句,便又开始看折子。
我坐在一边,在处理奏折的间隙,抬起头看着林洛新的侧脸。
垂下的眼睫犹如羽毛,沉静如水的目光,寒星般的一双眼。
用我贫乏的辞藻来说,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无论是现代的明星,还是攻略游戏的其他角色。
林洛新似有所觉,在他看过来之前,我立刻低下了头。这样重复了几次后,他终于在抓住我看向他的时机朝我看来,与我目光相撞。
“皇叔,朕有什么不妥么?”
我沉默,干笑着移开视线,“哈哈……”
电光火石之间,我找到了一个借口。
“左补缺近来举荐了一个郎中,说是要出使西域。”
“西域?”
“是。如果可开西域商路之便,也能稳定边疆,安养民生。”我像考试一样,念着曾经背的历史。
林洛新略略点头,“若是皇叔支持,那么这件事就劳烦皇叔费心了。”
如果是林鹤雪,这个时候应该会说,不要让自己过度劳累,让他来办就好,然后自己揽下全部事。
……
冷静点,我现在是个长辈。我应该好好承担责任辅佐朝政,替侄子分担。
按理说,我现在和林洛新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剧情也没有任何要强行纠正我的迹象,李玄都也安安分分在我家商铺工作。
不过……限制级攻略游戏被我过成了平淡如水的日子,我一方面感到庆幸,一方面又有些不安。
我……居然因为平静的生活感到不安?
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也不和谁建立羁绊。
林鹤雪离去之后,我找不到什么在乎我的人了。可能他也只是重视林尾春,而不是我。
我的世界空空如也,同时我也不是谁世界中的一员。
这样焦躁感让我惰性渐增,什么时候这个游戏能结束呢。
今天的工作结束后,我沿着宫道离开皇宫,却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国师公孙殊——或者说,前太子太傅。
他有着一张娃娃脸,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左眼右眼下各有一颗痣,一双眯眯眼好像随时都在笑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刘海整齐,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用一根发带随意结在发尾,发冠上的飘带垂落在肩上。
虽然他的样貌不俗,但我不记得攻略人物里有这样的人,所以还算放心。
公孙殊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我曾与他见过几面——仅仅是在林洛新的书房中与寒暄几句。
打完招呼,我本想离开,他却叫住了我。
“王爷请留步。”
“国师有何事?”我疑惑地看过去。
“今日是个良辰吉日。”他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观王爷与我有缘,便赠王爷一物。”
他递给我一根五彩绳,上面有一颗小小的天河石。
在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也有一根同样的手链。
“推、推销?”
“非也,此乃我与王爷的友谊证明。”
我惯性地思考是不是拉帮结派,但转念一想公孙殊也是林洛新这边的,这是……要和我个人拉关系?
公孙殊道,“这是我开过光的,王爷若是天天佩戴,有逢凶化吉,破灾招福之用。”
……很好,很有说服力。
我一向不信这些,但这个人可是好歹也是国师。况且他的话句句灵,在游戏中这个人虽然很没有存在感,但他为数不多的间接出场,都成功预言了事态的发展。
这样的先知,对我来说是个逃离剧情的大救星。然而我先前我借聊朝政聊教育找他,都被他巧巧妙地逃走了,像是比我还不想工作……之后我也就渐渐放弃了,或许也是平淡生活麻痹所致。
我带着对他的天然信赖,戴上手链,“国师何出此言?本王可有什么灾祸?”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王爷若不信命,则可打破天命。”公孙殊像狐狸一样,眯着眼睛笑答。
这人居然气定神闲地说着反封建的话!
我惊讶地盯着他,然而他悠悠闲闲地信步离去。
“你……知道剧情?”我跟上他,先试探道。
“哼哼……知不知道呢……”公孙殊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我继续跟着他,“国师……”
“啊呀,近日荧惑绕舆鬼环行,说不定会出现荧惑守舆鬼。我要去观星,王爷同我来吗?”公孙殊一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笑着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我。
“荧惑、什……什么?”
“火星绕鬼宿。哈哈,看来王爷也不了解星象啊。”
“……本王当然知道,鬼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我小声说,想起来在现代看过一些类似的知识,“不过……既然国师相邀,那么本王也一同去好了。”
我很好奇古人是怎么观星的。
公孙殊没有去观星台,而是坐上车驾往城郊而去。
我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皇城街巷变为森林,疑惑地看向欣赏风景的公孙殊。
“国师,我们这是去……?”
“秘密基地。王爷是我第一个客人,作为招待的回报,要替我保密。”公孙在唇前竖着一根手指,又哼着歌看向窗外。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然而我却没有被牵着走的不快,我好奇地打量着满面笑容,看着窗外景致的公孙殊。
车驾许久才停下,原本悬挂于天际的夕阳早已没入地平线下,只有余光散射出一方天明。
仆从停下车后,公孙殊点起一盏灯笼,带着我向一扇门而去。
这是一座高楼,或许称它为高塔更形象。塔楼修长,直插天空,塔顶应是在云中,我竟看不到。
推开门,公孙殊蹬掉靴子,迈着赤脚噔噔噔跑上长长的阶梯,脚腕上也是一根五彩绳,与红绳相对比,肤色显得雪白。
他步伐轻盈,我连忙跟上。爬了不知道多久,我渐渐气喘吁吁慢下来,他却依旧健步如飞。察觉到我落下,他在高处停下脚步,笑着看我,“王爷,爬不动了吗?”
“这到底是……”我艰难地吐出话语,擦擦汗继续往上爬。
“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修的观星塔,我敢说,是全国最高的建筑。说不定也是全世界最高的?”
“哈……?违章建筑?”
“王爷怎么这么说,这是先皇批准我的。”他笑嘻嘻地道。
啊,说起来有这么一茬,公孙殊是林鹤雪为数不多视作朋友的人,早在林鹤雪称帝前就已经认识了,曾经也是谋士一样的存在。
只不过林尾春和他并没有接触。
不知经过了多久,我感到已经不知道楼梯怎么上了,只是迈着机械的步子不断前进。
塔顶是一个宽阔的天台,云雾缭绕,寒风猎猎。这里大概是一个仪象台,有许多精密的设施器材。
往下看去,树木连成绿浪,所有一切都显得渺小。云如同漂浮在脚下,而我伸手便可摘得星辰。
如同那座超越星空,天宫之高的巴别塔,而我身边的则是建造巴别塔之塔的人。
这个人已经足够令人捉摸不透,现在看到身周的无垠夜空,我才被他巨大的疯狂与野心所震慑。
“……你想接近神吗?”我喃喃着问道。
“神?……不。”他好像听到一个笑话一样,“我是为了看到一切。”
“一切?”
“既然逃不走,那就好好享受这里的全部啦。”他张开手,青色的衣袖一振,跑去找了个地方随意躺下,对我招手,“王爷,别拘束,来躺着啊。”
我觉得这一幕十分有既视感。抱着复杂的心情,我也走过去躺下。
公孙殊向星空伸出手,从张开的五指间看向上方,睁开眼睛,奇异的绀色瞳孔一如夜空。
“在这里,我什么都不需要,就能看清天上的星宿。”
我张着口,却不知该说点什么,他倒映着流转星光的眼瞳犹如另一个星空,展现着与天上不同的宇宙。
我不忍心惊扰这片星空,而他却看向我。
“你知道吗,星星是会说话的。”
“它们会告诉我,人世有常,朝代兴衰,争戎安定,生死存亡。”
对他而言,或许这般浩瀚的星汉便是一本书,任他翻阅。
“——以及你。”
他的眼睛弯弯如月。
“你来自星空之外。”公孙殊道,“王爷,顺命而活或许能生存,但同时也被命运所禁锢。”
他……意思是叫我不要顺应剧情吗?可,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直到上一个路线惨烈地be。
公孙殊拉起我的手,指了指我手上的五彩绳。
“这是封印。”
“封印?”我冷静地用唯物主义思考了一下这个玄幻的说法。
“唔……”公孙殊歪了歪头,“解释起来有点头疼呢。”
说着,他在我皮肤前比出捏起一根线一样的动作,“喏,这是星星的线。”
“你的身上缠络着许多星星的线,星星的线就是命运。如果用上这个封印,就能帮上不少忙……”
他忽然掩住口,“哎呀,我不能说太多,不然又要折寿啦。”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听到“折寿”两个字心下一颤,“什、什么?这么严重?”
公孙殊笑得又把眼睛眯成一条线,“哪有可能这么高危,开玩笑的啦。”
他转向夜空,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王爷,我要是睡着了你就叫醒我啊,最近工作太多总是晚睡。”
“钦天监也这么忙?”我不能理解。
他点了点头,“没错!最近可是有不得了的星象呢,所以必须天天熬夜。”
“是你说的荧惑守鬼吗?”
“王爷会看吗?会看的话就帮我——”
“不不,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啦!”
公孙殊叹了口气,“果然不行啊……”
其实我和他的心情是一样的,恨不得现在谁来夺舍我帮我工作了。
“荧惑守鬼……是什么意思?”我忽然问他。
“嗯……荧惑,战火之星。主灾主杀,有亡厄。”他慢慢道。
我睁大眼睛看向他。
“荧惑守鬼,在之前的观望记录中,是皇族薨逝之象。不过呢……王爷要保密呢,现在还没有完全的迹象,这些都是我的初步推测。”
然而他的语气好像并不在意我会不会说出去。
皇族薨逝?皇族……难道是我?我的flag到了?
我盯着手腕上的五彩绳,一根小小的五彩绳此时此刻仿佛成为了我的救命神器。
“公孙大人,难道是……?”
“嘘,天机不可泄露。”
我沉默了下来,只是盯着漫天星空。
在我眼皮也开始打架时,仿佛看见星光越发耀眼。
“……余容。”
“书各有命。”
梦中五感模糊,似有谁的声音落在耳畔。而后,我看见一本落在地上的本子,封面上写着——
我被公孙殊摇醒了。
“王爷,白天了——”
我恍惚地从地上坐起,身上绀青的外衣落在地上。
公孙殊托着下巴,蹲在我面前盯着我,距离近到我甚至能感到他的吐息。我立刻往后爬,然后站起来把外衣塞给他。
“公、公孙大人……吓死我了。我们就这么在这里待了一晚?”
“嗯哼。”公孙殊点了点头,眼下一片青黑,这人可能通宵了。
我看着大白的天色,“现在几时……?我上……”
我一顿,才想起来不用上朝,社畜生活真是刻入灵魂的恐惧。
公孙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太阳,“巳时。”
巳时,九点了,就差一点睡到日上三竿。
“公孙大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可能要回……”
“走吧,我们下去吃个早饭!”公孙殊没等我说完,拉着我的手又噔噔噔跑下楼梯。
兴许是他跑的太急,什么东西从他有些凌乱的衣服中掉了出来。
我还没来得及捡起,他却只拉着我往下走。我只能在匆匆一眼中看出,那是一把小巧的剪刀。
某种不详感让我立马收回了视线,我看着拉着我的公孙的后背,心中的阴翳难以离散。
昨天晚上,我好像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即使现在拼命去回想,我却无法记起什么。
我懊恼着在记忆的迷宫里徘徊,没注意脚下踩空。
公孙被我一撞,眼见两人一起滚下近万台级的悲剧即将发生,但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边的扶梯,接住了我,手上的五彩绳却突兀地断裂掉下。
我目瞪口呆。
挡厄消灾,这么灵?
好容易站稳,公孙用袖子掩面咳了几声,也缓了口气。
他叹了口气,“王爷,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你走太快……”我为自己的走神狡辩,其实公孙已经为我放慢了不少速度了。
“好吧好吧,下次我会注意的。这次王爷走在前面吧。”公孙也不恼,笑着放开手,与我拉开一段距离,让我走在他前面。
有种违和感,我敏感地察觉到空气中浮动的一丝血腥气。
难道刚才公孙不小心擦伤了?
公孙捡起断开的五彩绳,看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心道是我想多了,继续往下走。
下楼比上楼快,我们总算没有又爬楼梯爬到日落。
跟公孙待在一起,似乎时间总是变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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