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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触目心惊


白衣男子的视线紧紧停在那棺内,仿佛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头上,他竟然连眼珠动一下都困难,就这样痴痴傻傻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内心,伸出一只手颤抖地绕到申苏锦的脖子下,缓缓将他扶起,轻柔的将他抱紧,“是你么?是不是你……我是顾城风,我来带你回去……”他小心翼翼地将棺中人抱出,紧紧搂在怀中后,缓缓沿着棺壁跌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

        怀中的人象无骨般软在他的怀中,全无彼时的灵动,他的心底似乎某一处裂开,疼的他几乎想要大叫出来,可是他却忍住了,看着那一张梦里无数萦绕的脸,冰魄般的精致脸盘积蓄的全然是无法置信的恐惧、伤痛、凄凉、甚至痛恨——

        “你为了他失了心、失了眼、失了智,什么也看不到!你如此孤勇,舍了万千世界只为他一人!可他给你的是什么,他不过也是个盲心之人,哪怕他疼惜你、懂你一分,也应查觉到你只是一个弱女子,他怎么忍心站在你的肩膀上,让你如此辛苦!时值今日,他又护了你几分……”顾城风的脸上出现一抹凄冷的笑意,笑眼前的人愚悲的一生,笑眼前的人如此盲目癫狂的愚忠,笑自已……愚蠢又绝望的等待!

        是的,他是如此的愚蠢,哪怕她曾给过他一次真心的笑,让他有个信念支撑着——

        没有,她对他的笑从来都是虚假的,不是从她的眼睛是泄露出来,而是从她的心,因为他是如此爱她,所以,他的眼睛可以透过她的胸腔看到她的内心!

        而她,因为从不懂得他,所以,以为她能骗得了他!

        其实一直以来,骗他的是自已!

        他纵容她,任她回大魏,给她最后一次任性的机会!而他,羽扇纶巾,早已收好了网,让她亲眼看着,就算是秦邵臻在她的帮助下回到大魏登基,他也可以轻易地破坏掉一切,让他成为一个彻底的亡国奴!

        在苍月这个大陆上,他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嘴角缓缓溢出血丝,他却不察,只是如痴如狂地描摩着怀中人的眉、眼、鼻,除了手心里感受到怀中人微薄的气息,已经再也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的肌肉原始反应。

        可这一切于他是如此奢侈,至少,此时,他可以触摸她的肌肤,尽管并不是他所想象的如凝脂水柔,可在彼时,就算是稍近能闻到对方的气息,她已不着痕迹地退开,他与她之间隔的不仅仅是心,还有视线的距离!

        神情渐渐变得迷茫呆滞——

        楼阁下,许悠幽抬首紧紧盯着那三层那两扇紧闭的朱门,眸中依然缠绵着倦恋,舍不得离去,她耐心地等着,等着少主子出来,期翼着传唤她侍寝!

        天上的弯月席卷着时间的长河一点一点的流失西方,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却让等待的人越发觉得夜如此漫长。

        突然,三楼上的朱红色的大门“砰”一地声被打开,同时,众人耳畔传来一声令人冰冷沁入骨髓的声音,“这不是申苏锦!”

        顾城风刚吐出一句,胃腹里猛然地冲起一股巨大的呕意,连控都控不住,顾城风转首便趴在栏杆上吐了出来。

        胃腹瞬时被掏空,但翻滚的呕意还是一波一波地袭来,到他的胃酸都吐尽,只能干呕地吐着。

        惊得叶明飞直接跃上三层,一边拍着顾城风的后背,一边对着许悠幽下令,“快去找云泪,公子不舒服!”

        叶明飞忙扶着顾城风进了内堂,此时,天边微破云霞的晨光透过朱窗上镂刻的雕花打在了青石地上的男子,斑驳得象毫无生气人偶,叶明飞马上笃定,此人一定不是申苏锦,否则,不会被如破布一张被扔在台阶之上。

        很快,侍候顾城风的丫环和医女全部齐集。

        云泪给顾城风把脉,顾城风摇首示意自已无事,几个丫环已开始忙忙碌碌地备热水。

        叶明飞这边端上热水给顾城风漱口,又不时地递上热毛巾给他拭嘴。

        “茶茶茶!”吐掉口中的清水,压不住唇舌中那方才怪异的接触感,一想方才他曾在此人的眉间落下一吻,顾城风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许悠幽见机马上从丫环手上接过兑好温度的茶水,端到了顾城风的面前,顾城风的手抖得很历害,便就着许悠幽的手喝着,连灌了几口皆吐掉。

        许悠幽从不曾想到有一天能如此靠近少主子,尤其是他的脸凑到她的手边喝着茶水时,她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上的一根根微翘。

        当她托着茶盏的手传来顾城风的粗重的呼吸时,她几乎希望这一刻永远不要流逝,就这样凝固住!

        一杯杯茶水续着,待呕得精疲力尽时,顾城风一眼瞄到离他三尺开外的申苏锦,气息又开始翻覆,脸色苍白地指着,“把他弄远一些,别让我瞧到!”

        叶明飞忙上前亲自动手将地上的申苏锦移到内堂的屏风后。

        叶明飞的位置一腾出,许悠幽托着新接过来的茶水,趁势想靠近一步,再喂顾城风喝些茶水。

        “滚滚滚!”顾城风只觉一阵香气袭来,加深了喉间的呕意,可他连斥责的力气也没有,“沐浴!”

        许悠幽一惊,才察觉自已逾越了本份,忙退到阶下,跪着。

        “公子,奴婢已在内寝备好沐浴香汤,请公子移驾!”站在一旁的丫环忙回了句。

        顾城风一身白净的锦衣出来时,除眉间一抹关不住的疲倦外,神清已趋清冷,下令,“带颜墨璃来见我!”

        许悠幽循着声音偷偷一瞧,只见顾城风站在玉阶之上,柔和的宫灯朦朦胧胧地打在他白衣上,恍被一层淡淡雾霭缭绕,一头乌发好似有碎光莹华自发顶流泻而下,美幻得不象真人。

        许悠幽一阵错愕又忘了怯意,随即,看得痴迷入神。

        直到感觉身边有人轻轻拽了一下她的裙角,她转首一看,原来是云泪,她才醒悟过来,她失仪了!她悄然低下首,低压声线,“谢谢云师父!”

        云泪了然摇首,她是过来人,岂不知顾城风这样的男子对一个妙龄少女的杀伤力有多重。便是她的首席弟子颜墨璃何等聪明通透的人,也被顾城风所吸引,做出了匪夷所思的行径。

        “明飞和云泪留下!”顾城风言简意赅。

        “是!”叶明飞抬首看站玉阶之上的顾城风,明明那人是一身洁白,可他感受到的全然是黑暗。

        “是!”云泪垂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颜墨璃送来的申苏锦竟是假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悠幽失落地暗叹,她朝着顾城风微一福身,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他一眼,一夜的等待终把所的有喜悦燃成了灰,这殿中也仅有三人,留下叶明飞和云泪之意,就是让她退下!

        “明飞。”顾城风垂眼望他,清冷无波地开口,“验!”简单的吐出一个字后,顾城风背过身子。

        叶明飞心目了然,忙走到屏风后的申苏锦的身边,俯下身,仔细地查验着他的口腔内是否有托体,牙根深处是否有浮肿撑起脸颊,鼻翼内是否有异物,最后仔细查看了肌肤,甚至从怀中掏出一根细针,挑天申苏锦脸脖子上的皮肤和耳后的发际线,方站起身,走到顾城风身前,躬身道,“回殿下,此人脸上没有任何易容过的迹象!”

        在顾城风的身边,知道顾城风既是苍月景王身份又是桃园谷少主子身份的人并不多,因此,在桃园谷弟子的面前,叶明飞和云泪皆唤他为公子,现在许悠久幽退下了,叶明飞便习惯称顾城风为殿下。

        顾城风脸色一僵,若非是天色微亮时,他发现了申苏锦的腹下有异物突起,他根本没想过他抱了一个时辰的人居然是个男子!

        想不到一个昏睡不醒的人还有晨勃的功能!顾城风一想到这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少顷,突然抬起广袖,随手挥了一下,袖风尖利扑走,竟将那一个丈宽的屏风狠狠吹倒,露出了申苏锦的身体。

        “明飞,你擅气息,你看看此人内腑所传出来的气息与苏锦有何不同!”顾城风眸光落在不远处的屏风上,眼眸如同罩了层冰水。

        顾城风直觉,此人与申苏锦一定有某种联系,否则,不会有相同的容貌,更不会被申家如此周密保护着。

        在他下三道密函给颜墨璃前,他的影卫已经探遍了申府的每一个角落,却没有一丝的线索。

        这里,究竟藏了什么惊天的密秘!

        “是,殿下!”叶明飞双膝着地,半趴在申苏锦的身上,时而在他的腋下,口鼻,发际之间深深闻着,许久,抬眸,一脸的凝色,“殿下,此人内腑脏浊气重,如古稀老人,但皮相却不过十几,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中慢性毒,一种是昏睡多年,身体机能逐渐褪化所致。”

        “云泪,验毒!”顾城风目测着三丈外那男子的身高,若自已不是关心则乱,应会区别得出,这个男子的体形明显比起他要的人高出一寸。

        令他没有辩认出来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和申苏锦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在他对她的记忆中,多数是思念及浮想,他甚至没有看过她真正的女儿身!

        “是!奴婢遵命!”云泪福身,缓缓站起,她一身褐色娓地长裙,两手交于腹前,缓缓走到申苏锦的面前,卷起袖襟,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盒,蹲下,从盒里抽出一根针缓缓从申苏锦的无名指指尖刺入——

        一盏茶时后,云泪起身,移步至台阶之下,谨声道,“少主子,奴婢断定他没有中毒,昏迷的原因是头部有伤,很可能是被外力损伤所致。属下查看了他的后脑,果然有旧疤痕,用针后发现底下有凝固的血块,属下估算,这伤可能有七八年之久了,若是寻常百姓,通常这种伤早已不治而亡,而他的血液中含有百种珍稀药草,可以说,此人的命,正是这些药草所滋养!”

        “七八年,果然如此,此人身上的肌肉功能已经完全褪化,就算是醒来,也只能躺在病榻上!”叶明飞两指掐住申苏锦的肱二头肌,“这手也废了,醒来后,只怕连抬起来都废力!”

        云泪紧了紧呼吸,不由自主地道,“少主子,墨璃那逆徒断不可能作假,此人定是申氏一族的人。依奴婢猜测,传闻中申六公子昏迷不醒,是不是正是此人?而真正公子想找的人,或许是安然无恙。”颜墨璃是她最喜爱的弟子,颜墨璃极具医术天赋,她将也视为衣钵。当年,颜墨璃因为擅自引诱少主子,差点被桃园谷秘密处死,是她苦苦求情,才为颜墨璃接下了郭家的任务。她担心少主子对颜墨璃依然有成见,所以,急急出言为颜墨璃澄清。

        顾城风桃花眸瞬时绽放,突出零星光彩来,“此人是在哪时找到?”

        “回殿下,是在申氏的祠堂地下密室,听影卫回报,里面停满申氏一族的木棺,棺上朱砂落下的名讳皆是申氏的先祖。此人亦正是在玉棺之内,放在一顶水流之上,所不同他是活的,而且棺木没有合上。当时影卫带他离开,担心他被尘烟所伤,所以,就连着玉棺一起带了出来。”

        毋庸置疑,那水流很可能就是传闻中代表早氏一族的灵脉!

        申家的人是不可能会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置在灵脉之中,据他的情报,申剑国和田敏丽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年轻的男子,应该才是真正的申苏锦!

        那么,在苍月国的顶着申六公子男儿之身的她又是什么身份?既然昏迷的不是她,那她会在哪里?她又是谁?

        这一刻,顾城风的眸光毫无焦聚地落在那水晶棺之上,时而弥漫起酷寒的绝望,她失踪了,包括自已暗自派在她身边的影卫也全部失踪,这么久,没有一丝的消息,究竟是生还是死?

        时而隐生的喜悦,昏迷的不是她,以她的本事,段不可能连自已都护不周全,是不是她有隐情,所以,不得不把自已藏起来?

        不,绝不会,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决不可能舍了秦邵臻,眼下的苍月局势随时变天,很可能会将各国的质子牵连进去,她怎么会安心隐市放任秦邵臻独自站在风口浪尖,难道,她已不在了人间?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便如同一只被满是倒刺的围网捕住的猛兽,左右挣扎却换得遍体鳞伤,耗尽所有力量后,只能放任自已慢慢地流干全身的血液,眼睁睁地绝望,等待死亡的来临。

        “殿下,燕京消息!”戴少铭勿勿进来,行色匆匆,紫色的锦袍被汗液湿透,颜色显得更加暗沉。他是戴向荣的侄子,年幼时曾是顾城风的伴读,亦在宫中长大。顾城亦逼宫时,在戴家表明了站在顾城亦身后表示支持时,他却执意脱离了戴氏一族,誓死追随顾城风。

        顾城风桃花眸从水晶棺上移开,看着一脸焦急之色的戴少铭,尙残存着一丝清醒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他并未接过戴少铭手中的密函,命令,“念!”

        “闱场有变,速归!”密函上用六个赤字,背后,还有密密麻麻的一些报告,戴少铭简单明了地念了一遍,密孙中,除了提及林皇后皈依、顾宝嵌失贞外,最令众人感到意外的是贺锦年在校场上的五箭穿羊。

        顾城军在密函中用了“后羿附体”来形容贺锦年的神技。

        最后还有一条消息也引起顾城风的注意,燕京中秘密进了一股力量,在华亭街四周暗中潜伏。

        密函的上落笔的时间是四月十五午未时初,飞膺的速度极快,现在四月十六刚过寅时,已送至戴少铭的手中。

        顾城风没有接过密信,他知道定是顾城军的飞鹰传信。

        他放眼远望窗外,看着初升的太阳,转首对叶明飞道,“召集四海影卫!以申家为突破口,寻找申苏锦,并调查申家二十年所有的过往!”

        叶明飞暗暗心惊,在这紧要关头,顾城风竟分出身边最精锐的四海影卫去调查一个小小的申苏锦,万一燕京那有什么行动,只怕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大魏左将军郭府。

        颜墨璃配合着影卫趁乱将申苏锦从申府地下的密室里劫出后,已过戌时,皇宫大门已落锁,她不便回宫,便暂回到了郭府。

        郭府的管事对于郭岚凤半夜回府也不以为然,只差了个丫环去侍候,也没有通报郭夫人。

        本来就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只不过如今多了个太后医女的身份。

        郭岚凤满腹心思,更不在意管家半夜被吵醒的冷漠眼光,她只当是在客栈借住一晚。

        展灯后,寝房里蒙了不少飞尘,估计她不在府里住,那些丫环婆子也懒得天天打扫。

        她去沐浴时,吩咐丫环玉茱把床榻给她整理干净,换一床干净的床褥。

        玉茱翻了个白眼,故意装着没听到,她原是二小姐房里的,自四小姐被郭大人寻回后,二小姐就吩咐她好好侍候四小姐。

        这“好好”侍候,自然其中有学问,她也摸得清,所以,对初来乍道的四小姐通常都摆着爱理不理的态度,但凡这里有一丝的风吹草动,急忙就跑到二小姐房里去通风报信,蹭了不少的好处。

        可惜没过多久,颜墨璃进了宫侍候太后娘娘,她成了闲人,倒成了管家临时差谴的丫环,白天忙里忙外不说,这会刚睡下没多久,又被吵醒,自然心里不乐意。

        “你耳朵有毛病,跟你说话你不会应一声?”颜墨璃冷笑,在宫中尚无人敢给她脸色,一个二品将军府的丫环倒敢上纲上线,看来是嫌她的品性太温良了!

        丫环玉茱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刚说大半夜去哪领,郭岚凤已经一个巴掌照着她的脸狠狠煽过去,而后,灿颜一笑,“现在知道去哪找了?”以前她不想计较,是因为不屑和一条狗腿较劲,可现在,她很累,谁敢在这时候让她不痛快半分,她会直接弄死谁!

        玉茱吓得掩着半边脸,缓了好久才结巴地吐出一句,“四……四小姐,奴婢……这就去办!”

        挨了巴掌,玉茱的动作便利索多了,不到一盏茶时,便铺好了床。

        颜墨璃刚躺下,身心倦得历害,却无一丝睡意。

        那玉茱掩门离开她寝房前,还故意把搁在廊道上的路灯也吹灭了,四下很静,一片黑暗。

        人在这时候,感官都显得尤其清晰,原本有些乱的脑子也慢慢地沉淀了下来。她把这三日所有的事情详细地思忖了一片,唯恐自已落下什么蛛丝蚂迹被少主子怀疑,她不仅对桃园谷感到忌惮,还极怕身上的灼心之毒。

        当她静下来时,她擅于从别人的心理角度去思考问题,比如,今夜顾城风见到申苏锦后,如果发现申苏锦并不是他要找的人,他会如何行动?

        她不想抱太侥幸的心,因为少主子身边神人太多,肯定会知道申苏锦的身体的机能已处褪化状态,尤其是肌理的松驰程度,绝不可能是一个昏迷半年的人。

        她要的仅仅是时间,只要他们迟发现一天就够了。

        她要在少主子找到申钥儿之前,去申家的老宅引出申钥儿体内的昏睡蛊,洗白自已。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天未亮,她便离开郭府,让马车载她出城,一路上她心里挣扎得很历害,她一直在思忖,这一步棋是不是太冒险。

        她不担心申皓儿会出来搅局,就算申钥儿醒来后,申皓儿去不成苍月,也只能把这口气吞下。

        更不担心申钥儿有所怀疑,因为申钥儿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懂得养蛊,但她担心有一个人会揭穿她,就是她的桃园谷的师父云泪。

        她怕极了桃园谷对逆徒的惩罚!

        她一路催着车夫加快速度,时不时地挑了帘子看车外情况,她担心她的身边有桃园谷潜在的影卫,正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尽管她一直在安慰自已,她已把申苏锦交上去了,顾城风不会再派人监视她。而她不过是桃园谷的一枚棋子,她的一举一动还没资格受到顾城风的关注!

        顾城风也更不可能知道她与申钥儿之间的恩怨!

        可每每车外有一丝的异动,她的心就纠成了一团。

        申家的旧宅所地的地方很偏僻,若非是她一路问农夫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叫申果老的老妇人,她根本无法找到这个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地方。

        马车是到了近黄昏才到申氏旧宅。给她开门的是一个盲眼的老妇,她说她是申夫人派来的医女,来给病人看看身体状况。

        知道这里是申家老宅的没几个人,更没人知道这里留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所以,老人想信了颜墨璃的话。

        进去后,一眼就可以看出百年前申家有多落泊,三间破败的瓦房围着一个天井,四周的残桓可看出这样的屋子最少有五六十年没有修缮过。

        若不是申皓儿曾经无意透露过,申钥儿如今的身体放在申家老宅,那里只由瞎眼的老嬷嬷一人看守,她根本无法找到这里。

        她有些不明白,在大多数人大富大贵后,一般会将祖宅修缮一番,可为什么申家却独任老宅风雨飘零,并只留一个老人看守。

        “半年前,七小姐和夫人曾来过一趟,想不到今儿您又来了!”老妇人颤微微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锁,打开后推了进去,“您进去吧,奴才七天给油灯添一次油,每天都给喂她喝三次糖水,以前还能喝光,最近好象都不行了,姑娘你瞅瞅有什么办法治治,年纪小小的,怪可怜的!”老妇人说完轻轻咳了几声后,“老奴现在身体也不利索,只能几天给那姑娘净一次身……”

        颜墨璃并没有走进去,而是淡淡一笑,“老人家,您今年高寿,您是不是有偏头痛的毛病?”

        但凡这年纪的老人,几个没有偏头痛,颜墨璃的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了老妇人的脉门,扣住!

        老嬷嬷有些受宠若惊,忙回话,“老奴今年七十三了,上回夫人有话,等过了一年,就接老奴回燕京养老,呵呵,夫人有心呀,不过,老奴这把年纪了,头痛也习惯……”老嬷嬷乐呵呵的,爬满皱褶的脸上一双眼毫无焦聚地晃着青光,她想不到夫人派来的人肯给她瞧病,刚想开说谢几句,一阵困意袭来,便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颜墨璃扶着老人坐下,让她靠在门边坐着,声音缓慢而肯定,“老嬷嬷,你睡吧,睡一觉就天亮了,你今天看到的全是梦,因为你太孤独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一盏茶后,颜墨璃从老人的手里拿了钥匙,站起身,淡淡看了坐在门边睡得正香的老人,勾唇一笑。

        这是催眠,老人醒后,她会把今天遇到她之事,当成一场梦!

        她沿着狭窄的楼道摸索着往下走,初时还有一些光亮,但到深处时,已是一片黑暗,所幸,她已慢慢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她双手紧紧握成拳,手心中渗着寒意,抚着土墙一步一步地走到一扇门前,摸索中,打了了木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光亮袭来,在她看着里面时,颜墨璃的嘴张得很大,久久无法闭合,冷汗一波续一波地侵身,她只觉一阵天晕地眩,虚弱得让眼前的景物开始四处浮动,若非是她的双手撑在门上,她相信,她早已瘫倒在地。

        她感到自已震惊得眼睛转动都感到困难,连意识都一瞬僵硬冻结住,她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但也被眼前的阴毒至绝的景象骇人得神魂俱震!

        此时,唯四个字可以形容她那一瞬的感觉!

        触——目——心——惊!

        四壁画满朱砂梵符,一条条灵幡从漆黑的屋檐上挂下来,黑底白字让人看了就联想到地狱勾魂使者黑白无常手上所执的夺魂法器。

        壁上的无数恶鬼泥雕面具,一张张狰狞可怖,那张开的血口中,红舌长长的伸出,上燃着油灯,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阴风阵阵拂过,灯芯发出嗤嗤作响。

        空旷的中央只搁着一张低矮的长案,申钥儿双手交叉于腹中,静静躺着,她的身上盖着一张白色的麻布,上写写满了红色的梵符咒语,更令人可怖的是,在案桌的四周钉满长达三寸的人偶木钉,象是要把一个人的魂魄狠狠地盯住一般,永世不得翻身。

        彼时,当她把蛊虫植入申钥儿体内时,曾想不如给她一个痛快,让她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可申皓儿不肯,她说一定要让申钥儿活下来。

        她以为,或许是申皓儿多少顾念双生之情,下不了这个狠手。

        但现在她想,这已不单单是夺夫之恨,一定有什么连她也不懂的地方,因为这么阴损到令人发指的手段,已完全超出一个正常人所能做出的最疯狂的行为。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恨也不足以荃释这种诛天灭地的手段,只能说,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目的,这个目的很可能与申氏一族的命运攸关!

        传闻申氏一族的先祖曾出过一个擅阴阳五行,四柱八卦和风水的鬼才,所以,申氏一放才有灵脉之说,她想,眼前的这个邪恶至极的法阵可很可能也是源于申氏一族,可惜这样的咒诅的法阵她看不懂,所以,她无法探究这其中所隐藏的秘密!

        尽管她做尽了心理建设,但要她跨单独进这一房扇门,着实也需要一定的勇气。

        颜墨璃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告诉自已人的恐惧多数源于心理作用,就算眼前真的是一种咒术,她只是呆上一会,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眼下,时间于她最宝贵。

        轻轻掀开白麻布时,她的心倏地拧成了一团,她的双手揪在胸口之上,急剧地喘息着,几近痉挛的身体几欲倒下,太诡异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想,连梦她也无法梦到这样的诡异的场景。

        申钥儿脸苍白如纸,她的眼睛是睁着的,没有聚焦,没有神彩,眸中微微倒映着一个字“咒”,她心跳如狂,一遍遍地告诉自已,不可能,瞳孔中怎么会出现字。

        她深呼吸,逼着自已冷静下来,搜尽自已所有的学识,最后,缓缓地抬首,终于看到,在她眼睛的上方,在横梁之上,挂着一面铜镜,镜面上写着一个“咒”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不敢动案板上的那一些人偶木钉,她迟量俯身并且不碰到这里所有的东西。她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蛊虫,唇瓣弯成圆形,缓缓从嘴里发出低低的鸣叫,而后将那一只蛊虫子放到申钥儿的鼻子旁边——

        她是医者,就算面对一具全身发腐的尸体,也不曾有过这样胆颤心惊的感觉,原本只要一盏茶的时间就可取出申钥儿体内的蛊虫,可这一次,她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时间,方将幼虫取出。

        成功时,她把两只蛊虫子收在瓶中,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

        尽管理智告诉她,申钥儿会很快醒来,她应把她带出来,马上离开这里。否则,申钥儿醒来后,一定会对四周的环境感到无比震惊,一旦引起她的警觉心,那她和申皓儿之间的秘密将很难守住。

        可是,她现在全身脱力,连站都站不稳,根本就无法将她带出来。

        她靠在门外的土墙上,神志半浮半沉,在狭窄的空间中飘飘渺渺,周围是一片窒人的寂静,她呼吸浑浊而急促。

        恐惧把她所有的智慧和勇气掏空,稍一闭眼,方才所见的场景如黑洞般带着排山倒海力量在她的大脑中反复的扫荡着,她心中混乱如麻,唯有一个意念,如果避不过,让舒醒过来的申钥儿看到这一切,暂时只能跟她解释,这是申家为她所做的巫术,希望她能早已醒来!

        但愿她能够信!

        “颜墨璃,少主子传唤!”声音很轻,却令得颜墨璃整个人如惊弓之鸟似地跳起来,她猛的睁大双眼,看清眼前的黑衣劲装男子,黑色的蒙巾下一双幽森冰冷的双眼时,惊惧得脑子一瞬间被抽空,但茫然的神色并未持续太久,职业的本能让她马上微笑,而后深呼吸,在平静下来那一刻,颔首道,“那烦请影卫大哥将里面的女子带走,墨璃怀疑,她才是少主子想找的人!”

        她知道,少主子一定知道申苏锦并不是他找的人,那以桃园谷影卫的实力,想找出真相只是时间问题,倒不如,她把人带上,好把自已暂时撇清。

        影卫从半阖的门缝里只看到光亮,他带着疑惑上前一脚踢开了门,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他转首冷冷地看了颜墨璃一眼,“你先上去,我随后就来!”

        “是!”颜墨璃不敢多言,内心根植着的恐惧如荆棘缚身,稍一动念便鲜血淋漓,她借着里面透出来的光亮,强装冷静地步上台阶,离去!

        在申家的旧宅门外,她被带上了一辆外观极为普通的马车。到了枫桥行苑,已日月上柳梢头,影卫领着她从后门进入,到了枫雾阁前,她的眼睛被蒙上。

        进枫雾阁时,影卫摘去了她脸上的黑蒙巾……

        枫桥行苑,枫林阁外殿。

        枫林阁是顾城风专属的别苑,苑内布置精致,院子里建了露天泉池,还引了郊外的温泉,在团花簇景中,蒸起的水雾弥漫,氤氲人眼,放眼过去,让人感到云雾飘渺的仙境。

        而殿内,却让人心生冷诡,只见一张檀木桌上,摆满了一些让人呼吸骤停地邪物,鬼面、被掏去内腑的人偶、木钉……

        靠近窗边有一张紫色贵妃椅上,此时躺着一个白衣女子,散发半覆面,露出来的脸惨白如鬼,双手交叉于小腹之上,十指骨瘦如柴,如若不是胸口处微微起伏代表这女子尚有一口气,只怕见的人都会以为遇见一个干尸!

        “终于松开了!”云泪几乎是半跪在这白衣女子身前,因为这女子的手交叉在腹中,肌肉已呈僵硬,而她想用银针在她的肚腹中取样,看看她的内腑是否有残余的毒汁,必需得把她的手放下。

        想不到,光这一步,就废了她大半个时辰!

        这个女子,是影卫带回,他向顾城风报告了颜墨璃的话,说此女方是他真正想找的人。

        影卫详细报告了当时此女所在地窖中的每一个场景,并带回了一条灵幡、鬼面,叶明飞接过灵幡细细瞧着。

        这时,影卫又来报,颜墨璃被带回枫桥行苑,请公子示下。

        顾城风吩吩让人把她送到雾枫阁,神色淡淡地看了云泪一眼,“云泪,你的弟子交给你!”

        云泪应了一声,并不抬首,仍专注于查验。

        内殿之中又静了下来。

        一柱香后,云泪对少女的身体检查完毕,神色复杂地看着叶明飞手上的灵幡,最后朝着顾城风,“少主子,此女身上并无异样,大脑也不曾受过任何外力创伤!这种昏迷确实诡异!”

        顾城风并不语,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地看着贵妃椅上的女子,烛光微闪中,桃花眸中的一簇依稀带些颤动,许久方缓缓吐出,“古灵巫术最早缘上古札记的下部,后来落入姚氏之手,姚氏借着上古札记干涉历代朝堂达几百年之久,直到先帝爷顾奕琛建立苍月大国,借用姚氏内部的矛盾攻伐,最后才收伏姚氏,让姚氏后人对朝庭俯首称臣。但姚氏的长老一派不肯就范,带着上古札记中的下部,包括古灵巫术一起消失!”

        叶明飞听了惊愕万分,满脸不信,“少主子,传说古灵巫术早已失传近百年,怎么申氏一族的人会有这样邪术!”他不是不信顾城风的话,而是不相信申氏一族会拥有这样的邪术!

        一旁的影卫道,“就算是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都逃不过四海影卫的追踪,可申家将申护卫之身躯藏匿之处,可称之上隐入滚滚尘埃之中。若非是属下跟随颜墨璃而去,实在无法瞧出半分端睨,整个族堂没有任何人看守,只有一个寻常的盲眼乡村老妇,连生计都是靠种菜、养鸡,根本无法让人与申氏一族联想起来!”

        叶明飞心有微微戚焉,“不错,这也是这半年来,四海影卫倾巢而出,却始终找不到申护卫的原因。申氏一族太过左撕狠狡猾,也难怪这十多年来,没人知道申氏传说中的祖坟灵脉所在何处,甚至有人怀疑它并不存在。真真假假迷惑了一个甲子,若非此次颜墨璃相助,谁也不会想到,竟会在祠堂下挖地窖藏先祖遗骸,绝了!”

        影卫颔首道,“属下认为,这个颜墨璃倒值得研究,她是如何诱导申家七小姐供出灵脉所在,这可是事关申氏一族百年兴旺之事,颜墨璃究竟抓住了申七小姐什么把柄令她就范!”

        叶明飞笑道,“这事殿下早已令四海影卫彻察,相信不久就会有答案,眼下,倒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是不是申护卫的真身!”

        顾城风依旧盯着床榻上的人,煜亮的黑眸中时而流闪过一抹迷柔绮华,时而变得阴鸷凌厉,那是一张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孔,连着体形也相差太多,眼前的女子几乎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实在无法与一年前那生动活泼的她相联系……

        少顷,扬手示意众人退下。

        众人离去后,他依然站在贵妃椅外的三尺之外,他不敢轻易论定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他所找的人,他不想去碰她,他怕弄错。

        因为弄错,他抱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一晚,倾泄了一晚的情绪,只要一回想,他的喉中就升起呕意。

        也不知道望了多久,顾城风眼底浅浅浮起一丝温柔与怜惜,“锦儿,但愿这一次是你!”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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