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望雀山中

这个山中的小院从外面看有些简陋，进了里面倒是别有一番天地。

        虽说比不得高门大院，比起唐钰和唐母生活的院子，都要更加宽敞，屋内陈设看起来也都颇有讲究。

        啄木鸟让安瑾宁随意坐，安瑾宁坐在了最靠门边的位置，眼睛四处看着，问：“这山里有多少人？”上山来的一路上他们只见到了几个人，没人主动打招呼，甚至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那些人都刻意低头避开了视线，避免跟他们对视。

        “成百上千？谁知道呢。”啄木鸟漫不经心地答道，随即他推门欲出，“你等着，我得走了，按规矩，我不能和那人见面。”

        “谁？”安瑾宁追着问，但啄木鸟已经消失了。

        安瑾宁坐着等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大叔从里面的房间出来，绕过屏风，坐在了她左手边的椅子上。一位穿着淡蓝色裙装的年轻女子为两人分别端上了茶，然后在安瑾宁对面坐下。

        大叔一开始表情很严肃，安瑾宁不敢一直盯着他看，她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位女子身上。女子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相貌不算出众，胜在气质不错，婉约谦和，被安瑾宁看久了还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一旁的大叔最先打破了沉默，他愁眉不展地看了安瑾宁两眼，悄声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瑾宁抬眼望着他，在对方喜怒难辨的表情里点了头。

        “那你也不记得我叫什么了？”

        安瑾宁心说你这不废话么，都说是失忆了，要是记得你不就成骗人的了？但她还是又点了次头。

        大叔突然高兴了起来，喜滋滋地跟安瑾宁介绍：“我叫鸩，你叫我鸩大叔就好，”然后他一指对面地女子，“她叫水仙。听啄木鸟传信来，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怕你生活不便，先让她跟着你。我不常在这山里，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她。”

        安瑾宁不知道这个大叔怎么情绪变化得这么快，她纳闷地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水仙，发现她也不像刚才那样绷着一张脸紧张兮兮的，眼角眉梢也有了点笑意。

        怎么，她失忆了对这些人来说是个喜事儿？

        那之后鸩就出山了，水仙带她到了一个据说以前是她居住的房间，又给她指路了自己的房间，就放她自己探索了。

        这个屋子布置得很简单，简单得甚至不像一个妙龄少女的闺房。

        屋里靠墙边摆着一张床，上面是一床叠得整齐的被褥。床脚有个装衣服的柜子，打开里面只有四套衣服，其中还有两套都跟啄木鸟穿的那身夜行衣差不多款式。

        梳妆台是有，但抽屉里装的不像是常见的胭脂水粉。安瑾宁最初没有弄懂那些都是什么，后来请教了水仙才知道，是易容的道具。

        在这个房间里，安瑾宁还发现了一些很像是日记的东西。

        说它很像，是因为那些纸页上都标有日期，安瑾宁一时难以确定，是因为这莫名其妙堆叠的图案实在是很难懂。

        这原主人不会写字？安瑾宁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翻看那些简笔画，她发现这位不仅不会写字，画画的技术还非常一般，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把那厚厚一摞纸塞给白樱，让这位同样不识得几个字的小姑娘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猜猜看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并不平静。

        从水仙的叙述和图画版日记中安瑾宁得知，原来的这位木槿在神隐门中用的还是安瑾灵的身份，知道她这个身份的人不多，但鸩和水仙都清楚，此外就是已多年不露面的朱雀和不大出来见人的牡丹知晓她是安瑾灵这件事。

        她的易容术本来是牡丹教的，既然现在都忘了，自然是得再去求教一次。

        牡丹是个话不多的女人，见面之前水仙提醒过她，这个女子看着明艳动人高贵冷淡，可千万别靠得太近，她浑身都带毒。

        安瑾宁谨记水仙的教诲，从不敢走得离牡丹太近，牡丹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似乎是很习惯。

        作为在化妆技术已经堪称鬼斧神工的现代生活过的人，安瑾宁学起这易容术倒是很快，而且并不吃力。

        这段课程结束之后，鸩又帮她介绍了两个拳脚师父。

        安瑾宁强烈拒绝过，可惜失败了。

        听说之前的木槿不仅通识各种草药，精通易容，功夫在神隐门中也是拿得出手的，几乎就是个全才。而且本来花枝会功夫的人就很少，她若是再放弃了，花枝就永远打不了翻身仗了。

        安瑾宁想说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还搞内部分裂吗？翻什么身？

        反正人在屋檐下，一点记忆没有的安瑾宁只有听命照做的份儿。

        说是师父，更多的时候他们都是随意出招，等着安瑾宁随机应对。

        一开始是一个人，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换了一个，她没问，她害怕问了之后，被告知那个人出任务失败死了。

        在这望雀山里，人的生死都不重要，完成任务才重要。

        每次见面，安瑾宁的眼睛都会被蒙住，再戴上一个奇怪的面具。她从没见过这两个人的样子，同样的，他们也不知道她是谁。

        对方有时候会拿树枝木棍之类的当武器，有时候赤手空拳，安瑾宁眼睛被蒙住了之后，听觉和触觉得到了提升。

        而且她还发现，她的身体往往能在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就行动起来，她对此感到十分惊奇，惊喜又好奇。

        这个可能就跟你学会了游泳、骑车、滑冰一类的技能，就算很长时间不接触，突然再捡起来也还是能很快掌握要点一样，是叫个什么肌肉记忆还是什么的。从这点来说，安瑾宁觉得肌肉比脑子可靠。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虽然辛苦了些，安瑾宁觉得也还好，无非就是回到了以前天天给人当替身拍打戏的时候。那会儿她还总被人吐槽动作不到位，不够硬气，不够优美，各种毛病。这次到了新的身体里，她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

        然而生活总是不能如愿的，安逸让人不思进取，或许这是真理？

        总之，在她慢慢记起之前那些武功路数之后，她某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刀光剑影的流血之城。

        她是在一具尸体的背上醒过来的。

        她想动，想离开这里，想换个地方，想把胃里的翻涌清空一下。可她感觉得到自己身边刚刚还有利刃划过的风声，那带着十足凶狠杀意的刀兵半点不留情，被刺中的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随即是人体砸在地面的闷响。

        一直到耳边兵刃的碰撞声渐渐远去，安瑾宁才敢睁开眼睛，跑到旁边巷子里，把忍了半天的恶心一口气吐个干净。

        她分明记得昨天难得跟牡丹姐姐一起吃了顿晚饭，怎么醒来就到了这种地方，这是哪里啊？

        对了，牡丹姐姐，安瑾宁想起了水仙的提醒，那昨晚的饭菜里，怕是下药了吧？

        安瑾宁趁着这会儿路上没活人，大着胆子凑到巷子边，左看看右看看，看到了仍昏睡着的白樱。

        这真是这场变故里唯一能让人心生安慰的事了，白樱还在她身边。

        说是安慰也不太恰当，如果可以选的话，她宁愿白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她回去。

        她把白樱从尸横遍野的路中央拖到她刚才站的小巷里，用力拍她的脸把人拍醒，在白樱看清外面的情况发出尖叫之前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等到白樱的情绪稳定下来，安瑾宁才松了手。

        白樱压抑着自己尖叫的欲|望，颤抖着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安瑾宁摊手望天：“我比你还想知道。”

        “那咱们现在……”到处都是尸体，血迹，满城里像是没有一个活人，她们能怎么办？

        安瑾宁到底是比白樱长几岁，社会经验多一些，虽然也害怕，但她得在白樱面前拿住了：“先在这儿呆着，等天黑了找找出路。死了这么多人，看死法还千奇百怪，这城里的杀手不止一个。待会儿不管遇到什么，自保为上，知道吗？”

        白樱连连点头，眼中却焦急地闪出了泪花：“可小姐，我得保护你。”

        “行了，你那两下子，不用我保护你就行了，听我的。”

        她们一直躲在巷子角落，从两个路过的人的对话里听出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里是望雀山山脚下一个小村落，跟她们上山的路线不同，在另一侧，叫雀城。

        江湖传言最近神隐门会拿一样宝物下山拍卖，东西很贵重，为此他们甚至把拍卖行的人请到了雀城。

        城中所有人都是为宝贝来的，造成这种互相残杀的局面，开端就是宝贝现世。

        东西到了谁的手里没人知道，反正这些亡命之徒就是见了人先动手，然后再搜身。为了这个，死伤无数。

        两个路过的人发现了安瑾宁和白樱的踪迹，边谈着天边从两侧迂回到了巷口，将两人堵在了巷子里。

        他们没有因为安瑾宁和白樱是女子便放她们一码，也根本不听她们辩解，只想取她们性命。

        安瑾宁是闭着眼睛杀掉那两个人的，等她心头那种异样的感觉褪去，她才敢睁开眼。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干脆利落，几乎没用上两分钟，就好像她之前，经常这么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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