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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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溯看到了一个湖堤。

        水流潺潺，湖中央，一叶扁舟浮在光滑的水镜之上，划开道道波痕。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水上水下，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世界了。

        日暮，残阳如血。浮光跃金，惹得萧溯被晃了眼，看不清舟上那久久站立的修长人影的脸。

        婉转的竹笛声清亮地流动，乘奔着风传至萧溯的耳中，只消片刻，便洗涤干净了萧溯满身的疲惫。

        萧溯静静地站立在那岸边，宁静地看着那叶小舟慢慢放大。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就是来此等待着舟中人的。

        舟中人一袭白衣，胜雪，腰带别着的剑柄处，印刻的“寒光”二字被这苟延残喘的天光映得有些失真。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百闻不如一见，‘一剑光寒十九州’的秦公子果然不同凡响。”萧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番话，还抱了抱拳。

        萧溯起初被吓了一大跳，这种身体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但好在萧溯很快就发现，这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视线比平时高了一大截。

        况且，自己的大拇指处也没有那颗透红的朱砂痣。

        秦公子莞尔，对萧溯还礼道：“卓公子，叫我清歌便好。”

        萧溯又听他自己道：“叫我卓也便是。”

        “请。”萧溯的脸上自行挂上了温雅的笑容，他还看着他自己的手自顾自地摆出了邀请秦清歌先行的姿势。

        “请。”秦清歌朝萧溯礼貌地一颔首，也不再推辞，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这湖边小径上。

        【通身的贵气，想必定是哪个大世家的公子哥。】

        一道声音又突兀地响起，明明没有人在说话，那声音却是格外近的，仿佛炸响在萧溯耳边。

        萧溯很快就反应过来，估计是这句身体的主人“卓也”的心理活动。萧溯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更从这个壳子里出不去，姑且当个看客，看看接下来究竟要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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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溯与秦清歌一起来到这渝州城的茶馆坐下。

        茶馆，在各种武侠修仙小说中都有着十分广阔的生存空间，但基本上，主角团们来这里都不是为了单纯喝茶吃东西，而是为了聊天和打探消息的。

        “两位客官可要喝点什么？”

        店小二是个喜庆的娃娃脸，干干瘦瘦的，有点营养不良的样子，所幸笑容明媚干净，看着就挺招人喜欢的。

        “温一壶酒，来两碟茴香豆。”萧溯听到自己说，“清歌，你额外要点些什么吗？”

        秦清歌摇摇头，道：“我来一杯普通的凉茶便是。”

        “哦……”在等店小二的空隙，萧溯听到自己又蠢蠢欲动地开口道，“清歌，你可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四种写法，可否需要我写给你看？”

        秦清歌：……

        秦清歌犹疑道：“……不，还是不必了。”

        不太熟的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就是容易尴尬，秦清歌倒是一派世家公子范，安之若素地坐着，萧溯听到卓也干巴巴的尬笑了几声，然后沉寂了下来。

        萧溯的右手摩挲了一下自己左手大拇指处的朱砂痣，看样子，这是这位“卓也”公子一个下意识的小动作。

        正好邻桌的声音传了过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

        “你们听说过了吗？渝州城彩云谷里出现了一只浑身冒火的火红凤凰，烧毁了少说16个村子，烧死烧伤了百余人！啧啧……惨呐！”一位老翁感叹道。

        “按理来说，凤凰应该是祥瑞的征兆啊，为何突然这凤凰发生了异变，成了一只只知夺人性命的妖物，你们说是不是这天家残暴无度……”这男子被他同伴打了一下，他先是惊慌地四下张望了片刻，才又低声说，“……所以老天爷降下了神罚？”

        “咳咳咳咳”“咳咳……”一时半会儿，咳嗽声此起彼伏，等到咳嗽声平息的时候，人们的又自然跳过了“天家”这个话题。

        “可不是吗？二巧他媳妇，那个十里八村第一美女！虽然幸运的捡回一条命，但是丈夫儿子全死了，家产也全被烧没了，就连她脸上也掉了一大堆血肉，非常可怖！唉……苦命的人哟……”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怜香惜玉道。

        “你们都停一会儿！听我说——那些倒在其次，我接到最新消息：那只邪火凤凰竟朝着我们渝州城飞过来了！”

        “啊？”“那可怎么办啊？”“唉……”“我们还是逃走吧……”

        ……

        “清歌可是同为了除去那邪火凤凰而来？”卓也收回注意力，开口道。

        秦清歌沉吟片刻。

        秦清歌抿了一口店小二端上来的凉茶，就看见对面的卓也大兄弟倒也不再拘束，直接端起酒壶往自己的嘴里大灌了一口，末了还爽朗地竖起大拇指表扬店小二温度把控得刚刚好，以后是要成大事的人。

        秦清歌：……卓兄，我看你没有打算要听我说话的样子。

        “嗯，作为最为年长的大师兄，这种差事，我当仁不让。”秦清歌想起了自己师门中那些唧唧喳喳吵闹得像小麻雀似的师弟师妹们，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哈哈，看来清歌有许多幸福的烦恼，也算是乐在其中啊。”卓也“哈哈”大笑道。

        “责任重于泰山，无他。”秦清歌向往地看着卓也道，“我是真心向往卓兄这样的生活的，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卓兄一样，一剑一扁舟，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仗剑走江湖。”

        “有朝一日，一定会的。”萧溯听到卓也的声音坚定的说道。

        秦清歌一愣，又很快给自己满上了一杯卓也点的酒，认真而真诚地端起酒杯，对卓也道：“如此，便借卓兄吉言。”

        “敬自由。”

        “敬自由！”

        眼前的景象突然如水墨画般退去，最后连所有线条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无情的擦去，只留下一片空茫茫的白。

        萧溯的视力恢复正常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酒馆内，而是身处一片火海中心。

        超高的温度激起的热浪扭曲了萧溯的视野，空气灼热，让他变得连简单的呼吸都十成十的困难。

        “卓也！你在哪里？”

        萧溯不自主地喊道。萧溯眼尖地发现自己手上的剑柄处刻着“寒光”二字，他记得，秦清歌的佩剑上就有一模一样的字和刻痕。

        看来这次是秦清歌视角，萧溯猝不及防被一通烟熏火燎，但还是漫无边际地想道：秦清歌这样的君子已经开始直呼卓也姓名了，看来秦清歌和卓也的关系在这段时间里变得亲近了许多啊。

        一声凤凰的清啼从远方响起，“秦清歌”的头朝着声音传来望去，萧溯瞳孔紧缩地看着天空中那只巨大的赤红色巨鸟。巨鸟残暴地喷吐着火焰，飞过萧溯头顶时，这展开的巨大翅膀遮蔽了天空。火焰降落，宛若一朵朵灭世的红莲。

        城墙之上，隐约刻着“渝州城”的牌匾正在经受着激烈的灼烧，半边已化为了焦炭，想必掉下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邪火凤凰淡淡地往下一瞥，凤凰的眼眸中倒影着“秦清歌”此时此刻发丝被火漂得微卷，衣衫不知被什么利器划烂，血污满是的狼狈样子。

        “秦清歌”静静地看着那凤凰，清亮的眼眸中居然盛满了哀愁。

        ……

        眼前又是一片虚无的白。

        萧溯再次恢复视力的时候，发现已经可以自己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摆脱了刚刚旁观者的视角。

        情绪的力量是强大的，萧溯抬起手，猛地一抚脸颊，发现自己的脸上竟不知何时爬满了泪水。

        场景回到了最开始的湖堤之上。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湖中再也没有了泛舟的白衣青年，而是空荡荡的一片。岸边，也再也没有了等候的卓也。

        只有一个呆呆站在那里，无声地流着泪的萧溯，仿佛他有莫大的哀伤。

        “啦啦，猜猜我是谁？”一双干燥的手从萧溯的背后伸了出来，轻柔地捂住了萧溯流着泪的眼睛。

        萧溯呆呆楞楞的，他开始回忆自己为什么在哭，他好像看到了一只喷火的邪火凤凰，秦清歌十分哀愁，但这份哀愁还不足以感染到萧溯，然后呢——卓也找到了吗，他为什么会哭——然后呢？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你是剑灵吧。”

        萧溯道。

        21

        “啊？没劲，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为何不哄哄我？”

        后面的“人”拿开了他的手，萧溯扭头一看，只见一个长得跟秦清歌有三分相似的青年无聊地歪着头与萧溯对视。

        萧溯看着他不说话。

        “你不怕我？”那剑灵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乐颠颠的笑出了声。

        萧溯莫名奇妙道：“为何要怕你？”

        剑灵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世人大多都是怕我的，特别是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萧溯道：“那定是世人太过胆小的缘故。”

        剑灵也点点头，道：“我想也是。”

        一人一剑灵于是沉默了一会儿。

        剑灵先忍不住了，道：“你可曾发现你的记忆少了一块儿？是我封印的。”

        萧溯道：“刚回过神来便发现了。”

        剑灵奇道：“那你为何不让我给你解开？没准那段遗失的记忆里隐藏着如何离开这幻境的法子。”

        萧溯也奇道：“能构建出如此庞大而真实的环境，你的实力深不可测，就算你不是修士而是一个剑灵，也不是我这个半分灵力都没有的凡人所能匹敌的。实力这般不相称的情况下我如何要求你解开，难不成跪下来求你？求你了你就能帮我解开么？如果这么简单的话，那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封印我的那部分记忆？”

        剑灵噎了噎，一时语塞。

        萧溯继续输出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个小孩子都懂，你一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剑灵居然还不明白，你好笨哦。”

        剑灵：……

        剑灵的舌头抵着后槽牙，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话的人。你很好，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萧溯打断他，道：“我不是已经引起你的注意力了吗，要不然你把我拖到这幻境里来干嘛？”

        剑灵：……

        剑灵道：“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可以尊一下老，让我把我的台词念完。”

        萧溯道：“抱歉，前辈请讲。”

        剑灵发现自己的台词好像刚刚已经念完了，只是被刚刚一顿怼，又被打断了，所以有点恼羞成怒。

        萧溯道：“……前辈你怎么不说话了？前辈你说句话啊。”

        剑灵噎了半晌，突然笑了，道：“……你这小子好生有趣，就是不知道师出何门？”

        萧溯先是作乖宝宝状推辞了一下，道：“不敢不敢，我爹和我师尊都说我是一个老实本分到有些无趣的孩子。”

        剑灵浑然不在意道：“反正比我那谦谦君子的前主人有趣多了。这般年纪能来这炼铜谷万剑山，师门定是不凡，你是哪派弟子？”

        少年人总是有点虚荣心的，萧溯有点骄傲地挺起了自己的小胸脯，道：“晚辈苍穹山掌门人弟子萧溯。”

        “苍穹山？”剑灵失声道。

        剑灵的情绪陡然变得激动了起来，很快又被他强压着平复了下去。

        剑灵想了想，于是问道：“……你可知道，我是哪把剑的剑灵？”

        萧溯的脑海里顿时闪过了一句话——“一剑光寒十九州”，于是道：“想必前辈就是‘寒光剑’的剑灵吧。”

        剑灵和萧溯大眼瞪大眼。瞪得萧溯差点以为自己答错了。

        剑灵大惊失色：“这你都能答对？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萧溯心说这不废话吗，这幻境一共就两个主人公，不是卓也的佩剑就是秦清歌的佩剑，卓也的剑我也没看到过，或者看到了我也没记住，可不就只剩下了秦清歌那把“寒光剑”了么。

        “如此甚好……”“无法”“就他了”“苍穹山”萧溯迷惑地看着寒光剑灵开始原地踱步，转着圈圈，嘴里碎碎念着一些听不太清楚的话，看起来好像在跟它自己做一番极其强烈的心理斗争。

        萧溯看了一会儿，有点困了，于是打了一个呵欠。

        “诶诶诶……小友小友，你可别忙着睡。”萧溯睁开眼，被这寒光剑灵陡然逼近的脸吓得一哆嗦，懵懵然，以为又见到了沈势沈谷主。

        “敢问前辈你这是……？”萧溯不露声色地后退了半步，疑惑道。

        剑灵大义凛然地一挥手，道：“不必称呼我前辈，叫我寒光便好。”

        只见这寒光剑灵那与秦清歌肖似的光风霁月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令萧溯感到分外违和。

        “咳咳，是这样的，我本是天地自然孕育的剑灵，在一次偶然中，我的剑身尽毁，沈谷主用他极其高超的炼铜术把我温养于这炼铜谷万剑山之上，然后，我仿佛就被忘在这里了。”

        萧溯笑而不语。

        寒光剑灵继续道：“万剑山之上时间停滞，无星无月，呆久了难免感觉无趣之至，只希望去外界看一看才好。”

        “我已经忘却在这山上呆了多少年了……”寒光剑灵充满希望的星星眼渴求地盯着萧溯，“要出这万剑山，需得认主，我虽贵为天然剑灵，神识强大，奈何没有剑身，需得附着在所认主人身体之中，人剑合一，方能出去。”

        寒光剑灵咬牙切齿道：“主人需得心甘情愿，在你之前，我已求了123人，听说我是寒光剑灵，他们全部两股战战，只差落荒而逃，唉！”

        萧溯道：“……这么说，你是要我成为一个剑人？”

        寒光剑灵虽然觉得这个词有哪里不对，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发现有哪里不对，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这么说。”

        萧溯神秘一笑，寒光剑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萧溯便朗声道：

        “但是，我拒绝！”

        22

        “为何？你不是不怕我吗？我会和你签订主仆契约，只要出了这个门，你找沈谷主为我打造一把无剑灵的空壳剑便好了！”寒光剑灵目眦欲裂。

        “我发誓，定会全力以赴地当好你手下最趁手的飞剑！忠诚到底！”寒光剑灵祈求道，看起来十分凄惨，九十分可怜。

        萧溯反问道：“我不是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剑人了吗？”

        “我师尊曾经教诲过我，他说——贱人，就要有贱人的亚子！”

        “所以……你求我啊？”萧溯笑眯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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