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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赐婚


大殿里歌舞已停,婀娜的舞姬纷纷退去。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苏澈身上,满桌的珍馐,冒着热气的烤肉,精致的御菜点心,似是没了魅力,难与他的个回答相提并论,兀自在桌上散着香气,

        满室的文武大臣及子女都识趣的屏住呼吸。

        苏澈这处境险!无论走哪一步都有需要考量利弊,不可有差池。

        若退后一步,接了皇上的提议。少不得让人认为刚刚的推脱是在做样子,落人口实不说,也有了算计圆滑的印象。

        再者,入朝做公主的少傅,看皇上拿碧池公主做引子,这架势日后极有可能作驸马,虽说公主样貌娇媚,但是公主自小无母,性子骄纵,并不好相与,况且也不知苏澈本人是否中意。

        但皇上招驸马之心,众臣皆知。

        做皇上的乘龙快婿,对他这样的才子来说虽是无伤大雅。

        人所共知,苏澈几年前就有机会入朝为官。

        但是他离京五年,不知所踪,此番回来依旧没有入仕的动作,有心无心,显而易见。

        若更进一步,断然拒绝,这就是当着满朝文武拂了皇上的面子。

        苏相在朝中,地位虽然万人之上,但仍居圣上一人之下。

        君臣礼数需要顾及不说,皇上的颜面更是驳不得。苏澈若是拒绝这一次,今后再想入朝为官,恐怕是难了。

        碧池公主高傲娇艳,艳冠四方,不少其他结盟国家使臣王子前来求亲,皆被婉拒。

        皇上更是当自己眼珠子似的捧在心尖上,看公主这热烈的眼神也知其情。

        苏澈若负,恐将难以安生。

        苏澈悠然一笑,开口道:“地之所载,*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

        众人茫然,皆是一蒙,这算什么答案。

        有学识的长者已经开始捋着胡子念叨:“*,四海,这是山海经,海外南经啊。”

        山海经?!这虽是上古流传的志异奇说,先秦古籍,但是本闲书,里面神怪鬼神之说虽受人敬重,为人赏读,但是这回答完全文不对题,简直胡闹!

        不少人开始窸窸窣窣的小声对话。

        郑天青百思不得其解,嘴巴微张,满脸吃惊。

        她与苏纯对视,后者也一副完全不知所云的表情。

        碧池公主柳眉蹙起。

        郑远静却一眼不眨的看着皇上。

        皇上脸色凝重,看着苏澈,不发一言。

        “海内昆仑之墟,东海之外有甘渊,大荒之中有灵山。苏澈愿尽吾生,踏遍山海。”

        苏澈这般大胆,拒绝皇上公主不说,也不用个好些的理由,这明显是托辞!那山海经明明是鬼神志怪,谁都没见过那些传说中的光怪陆离,这不是在跟皇上信口开河吗?!

        众人心下都是震惊和不解。

        此刻无人搭话,都想看看皇上的态度。

        皇上端坐在高位,他原本就坐的高,众人还是眯着眼睛想尽量看清楚他的表情,哪怕最微妙的变化。

        只见他依旧不语,只是拿起手边的金杯喝了一口酒,放下。

        金边上的花纹反射着日光,夺目刺眼,让那一双双眼睛被晃了一下。

        苏澈长身玉立,不卑不亢,也只是静静看他,那番不找边际的言论后,不再说一句。

        “哈哈哈。”他发出爽朗的笑声,“都说苏澈有才,果真不假。”

        峰回路转!

        众人都恢复了呼吸,但是也满肚子的疑问,心中都默念,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山海经,看看都是些什么名堂,竟然能够讨得皇上的欢心。

        “大家继续吃饭,喝酒,苏澈,你坐下吧。”皇上继续着好兴致,好似刚刚一切不曾发生。

        苏澈坐下,郑天青长舒一口气,苏纯偷偷笑,拉她的手,一手汗,知道她心里刚刚是急坏了,偷偷离桌,给他们俩一点时间能说说话。

        众人都是看着皇上的脸色,事情说过去,便也都各自继续吃喝起来。

        但,碧池公主的脸色很难看,何止难看,简直不悦到极点!

        “父王。”她撅嘴撒娇道,“您不是说答应了要他给我做少傅呢吗?怎么为个劳什子山海经就糊弄过去了!我不依!”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皇上夹了只海参放入嘴中,不再理她。

        碧池见父王这个态度,便知此事无望,内心羞愤,闷闷的喝起酒来。

        郑远静在一边看似云淡风轻,但是桌底的左手却泄露了她的心情,原本手上的白玉戒指,被她用力一攥,成了糜粉。

        被她随手撒在汤里,眼里已经带着笑,脸上无半点差池,依旧笑意盈盈,大方得体,只是手上少了只白玉戒指,而汤中有粉末浮浮沉沉。

        郑天青偷眼看苏澈,他还是悠悠哉哉的轻品慢酌。

        “刚刚好险。”郑天青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去给公主当少傅。”

        “呵。”他一声轻笑,“我心中自有分寸。”

        “那就好。”她低头拨弄盘子里的黄瓜,心里有话,但又说不出口。

        “你又在想什么?”他好笑道。

        “没什么。”她喃喃道。

        他伸出左手,习惯性的摸摸她的头道:“好好吃饭。”

        这一动作落入坐在正中的三人眼里,皇上倒是并无表示。

        碧池则双眼冒火,她大红的礼服就像要变成火焰烧起来一般,表情里充满妒恨,平日里姣好的面容,此刻竟也变得扭曲。

        她只觉得满眼都是苏澈与郑天青的缠绵,心想郑天青这个死胖子哪里有我好,怎也敢狐媚苏澈。简直是自不量力,不知好歹。

        看来自己之前的警告,她全然没有放在眼里,是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她这一系列表情变化,郑远静都看在眼里,她关注着女儿,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到郑天青,心下一惊,但面上没有表现,一直留意着两方的变化。

        “父王,我最近听说一桩趣谈,不知您怎么看?”碧池为皇上剥了一只荔枝递过去。

        皇上顺手吃了,看她:“什么趣谈。”

        “有人说,郑国舅府上闹贼,不知您知道吗?”她眉毛一挑。

        “哦?”皇上看向郑远琛,“国舅,你府上可有此事?”

        郑远琛莫名其妙,道:“微臣倒不知此事。”

        碧池公主眼放精光,道:“前一阵,我嘴馋,差人到广东买些荔枝回来,正好他半夜回来,看到一白衣公子跳进郑府后院,他以为出了事,忙打算帮忙,谁知……”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盈盈一笑,“看见唐碧海在郑天青院子里练掌,两人有说有笑,可不有趣。要我看啊,可是个风流倜傥的采花贼呢。”

        郑天青听了,脸色一白,她抬眼看苏澈,他依旧面无表情。

        他刚刚左手的余温还在,但是转眼之间,风云剧变。

        她难以解释,无话可说。

        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嗡嗡作响,要怎么办呢?

        再看唐碧海,他坐在对面的唐伯伯身后也在看着她。

        双目对视,他一脸天真无辜,她真是要无语问苍天了。

        苏澈就像没听见一样,手里端着茶,悠然慢饮。眼睛不经意间扫到身边郑天青,她显然坐立不安,刚刚还偷眼看他,此刻正双目怒视前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对面的唐碧海,那人正一本正经的端坐着看她。

        眼眸一深,扫至台上,碧池公主正洋洋得意的坐在台上,满面春风,对自己带来的影响感到满意。她眼光流转,与苏澈对视,眼里似娇亦嗔,风情百转。

        苏澈视若无睹,收回目光,再看了一眼郑天青,置身事外的继续喝茶。

        “哦?”皇上眉毛一挑,“天青,你来说说此事。”

        郑天青稳住心神起身,行了个礼,道:“我和唐碧海从小一起长大,状若兄妹,公主所言,实为误会!”

        她言语恳切,声音平稳,落落大方,温婉优良。

        一身蓝色的裙装,在花花绿绿的艳丽色彩中更是清新温柔,娴静脱俗。

        皇上听了脸色也温和起来。

        碧池公主柳眉一拧,大声反驳:“兄妹?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翻墙入院,单独相会。这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事关女德廉耻,你怎么敢如此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我与唐碧海之间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绝无私情,公主怎可,怎可如此”郑天青被她一激,也是乱了方寸,双目含泪,张口结舌,“如此污蔑我。”

        唐碧海见状站起行礼,道:“启禀皇上,我与天青之间当真没有苟且之事。我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我不过是学了个新掌法在她面前耍一耍,顺带给她带些我母亲做的点心。绝无半点男女私情。”

        “你倒是护着她,懂得怜香惜女,是个伟丈夫!”碧池赞许道,好好的夸奖,被她一说,更加引人误会,“学了套掌法就要当晚练给她看,你们这兄妹之情果真不一般!”

        她着重咬了兄妹两字,眼带讥诮。

        郑远琛起身道:“皇上,是微臣教女无方,但是我女儿品行绝对端正纯洁,无半点杂质。两个孩子一起长大,同在博雅书院读书,都是相互学习,共同进步,从未有过超越友谊的私情。”他言辞恳切,“都怪我平时教女无方,总是想控制她的饮食,让她清瘦些,没想到她会跟唐碧海串通,偷吃点心,这是我管教的失误,请圣上明察。”

        台下不少人听了这番陈情,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郑天青更加羞愤,更是连耳朵根都红了。

        皇上听闻也是哈哈大笑。

        唐将军也起身道:“我与郑老弟相识也是因为孩子自小交好,天青就像我的亲女儿一样,两人都性情单纯,亲如兄妹,臣也觉得并未出格。”他回头敲了儿子脑袋一下,唐碧海疼的直捂脑袋,“犬子无状,学点皮毛就爱四处显摆,都显摆到人家家里去了,回去好好给我打一百遍,让他耍个够,给郑府带来的困扰,还希望郑国舅海涵。”说罢,躬身行礼。

        郑远琛忙躬身回礼。

        满殿更是笑声一片,皇上都被逗的兴致大涨,“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两小无猜,果真有趣!”

        众人跟着迎合。

        郑天青也镇定下来,看唐碧海还呲牙裂嘴的揉脑袋,眼泪还没收回去,也跟着笑起来。

        唐碧海看她开心起来,冲她挤眉弄眼。

        苏澈还是跟没事人一样,完全置身事外,只不过随意扫了扫郑天青和唐碧海,看两人眉目传情般对视,又喝了一口茶。

        碧池公主此刻气得快掀桌了,枉费心思!

        这郑天青的道行高啊!狐媚苏澈不说,也把唐将军一家哄的团团转!

        也不知道她满身的肥肉,穿的破破烂烂,一股小家子气,是怎么哄的众人都买她的账,贱人!

        她一动气,郑远静就跟着揪心,她看女儿如此,内心也跟着难受。

        她看了一眼郑天青,眼中犹豫,她戴着自己送的簪子,身边的苏澈看似无意的扫了她和唐碧海一眼,心下明了。

        看着哥哥满头是汗,跟着陪笑,心中又一软。

        最后再次将眼光定在簪子上,眼中坚定。

        她等气氛渐渐下了,夺了个话茬,道:“作为这孩子的姑姑,我斗胆跟皇上请个命。”

        众人眼光看她,郑天青眼中也含着不解。

        郑远琛头上的汗珠滚落,赵翘楚忙递上个帕子给他擦汗,也紧紧的盯着郑远静。

        她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举杯道:“求皇上给这两个孩子赐个婚可好,青梅竹马,佳偶天成若是成全了他们也算是积德积福,成就姻缘。”

        郑天青双眼睁大,双脚不稳,向后退了一步,被椅子绊到,险些摔倒。

        苏澈长臂一拦,扶住她的胳膊,她勉强站住。

        两人对视,郑天青眼神里充满了惊异与慌乱。

        苏澈眼神温和,安抚着她。

        郑天青心中一凉,难以置信的看着姑姑,真想张口阻止她乱点鸳鸯谱,但是苏澈拽了一下她,她再回头看他,他眼神里写着制止。

        一瞬之间,她觉得自己被抽空了力气,站在那里,等着高台之上命运的宣判。

        皇上回头看郑远静,他眼中带着疑惑,但作为君王,他很快就掩饰起来。

        又转头看了一眼碧池,她眼中期待。

        赵翘楚给了郑远琛一个眼神,“皇上,天青岁数还小……”郑远琛刚开口。

        身穿明黄的天子伸手制止,他看了一眼,道:“这个提议倒也合适,天青岁数还小,就先与唐碧海订婚吧。岁数合适以后,再办。也是美事一桩。”

        郑远琛无法,只得与唐将军躬身谢恩。

        在满室的恭喜声中,郑天青浑身冰冷。

        她强行稳住心神,不露出一点态度,嘴角僵硬。

        谢恩后坐下,但觉得恍恍惚惚,食不知味。

        苏澈放下茶杯,一言不发。

        不进食,也不喝酒,他看了一眼郑远静,后者也在望着他。

        苏纯回了座位,坐到她旁边,抚着她的头发道:“天青,你没事吧?”

        郑天青苦笑一下,艰难的弯着嘴角:“放心。”

        “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转头低声对苏澈耳语道:“哥,你怎么回事!”

        苏澈也不理她,拿起酒杯慢酌细品。

        苏纯见此,眼中不禁流下一滴泪,事情怎么会如此,他和她之间,明明是有火花的,怎么成了此刻的境况,她跟着心痛。

        “天青,祝贺你!”碧池在高处举杯。眼中的得意,遮都遮不住,眼神里的骄傲和兴奋,溢于言表。

        郑天青举杯道:“多谢公主。”一饮而尽。

        公主带头,不少小辈也跟着举杯敬她,郑天青眼也不眨,统统一饮而尽。

        人人以为她得了好姻缘兴致高,只有苏纯见过她这不要命的喝法,是真的伤心,但面上还带着笑。

        她劝天青停下,后者只是笑笑,摆摆手。

        哥哥也在一旁进入了旁若无人的状态,无悲无喜。

        苏纯知道,他此刻绝对是在盘算什么,这个情形就跟小时候身强力壮的表哥抢了他的珍本一样。

        他从来不表露于色,也是这样旁若无人的坐了一下午。

        奇的是,第二天,表哥不仅归还了他的珍本,还搭了一堆玩具登门道歉。

        她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并且在计划什么,有人会倒霉了。

        郑天青喝得双眼迷蒙,她嘴上笑着,心里却空空的,四处漏风,她觉得诸位乱乱哄哄得,但是她还是费力的挺直脊背。

        她没有再看一眼苏澈。

        也不看唐碧海。

        神情自若,保持好最后一点颜面和尊严,不让心底的寒风吹乱一丝。

        眼睛酸涩,眼皮厚重,她看着舞姬扭着腰肢微微失焦,看到白玉的酒瓶光洁,看到大殿的房顶上画着的飞龙竟像活了一般,游动旋转。

        突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耳边只听到苏纯叫她的名字,她无力回应,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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