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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灰色心态


苏青想起此事前后,面上带了点笑意,心里面却丝丝缕缕的,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明明也没几年,但想起来的时候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身边以前有个乳母,是个非常贤妻良母类的女人,经常揉着她的脑袋说让她有点闺秀样子,或者是她跑出去玩,回去的晚了,那老太太就会训她,叨叨唠唠的说上大半个时辰。何况她说话的时候并非心平气和,总是很急切的模样,苏青很反感。

        并不是对她这个人,而是对她把一件事情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说,重返往复,甚至会翻到她两三岁的旧帐,苏青很不喜欢。

        特别是及笄前后那几年,她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能够承受得起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她就会跟乳母顶嘴。但是苏青说话速度不快,所以一般还不定能够赢得过老太,这种时候,她就自顾自的翻白眼,然后直接无视她走掉,非常叛逆。

        她知道乳母原本的心思是好的,但是她总觉得,爹娘都从来不拘着她,乳母又干什么这麽较真?再说了,她是那种让人放心不下的女孩儿吖?所以她非常不喜欢乳母的叨唠,每次听见心情都特别不好,那种时候她就会想,怎么会这样唠叨呢,远远打发走了该多好。

        但是在死牢里的时候,他们相互环绕而坐的时候,苏青却觉得相聚的时间太少,一转眼就从此分道扬镳。面临生死的时候,就连以前那些不美好的回忆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苏青知道这种灰色的情感不好,积极乐观,勇往直前才应该。但有时候大概就是会有这麽个引子,然后心里面就会像被针戳了一下,很快,于是在感觉到疼痛之前,她先感受到的是轻微的麻和一种淡淡的惘然。

        这个年节过的并不好,她想,尽管有苏宥,有穆放,有辛阙,甚至可以说还有姬篱,但是逝去的终究逝去了,不可能当作那些东西从来都不存在。

        她想到姬篱留信里面说的,独步到护城河边,眼见着烟火升上去,绽放,又落下来,伴着轰隆的声响,那么漂亮,那么热闹,但是却都不是属于她的。

        她有时候也会想,既然她都还活着,那会不会有可能苏晏也还没死?万一被哪个看破了太子手段的民众或者下属就救出来了呢。

        她总觉得,虽说人有生老病死,但是起码苏青应该亲自见着她嫁人的那一天,坐在上首欣慰得看着他们,或者后来终于得以解甲归田,独自买下一个宅子,只雇三两个仆从,在宅子里悠闲度日。有时候他以前一起打仗的老友会去看他,苏青也会去看他,带着她的相公,甚至孩子去看他。而他,只需得跟着母亲一贯恩爱,举案齐眉也就是了。

        但是这些对于未来的构想都没有了实现的机会,生命一旦消亡,也便只能留下曾经的记忆,那些记忆停留在脑海里,静默在血液里,不去碰的时候乖巧听话,触到的时候才会觉得滋味复杂,已经超越单纯的伤痛。

        世人看山水之境界大多止于看山非山,看水非水之处,因心中有情愫,再看山水时候,景物亦自然有了此种心境。马场本来广阔,但是现今的苏青看起来却又觉得大的过分了,空阔的放佛天地只剩下她一个人似的。

        这种心境很不好,会磨损心中锐意,行事上也会有些拖沓懒散之风。

        但是,苏青在心里默默的想,就这样一晚上吧,只这一晚上,此后都不会再放任自己沉溺于这样的心境里了。

        穆放一直随在苏青旁边,眼见着她先是沉在回忆里浅浅的微笑,后面神情又变得恍惚,心思转动,也大概能明白她的心绪所来为何。

        但是他没说话,只静静的等她缓过来。穆放这点最对苏青胃口,从来不干预,也从来不强求。因为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没有任何两个人能够说完全明白另一个人的心思,个人各有个人的缘法,太过执念以成痴迷,最后因为一个痴字做出不少违背本心的事情,苏青觉得这样很不值得。

        她下了马,随便找了块空地做,双手抱膝,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虚无。穆放也在她的旁边坐下,遥望远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好久,穆放才听见苏青的声音传过来,很轻,很淡,像是稍不注意就会飘散在风里。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有放弃那种想象,觉得爹爹还没有死,还就在天地间的某一个角落安安稳稳的生活着,离开了这种政治的复杂,也离开了这种人心的难测,和母亲在一个山里过的很自在。而在我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我也只想象它终究只是一个闹剧。然后有一天,就会有人告诉我,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回去,不只是回到漠北,更是回到以前那种生活。虽然混账,但是总归自在。

        或者我会在某一天睡下之后,再睁开眼,能看到以前漠北那种单纯的房间,没有繁复的雕花,也没有低调的奢华,然后乳母会跑进屋子来训我:‘苏暮归!你怎么又睡到现在!我昨日教你的功课呢!’我就会奔上去拦腰抱住她,在她的怀里蹭,嘻嘻哈哈的跟她说话。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以前不那么得过且过,专心学习爹爹教的东西的话,现在会不会就不会这麽迷茫。爹爹教了我很多东西,兵法阵法识人论断阴谋阳谋,但是我一直都是个半调子,什么都未曾学的精细。以前爹爹分析京里局势的时候,我在打瞌睡,爹气的直扯自己胡子,然后我跟他打混,说京城离我们太远了,我又不会去争什么将军权位,学那么透彻干什么?爹爹永远只是笑,然后放任我去玩。

        现在想起来,我会觉得我很对不住他们,一直都是他们推一下,我动一下,从来没有主动要去学些什么。而当变故发生之后,我却只能尽力去回忆父亲所教与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我永远觉得不够,不足以解决我面临的问题。然后我就会想,如果我当初再用功些,听话些,把爹爹的话记得牢固些,会不会现在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东西就会有所不同。

        但是事实却是,过去了的就再也不会回来。都说世人总要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但是实际上,很少有人在拥有的时候就懂得那个人,那些物的珍贵。而当世人将这些东西当作应当,觉得这些能够伴得他/她一生的时候,神明又会将这些东西拿走。任凭你哭的死去活来他也绝不复还。

        仿佛神明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告诉世人所拥有之物的可贵,但是这分明又是一种恶趣味,眼见着人悲痛欲绝,却也不肯心软半分。就彷佛就是为了专看世人的笑话来着。

        我有时候会问天宫,都说天地间的一切都有因果,那么父亲那样的因果又在哪里?他最开始被调到北边,是因为陛下怕苏家掌管禁卫军良久,将京中禁卫兵力全部转化到自己手里,所以他做了对北靖的大将军,父亲二话不说就从了,去北边之后也是一心一意的报效国家,把北境治理的非常好。

        但是为什么最后却偏偏落得这样的下场?

        背着一身叛国恶名,连死都不安宁。

        而这样的前因却仅仅因为太子想要夺得军队,如果得不到,就宁愿毁掉的心态,父亲死得那么愿望,和他平生所做的前因又有什么关联?就算他再年轻的时候很风流,很混账,但是世上的纨绔子弟又哪里少了,怎么就不见他们最终没有三长两短?

        庙里的僧人都说神明心思难测,我倒觉得不是难测,只是他们全凭自己的喜好来办事,把世人的生命都当作故事里的一个虚无,根本不将这些东西当作性命。

        其实又何止神明,许多处于高位的人都不顾及底下的人的性命。固然是因为他们有更大的范围需要掌控,更大的事情需要处理,不能因为一个人一件事而放弃整个布局,更是因为那些人和事都离他们离得太远,如果这些人这些事和他们相关,就是他们的朋友,或者就是他们的亲人,也许他们下手就不会那么毫不顾忌。

        因为他们已经超脱了最底层的挣扎,所以他们看下来,终究只是俯视。那些人,能够活下来的和死去的,受益的和受损的,只是数字,而绝对不是活生生的人。

        我有时候也会想,要是我有一天为了给父亲证明,而坐上了高位,也变得那样不把性命当性命的话,爹爹会不会很失望?他最终培养出来的,居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但是转念我又会想,也许我根本就在不自量力,我连顾女萝姬篱的把戏都看不懂,又怎么跟盛京里头的这些家族,这些老狐狸来斗?可能还没有开始我就会死掉,那不如就走一步看一步还要好些。

        但是梧舟你知道么,我真的很怕,很怕我会走到一半突然放弃,然后再没有力气走下去。我觉得我越来越不像我了,可能最终我会变成完全不同的一个人,那个时候回头来看现在的纠结会觉得很傻,但是,就现在而言,我却很纠结,很迷茫,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彷佛失了气力,身子不自主的靠向穆放,把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梧舟,让我歇一歇。”

        穆放应了个“好”。

        他知道他不需要说什么,因为苏青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把这样的灰色情绪延续下去的人。遇上这种意外的时候,穆放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的听她说完,借她一个肩膀,就足矣。

        因为明日迎接太阳升起的暮归,仍然是那个自信果敢的暮归,那个即使撞了墙也会把墙拆了重新走的暮归。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单纯静默。

        只身后有个影子,隐在暗处里,十指使劲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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