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芥末饼干

走下空港，卡米拉和莫尔在大街上挑了一名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问路；那妇女正站在一家兜售蔬菜的商店门口擦拭窗玻璃，莫尔走近问道，“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哪里？”

　　“哪里？”妇女连头都没抬，仍盯着窗玻璃，挥动右手中灰扑扑的抹布，“这里是环岛，鱼仔。”

　　鱼仔是和平之地对新手的称呼，类似于“菜鸟”，莫尔没有生气，他接着问道，“或许是我的问题不对——我想知道芥末饼干酒馆在哪里，您可否好心为我指路呢？”他使用着尽可能客气的语气，但见对方不为所动，莫尔只好加上一句，“我可以为此付钱。”

　　“芥末饼干酒馆？五亚里希，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但我告诉你，那可不是你这种鱼仔该去的地方。”既然有利可图，妇女就给出了一个略微夸张的价码，但作为来自尘世的无名者，莫尔根本不在乎金钱，他利落地将五枚银币交到妇女伸开的右手中，对方满意地点头一笑，“跟我来，鱼仔。”说罢，她将抹布丢在店口的一只圆椅上，朝不远处的窄巷迈开迟钝的脚步。

　　“你最好老实点，我们是去见贝加尔哈兄弟的，如果耽误了要事，军阀不会轻饶你。”卡米拉猜出那不起眼的窄巷没有可能通往高档次的酒店，便心生疑虑，警告妇女道。

　　妇女不以为然地继续走着，她回头眯缝眼睛，看向卡米拉，“跟上，母鱼仔，你最好学会信任别人，你们两个一看就是圣安泽来的崽子，总喜欢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我不是那些失业的渔夫，会以抢劫为生，这里是环岛的格朗市，水镜的国土，不是和平之地，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乱。”

　　既然对方这么说，卡米拉也只好半信半疑地跟在莫尔之后，一同进入那狭窄的巷子，穿梭在遮蔽九成阳光的高楼之间；和圣安泽相比，这里确实显得脏乱不堪，巷子中堆积有不少杂物，从腐败的蔬菜残骸到野生鸟雀的尸体，都浸泡在这被供能缆线覆盖了上空的晦暗当中，散发着市井特有的气味，妇人慢慢走着，老练地经过若干岔路，最终将二人带到了一扇装饰有亮片和霓虹的门前，门黑而深，尽头处有一条深红色的亮线，贴着地板闪烁，隐约有爵士乐曲从中传出，门上最大的一块招牌是由粉色的彩灯拼成，招牌上并不是通用语，而是莫尔再熟悉不过的英语，他知道，英语和汉语在中央都被称为“东方语”；那东方语拼出两个单词：“Mustard  Biscuit（芥末饼干）”。

　　“就是这里，去吧，鱼仔，我再帮不上什么了。”妇人于是打算离开，卡米拉不懂东方语，她还以为自己果真上当，正打算拦住妇人，莫尔急忙阻止她动粗。

　　（别误会！确实是这里。）莫尔用意志知会卡米拉，后者及时收回了反曲刀，让带路者自由离开。

　　妇人走远后，卡米拉凑上来，盯着招牌上的单词皱眉，“你还懂东方语？”

　　“可以说是相当了解，走吧，这里确实写着‘芥末饼干’，但我没想到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会建有酒馆，谁会这么做生意啊？”莫尔带头走进门，朝着远处的暗红色光芒迈步。

　　两人走过一段黑漆漆的直线走廊，先后撩起四重门帘，暗红色的光线越来越亮，原来那亮线是从多重门帘下挣脱出的照明，最后的第五重门帘后是一处飘着黑檀木熏香的前厅。此厅由天花板上暗红色的储能灯照明，服务台被涂成白色，但在灯光下显现出粉色来；台上摆着各种装饰，尽皆稀奇古怪，莫尔认识的只有烧着檀木熏香的铜制香炉、作用类似于招财猫的兽形镀金塑像，以及一部冒着金属光泽、纯灰色的老式拨盘电话；服务台后就是墙壁，但台的左右都通往走廊，走廊的尽头各有一扇灰色木门，雕饰着浮华的纹路，不知通往何处。

　　台后站着一位女侍者，正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如那飞狗司机所言，此人戴着黑色眼罩，只不过不是男性，和阿勒法不同，她眼罩的作用显而易见：为了促进睡眠；除了那眼罩外，此人围着一条深棕色围裙，上身衣物的颜色由于灯光的缘故难以分辨，莫尔上前，犹豫自己要不要叫醒她。

　　“喂，醒醒。”卡米拉才不顾对方是否在睡觉，她一步迈到莫尔左边，用右拳捶打台面，发出响声，侍者惊觉，迅速将眼罩推到额头处。

　　“好……好的，您好，”她从睡眠中惊醒，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毕恭毕敬地挺胸抬头，双手交叠在小腹处，化着粗眼线的双眼惶恐地看向卡米拉，不安地舔舔嘴唇，问，“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卡米拉没有回答，她在莫尔左肩一拍，示意他发话，莫尔反应过来。

　　“噢，我要一份吞拿鱼。”

　　侍者没有听懂，她困惑的神情绝不是伪装，圆圆的眼睛充满无奈，努力地摇头证明自己并不是头脑发昏、一时忘记了自己工作的内容，“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您要什么？”她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莫尔的发言，勉强挤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希望客人再重复一遍发言。

　　“我要一份吞拿鱼。”

　　这下，侍者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面部的神情交错演替，从无可奈何，到哭笑不得，最终，她咬着嘴唇，思索了近十下心跳，眼神飘荡在卡米拉和莫尔之间，似乎在思考哪位客人更好说话，“抱歉，我们这里不提供冷食，而且我们这里是会员制的，您……”她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最后几句话几乎无法听清；侍者的眼神最终停留在吧台上，不敢与身为客户的二人对视。

　　“你有没有搞错？”卡米拉对待外人可是毫不客气，她的右手还停在莫尔的肩甲上，不耐烦地一握，即便隔着柔性护甲，莫尔还是痛得险些叫出声，“叫你的上司来，我们可是有任务在身，容不得你拖沓！”

　　侍者立即变得眼泪汪汪，“实在对不起，我可以联系后厨，我会让他们帮你准备吞拿鱼，但那要额外收费的……”她的声音依旧微弱，莫尔有些同情此人，但碍于卡米拉的强势，他不敢帮侍者说话，只能任由同事折磨着自己的左肩，紧紧闭上嘴巴。

　　“真是不可理喻！”卡米拉认为这侍者是在故意刁难他们，便从左胯处的收容包中取出一枚奥里希，将其拍在台上，“拿去！不要再耽误我们的时间，他说什么，你就照做，明白了吗？莫尔，你要什么？”她终于收回右手，莫尔揉着左肩，满是同情地讲道，“我要一份吞拿鱼。”

　　侍者快速摇头，眼泪甩向四方，不断试图解释，但一句话也说不清。

　　莫尔看向卡米拉，无话可说，只是摇摇头，（她好像不是在刁难咱们。）

　　既然同事这么判断，卡米拉也不好继续施压，她嘟起嘴收回金币，抱胸站在台前，恶狠狠地盯着女侍者。这时，吧台左侧的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名高约一米九的男子推门走出，在十步以内穿过走廊，来到台前，皱起眉头，绕过好奇的莫尔和正在生闷气的卡米拉，走到服务柜台后。

　　“怎么回事？”男人问女侍者；他留着一头棕色的鬈发，下巴上是阿勒法那样乱糟糟的胡茬，面部略显瘦削，但身材却很壮实，披着一件无袖皮夹克，露出纹着许多骷髅图案的双臂；他的左眼似乎患有眼疾，眼白略微泛着病态的黄，无法完全睁开，连瞳孔的颜色都浑浊不堪，这就导致他的表情始终显得凶恶。见比他低两头的女侍者只顾流泪，不肯答话，男人就从她头顶摘下眼罩，将那双眼眼罩斜戴在脸上，遮住患病的左眼，随后安慰她道，“麻烦你了，亲爱的，你去休息吧，这两位客人交给我。”说着，他放肆地在女侍者臀部拍一下，声音很响，似乎是让她赶快离开；女侍者反倒止住泪水，点点头，从柜台后走出，避开莫尔和卡米拉，快步走向左边的走廊。

　　“不好意思啊，刚才偷懒让我的马子代班了，她不懂规矩，你们想要什么，现在可以对我说。”男子没有透露自己的名字，他呲牙笑笑，右眼打量着这二位客人的装束，那无面骑士的铠甲想必吸引了他的注意。

　　莫尔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要一份吞拿鱼。”

　　男子微笑着点头，“原来如此，是谁叫你们来的？”

　　“战车领主卡拉巴克。”卡米拉答道。

　　“不，不，”男子见她误会了自己的发问，摆手笑道，“我是说，是谁让你们来芥末饼干酒馆的？战车领主可不知道这个破地方藏着一家酒馆。”

　　这问题让二人想起卡班哈的话：“我不能告诉你们军阀的位置，没人能告诉你们，那两个家伙绝不允许客人独自上门，他们会把透露自己位置的人吊死在死角……”

　　看来卡班哈并没有在危言耸听，它提前离开果然不是明智之举，对此，卡米拉选择沉默，而莫尔经过和阿勒法的短期相处，早已不是初来乍到时那个不善言辞的文职了，他用微笑回馈侍者的微笑，说道，“是一只小鸟告诉我的。”

　　侍者发出咂舌声音，但并未恼火，“行吧，不愿意说，我也能理解，跟我来；我不想耽误你们的时间，但夜莺他正在演奏，你们最好知道该在什么时机鼓掌。”

　　……

　　序号为563的文献：

　　对于如何反制摄梦异血，戴维提出的主意简单粗暴：知会圣安泽范围内唐纳德熟识的所有人，让没有战斗实力的人员全部熬夜，只让几个实力强悍的家伙睡觉。这样一来，和唐纳德一起陷入梦境的自然是可以依靠的友军，而非同样一头雾水的友军。

　　“一旦进入猎人领主的梦境，你们首先要找到领主本人，然后告诉梦中的他实际情况。”

　　蓝塔第一层，三号待客厅中，玛瑟琳对二十多名被允许睡觉的佼佼者说道；这二十二人，除了几位驻守蓝塔的无面骑士外，大多是唐纳德认识的、弄臣中的精英，其中包括南区分队队长李陶斯和圣安泽弄臣局长巴拉波，当然，作为有过一次经验的友人，法师尼格莱特也在其中。

　　吩咐完任务内容后，玛瑟琳走出待客厅，她刚踏出大门，弄臣们就立即打破严肃的氛围，让各种独特的笑声填满这灯光璀璨的华丽大厅。大厅内共有一十六张黄白色长沙发，茶几的数量则是沙发的四分之一，蓝塔的服务飞狗陆续端来热牛奶，供这二十二名强者服用；虽然作为安眠药，产自悉索沼泽的藤牛奶是不二之选，但普通的牛奶也聊胜于无。

　　爱开玩笑的弄臣们都对这任务抱着积极态度，他们相互调侃着，对已经服用温牛奶、睡在隔壁待客厅的猎人领主发表着各种戏谑的评价，巴拉波身为他们的上司，居然也加入其中，“要是我和老爷子一起做梦，我会教他学一学白狼海岸流行的踢踏，不是我嫌弃，但他的舞技确实太落后啦！”说罢，他探身接过飞狗服务生递来的牛奶碗：因为巴拉波人高马大，给他的这份牛奶也适当加量，别人都是用杯子服用，只有他分到了一只碗，“嘿，你们看，这就是长得高的好处，总统真是照顾我哩。”他端起碗一饮而尽，放下碗后，巴拉波嘴唇上方留下一大片胡子般的奶渍，“我就不舔这些奶渍啦，看看我能不能把这白胡子带到梦中。”

　　众弄臣爆发出哄堂大笑，一旁单独占据一张沙发的无面骑士们则冷漠地看着这些化着彩妆的小丑，默默彰显着军人与弄臣之间的差距；但既不是士兵，又不是警察的法师尼格莱特看出，这群人中，最为强大者非弄臣巴拉波莫属，而仅次于弄臣头子的人也不在无面骑士当中，而是他自己。

　　“我想问，你们打算几时入睡？”玛瑟琳在门口探头，作为没有战斗力的媒体工作者，她也不得不熬夜，“不要耽误时间，喝完就赶紧睡觉，我可不会给你们提供夜宵。”

　　“好的，老妈妈，我们这就睡。”李陶斯孩子气地朝她吐舌头，在另一番笑声后，众弄臣严肃起来，这二十二人散开，各自找一张沙发躺下，预备入眠。

　　唐纳德早已等在梦中。

　　他的梦依旧真实无比，以至于他本人毫不怀疑这梦境的真实性，在梦中，他的侄儿哭嚎着质问他为何要痛下杀手，而他只能掩面不语，直到红衣弄臣推开待客厅的门，挥挥手，像驱赶蚊虫一般驱散他的梦魇，唐纳德这才想起：自己实则是在梦中。

　　“赶快走吧，唐纳德，那两个家伙已经找下来了。”

　　唐纳德点点头，感到能与巴拉波一同对敌，可以算是一种强运；他们走向电梯，但由于唐纳德已然意识到这是梦境，梦境的真实感便难以维系，那电梯门本该是金属质地，但现在却变得像切片起司一般软塌塌的，稍加触碰就会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根本无法正常运作。

　　“这可不行啊，唐纳德，你能不能想象一下，我们会和刺客到达同一个地点？”巴拉波扯开那软乎乎的铁门，皱起眉头建议道。

　　唐纳德照做，于是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巴拉波顶开电梯，径直蹿向隔壁，电梯的碎片悬浮在半空，慢慢虚化，电梯外，两位身着夜行服的刺客警觉地看向弄臣，巴拉波喜笑颜开，说道。

　　“哈，耗子？在这里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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