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烟

钢鞭抽打的声音不绝于耳，李乘御在这样极端的痛里煎熬，算不清究竟过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他眼前一片沉黑，身边的一切都归于混元。他也许真的要死了，这具残躯连抽一回手指都是折磨，就好像被人丢在了朱雀大街上，受街上往来的喧阗车马碾了千百回。

        他恍惚中被人从刑架上放了下来，单薄的身体被一拆两半，胳膊被人提在手中往前拉扯，脚跟在地上拽出两道血痕。

        铁链簌簌地在青砖上拖出求饶。

        他的审讯结束了，又被关进了狱中。

        朦胧中，忽而看见了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

        “你李乘御不就是狗娘养的一个杂种？”

        “若不是南唐国破，轮得到你一条野狗披龙袍？”

        “李乘御，南唐那样多皇室子弟，为什么偏偏活下来的是你？”

        李乘御眼前渐渐模糊了。

        身边的人在哽咽、低呜、抽泣，都变成咒骂。喧嚣最后停止在皇后刻薄又扭曲的脸上。

        “李乘御，你要为你皇兄偿命！”

        昏昏沉沉中，他看到了那天南唐国都城破的景色。

        那也是深冬时节，雪该了几层，檐上垂冰。

        文靖驰带着杀神一般的云中三卫撞开了健康城门，战火在这座东吴形盛中烧了三日，南唐国破。

        无数的宫人和皇族跪在坛场上，李乘御就藏在人群之中，听着身边的低泣和哀求，像只待宰的鹌鹑，低着头瑟瑟发抖。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小黄门的尖叫，“这是陛下亲封的储君，你们不能杀他！”

        这是个忠心护主的好孩子。

        李乘御在心里想。

        可忠心耿耿在这倾覆的王朝之下就是催命符。

        在小黄门与监斩官的争执之中，他听见冷铁磨过剑鞘的声音，利刃破开皮肉，连着骨头一道斩断了。

        “哐当”一声人头落地，须臾又传出巨大的闷响，像是只蹴鞠被人贴地踢了一脚，擦着青砖往前拖了好长一截。

        不远处坛场上炸开一片尖叫惊呼，身边的宫人黄门扭动着散开躲避。

        他不敢抬头。

        嘈杂之中，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咕噜噜撞到了他膝边。

        血腥味在鼻尖蔓延开来。

        小黄门的头颅被踢塌了一块，绵软地凹进去，他还瞪着一双浑圆的眼。

        李乘御呆滞地看了那小黄门的眼睛一阵才勉强认出来，是从前在文华殿里做事的小福子，以前自己还夸过他聪明。李乘御终于忍不住恶心，往前一趴，浑身觳觫着干呕起来。

        耳边响起军靴的声音，一声声撞在地上，由远及近，像是催命的鼓点，不紧不慢，最终停在他耳边。

        来人全身裹在铁甲之中，只露出一个冻到苍白的指尖，提着不住滴血的剑，抬脚勾起了他的下巴，“看着我。”

        不容置喙的语气叫李乘御乖乖抬眼，他混身都在发颤，卑微地仰着头，看那人拿下头盔，露出底下苍白又清秀的脸，因为背光，那条脸廓显得愈发形销骨立，朦胧中只能瞧见右眼下一颗鲜红的泪痣，好像是方才杀人溅上的血迹。

        是文靖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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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诏狱空荡荡，只有风在其中呼啸。

        “李乘御，醒醒。”

        耳边忽然响起冷淡的声音。也是文靖驰。

        李乘御面上一片灼热，他咬着牙睁开眼，只见一只苍白的手抓着一盏油灯贴近了自己，烛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照了好一阵，那灯才挪开。

        李乘御眼前一阵发黑。

        文靖驰冷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打成了这个样子。”

        那审讯的缇骑应声道：“侯爷，此子实在是嘴硬，咱们今日上了两个时辰的刑。”

        “两个时辰还不认？”文靖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亵玩般揉了揉，“看来是个硬骨头。”

        “可不是，寻常人这样受刑都该死了。”

        “你们都快把人打死了还没个章程。”李乘御被文靖驰捏痛了，想要挣扎，文靖驰偏不放他，猫抓耗子似的一下下拨着李乘御，“我要亲自审。”

        缇骑有些迟疑，“这……若是再打，怕是人真要撑不住了。”

        李乘御听见文靖驰笑起来，那里面有戏谑和嘲讽，手指终于松了他的下颌，“不打了。换个法子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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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风呼啸，诏狱门口，李乘御半张脸陷在温软的狐裘中，两眼发饧，就要睡着了。

        他被文靖驰抱在怀里，隔着皮毛捂热了，混身都发软，小腿上粘腻的血迹顺着□□的脚踝往下砸，每一声“滴答”都是李乘御的痛意。

        文靖驰的冷脸近在咫尺，他大气也不敢出，只敢直勾勾地盯着他右眼下的泪痣。

        文靖驰看着下人打理车马的忙碌身影，平淡地问道：“我脸上有鬼么？”

        李乘御连忙摇头，“没有。”

        “那看什么？”

        “好看。”李乘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脏乎乎的头就往他那身上好的料子上蹭：“得多看两眼，以后下了地府好同人吹嘘一番，我得了大燕第一美人的青睐，今夜淮安候孤身入龙潭，美救英雄，乃是佳话。”

        他知晓文靖驰不喜人议论他的容貌，这一夸是有意在激怒他。

        可好像文靖驰一点也不生气，他在寒风中笑得极浅，“你把我的袍子弄脏了。”

        李乘御轻嗤一声，“要我给你洗么？侯爷？”

        前头到平康坊的车马已经备好了，文靖驰脸色如常，抱着他上马车，“受了几日的酷刑还生龙活虎？看来你还想到诏狱里再呆上两天？”

        李乘御低笑，“那不是苦了你，夜夜要来瞧我？几日不见，文行渊，你不是应该抓心挠肺么？”

        文靖驰没说话，将他往怀里搂了搂，安抚一般轻轻摸着他的后颈。

        车里点了安神的香篆，还加了暖炉，李乘御在这股温和的暖意中，混身的酸痛愈加明显，困得眼皮打战，说话一股黏糊糊的软劲，“你今日将我从诏狱中接走，肃宗那头怎么交代。”

        “那是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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