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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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雪夜凄寒,北风呼啸。
长安城梁王府内灯火通明,府内的丫鬟仆妇,小厮杂役皆伏首在地,噤若寒蝉。
廊下小道,屋舍门口,到处林立着身着甲胄,手中持刀的兵士。
这是廷尉府的玄甲军。
主屋檐下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一个披着玄色鹤氅的男子,他眉眼冷峭,神情淡然的瞧着手里的剑,视阶下一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若无物。
廷尉正承演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沓还没来得及烧毁的信件说道:“大人,这是梁王贪墨的证据。”
郅都如玉的手指摸着剑刃,淡淡道:“多少?”
“有一部分信件烧毁了,能确定的共三十万两,都是修缮宫城时从国库拨的银两。”
郅都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台阶下,梁王跪在地上抖如筛状,听见脚步声,竟连滚带爬向反方向跑去。
郅都也不急,站在原地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幕,仿佛在看什么趣事。
梁王吓得六神无主,踉跄几步脚下一打滑直直地栽倒在地,一双鼠眼瞪得发圆,面色惨白。
他颤声道:“郅大人,你我并无旧怨,又非仇敌,你想要什么本王都给你,金银还是美姬?本王……本王都能满足,对!……都能赏你!”
郅都仰首瞧了瞧月色,招手,身边的侍卫递上一张宽约两指,长约一掌的木牌,背面印着鸷鸟纹路,他指尖摩挲着刻字的那面,垂眸不语。
衾冷雪重,堆银砌玉。梁王身僵如石,魂不附体。
突然座椅上的人信手将木牌扔下去,木牌似刀一般竟生生地插到梁王手上,深入血肉三尺,疼得他嚎叫迭迭,终于回了魂。
周围有女眷吓晕了过去,其他众人伏首在地,状若死人。
整个院子被压抑与死亡充斥,座椅上的人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方才说什么?本官没听清。”
趴在地上的梁王,后知后觉,艰难地往回爬,手上流的血染红了一条道。
他瞥了眼手上插的木牌,上面的字被血染的污糟,但仍能瞧见‘郑威’二字。死神降临,反倒让他冷静了片刻。
梁王吞了口唾沫道:“本王说,郅大人若是喜欢美妾金银……”
“本官没兴趣。”
梁王瞧不清楚郅都的神色,拼死挣扎道:“那郅大人对何物感兴趣?本王都能满足!”
郅都站起身,走下台阶,用剑挑起梁王低着的头,欣赏着他脸上惊惧的神情,朱唇轻启:“本官不想为难王爷。
梁王喜不自胜,却不想因郅都接下来的话坠入冰窖。
“那就请王爷把头赏给在下拿去交差。”
随着话音梁王的人头落地,似是没料到剑会砍下来,一双眼似泼了热油的鱼,瞪得老大,地面被染红了一大片,郅都将剑扔给承演,头也不回道:“回去记得擦剑。”
承演瞧了瞧剑上殷红的血,确实挺脏。
吩咐人清扫残局。
————
周觅在卜府躺了三日,终于能下地行走了。
期间损友卢少临往卜府递了几次名贴,都被周觅拒了。
这日,她终于拗不过卢少临,同意他登府探望。
在卜府住的二楼有个露台,布置的颇为雅致,案几茶具,屏风坐具一应俱全,两人待在此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卢少临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周觅,见她脸色苍白,狐疑道:“几日不见,你瞧着怎么虚了不少,莫不是背着我去了离欢楼。”
周觅无语道:“几日不见,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人话。”
卢少临回道:“我一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周觅眼神凝视他片刻,问道:“那你是人是鬼?”
一时语塞,喝了口热茶,卢少临憋出来一句:“你猜?”
周觅眯起眼,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说道:“兴许是魑魍魉的同类。”
万物有灵,卢少临没有。
周觅没点破,果然见他不恼反笑,“咱俩不愧是亲朋友,慧眼如炬啊,小爷就是魅力无限。不过,眼下有桩风流债,你得帮我。”
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周觅。
周觅并没接。
“柳纤云还在谷内,不然我也不会找上你,那小女娘我委实是招架不住,你帮我去顶一顶,回头我亲自下厨犒劳你,如何?”
周觅沉默不语,倒了杯热茶暖身。
“几顿?”
知道有戏,卢少临回道:“三顿。”
“五顿。”
“四顿!”
“成交。”
卢少临狐疑地盯着周觅看,“我怎么觉得你这答应得有点太容易了?”
周觅手撑在地上,缓缓起身道:“朋友,自信点,你毕竟是亲的。”
帮人扛雷这种事,周觅上辈子轻车熟路,这辈子却没怎么干过,因为没机会。
两人乘着马车,到了秦云楼。
卢少临将周觅打量一番,点头道:“别说,你这样还挺像个女娘。”
周觅横眼扫去,“你也挺像个儿郎。”
两人斗嘴,卢少临从没讨过便宜,偏生嘴贱,被周觅一噎,义正言辞道:“周嘉鱼!什么叫像,小爷就是!”
“走吧,”周觅故意顿住,猛地一拍他的肩,“这位沾花惹草的俊俏郎君!”
卢少临口中的那位小女娘,早已在包厢内等候多时,见卢少临进来,小女娘脸上的喜色掩盖不住,言溢于表。
但瞥见跟在后面的人,小女娘的脸色瞬息变了,笑意凝滞。
卢少临是长安有名的风流人物,这一次归来,收的名贴不计其数。
但眼高于顶的他,向来只对美人感兴趣,不知怎的,被这位瞧着其貌不扬的女娘给缠住了。
卢少临瞧着周觅,眼里盛满情意,说道:“坐。”
周觅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露出假笑,坐在他旁边。
一抬眸便看到坐在正对面的小女娘,一脸愤怒,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要吃人一般。
“卢公子,你这是何意?”
卢少临喝了口酒,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今日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有心悦之人了,你别再纠缠我了。”
说完他夹起一筷子菜放到周觅碗中,关心道:“小鱼儿,多吃点,早膳未用可别饿着了。”
小鱼儿?
倒也不必这么恶心。
周觅夹起菜机械地往嘴里送。
那小女娘仍不死心,说道:“我不信,这一定是你找来骗我的……”
周觅搁下筷子,打断她的话,“他本名卢少临,字观海,年十八,生辰是九月初五,家在鹿鸣巷,行七,喜辣,不喜酸甜,好饮醉白雪,酒量不错,十坛才醉,不爱说人话,不爱读书,最爱纵马,但技术不太行,平日里我唤他一声七郎。”
不带喘气的一通话说完,周觅抬眼望着对面的小女娘,笑道:“还有何要问的?”
小女娘哑口无言,盯着周觅,半晌说道:“你知不知……”
方才话说的有点多,周觅润了润嗓子,决定速战速决:“他经常去勾栏瓦舍?无妨,郎君们总免不了在外逢场作戏,只要他心中唯我一人便足矣。”
说完,周觅看向旁边的卢少临,眼神示意道:“如何?”
卢少临回以一笑:“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二人的互动落在小女娘眼中,自动理解为眉目传情,她露出失魂落魄的神情。
卢少临见机开口:“行了,别耽误功夫,走了。”
拉起周觅的手头也不回,走出门外,两人瞬间松开了各自的手,从对方眼里看到满满的嫌弃。
这时卢少临突然眼神闪了闪,周觅心思敏感,瞬间察觉了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卢少临盯着从楼下正门进来的人,声音沉了几分:“没什么,瞧见一个熟人。”
熟人?
周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恰巧看到楼下的人,一身玄色直裾长袍,面无表情,后面跟着的人一身常服,正是他的属下。
瞬间,她想起卜行之的话:见到此人,记得绕道走。
穿着常服的属下附耳在同那人说着什么,突然他抬眸凌厉的眼神向周围扫视,周觅见机将头低了几分,暗道那日在诏狱自己狼狈成那副模样,今日他还能认出,算他长了对火眼金睛。
她缓缓背过身,发现身边的卢少临也很同步地转了过来。
周觅低语道:“你不想见到熟人?”
卢少临神情僵硬,咬着后槽牙道:“活阎王你想见?”
活阎王?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方才在一起吃饭的小女娘冲过来,大声质问道:“卢少临,你是真地心悦她吗?”
卢少临余光瞥见正往一楼楼梯口走的活阎王,当即道:“是!算我求你了!别再纠缠我了,小爷谢你全家还不行吗!”
他拉起周觅的手,向左边走过去,结果被人拦住。一回头发现周觅的另一只手被人拽住了。
“我不信!除非你证明给我看!”
卢少临黑着一张脸,没搭理她,想把周觅从小女娘的手里拽出来,结果没想到那小女娘瞧着身材矮小,力气倒是很大,卢少临没辙了。
“你放手!”
“我不放!”
像个物件一样被两人拉来拉去,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的词汇量如此贫瘠,竟无法形容此刻操淡的心情。
本朝民风开放,大庭广众之下,表白的比比皆是。
人都爱凑热闹,这边两人的声音很快吸引了一众视线。
周觅明显察觉到,右手边有道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柳眉蹙起,面上浮现愠怒,不耐道:“这位姑娘,强扭的瓜不甜!”
可那小女娘的脾气倔的跟毛驴似的,只红着一张脸,沉默不语,手却死死不放。
卢少临不想在郅都面前丢脸,但是这小女娘却非要让他在郅都跟前跌面儿,一时他心情糟到极点。
“周觅,你跟她费什么话!给她脸了还。”
周觅和那个小女娘没人认得,但是卢少临背后是范阳卢氏,一时竟没人敢上前将三人分开,众人都作壁上观。
这时,脚步声逼近,她一掀起眼皮就看到两丈之外的人,一身玄色直裾长袍,倨傲的面上挂着冷笑,开口道:“搭台子唱戏唱到这儿来了?”
明明是对着三个人说的话,听到周觅耳中,却觉得他是在指桑骂槐,毕竟三日前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人撂了狠话,万一被认出来,她不得被他弄死。
卢少临沉声道:“你少冤枉人!是她非要纠缠我。”
听这口吻,周觅眼里闪过惊愕,卢少临口里的熟人是这位尊神。
郅都狐狸眼眯起,不苟言笑道:“是吗?但凡你眼底不那么乌漆麻黑,没准我就信了你的鬼话!”
卢少临冷哼一声,没再开口。
见三人僵持不动,郅都阴沉着脸,冷声道:“杵这儿不走是想让本官给赏钱?”
这句话带了三分威胁,七分羞辱,卢少临的脸皮虽然厚,但他也做不到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训斥,任这人是他长辈也不行。
他拉起周觅,径直往楼梯口走去。
什么臭脾气,仗着自己辈分大,就倚老卖老!
“去哪儿?”
两人后知后觉地回头,那小女娘还在原地哭,这才发觉方才那话不是对他俩说的。
周觅的心又提到嗓子眼。
她出门就该卜一卦,点真够背的,万年不替兄弟扛雷,今日一出手,雷给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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