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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败类是你


中元三年隆冬,长安城迎来了一场三年不遇的大雪,雪连着下了数日仍未有要停之意,鹅毛大雪从高处的木牖吹落到稻草上。廷尉诏狱位于长安城的外城西北角,没有高大宫室作为遮挡,染了风寒的囚犯不在少数。

        只是此处到底非一般囚牢,关押的皆是皇室宗亲,朝中权贵,昔日的风光虽早已覆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罪臣的命还得先吊着。

        里面走出来一个身着深青色官袍的男子,肃着一张脸对着诏狱守门的两个狱吏吩咐道:“今日少府那边会来人,里面关的都是神仙,进门的时候仔细些,出了什么差池,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俩。”

        胖瘦二人拱手应喏。

        门口正对着的是一片旷野,从北面长驱直入的风肆虐着,吩咐完后那人即刻转身进了门内。

        瘦子眺了眼远处,道:“这风跟刮刀子似的,还是你够义气,那帮滑溜的泥鳅,别叫我逮着。”

        胖子叹了口气,沉默不语,眼底暗含深色。

        见他不语,瘦子继续低语:“这人跟人还真是不能比,这戴过梁冠的进了囚牢叫神仙,头顶屁都没有的才叫阶下囚。”

        胖子眼中暗含警告,开了口:“隔墙有耳,更何况在这里,你别作死。”

        瘦子收敛了神情,不甘道:“这冻死人的天儿,你还怕御史大人突然亲临不成。”

        话音刚落,车轱辘轧在雪地上的吱丫声响起,瘦子面色僵住,瞬间身躯挺得笔直,一改方才的神情。

        门前积雪一扫而空,声音尚在远处,但说远也不远,因着廷尉府至城门的这一段路平日里甚少有人走,一连下了三日大雪,狱吏尚未来得及清扫。

        随着声音的逐渐逼近,两人脸上一片肃穆,神情紧绷,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主宰此间生杀予夺的上官——御史大人。

        之所以如此笃定,皆因今上初登九五,朝堂的权臣全都被送进了诏狱,如今已无人可办,廷尉的正、监、平、史、使者皆赋闲在家,来人除了那个令人胆寒的活阎王,还能有谁。

        但两人却因为内心的恐惧一时忘了,来人可能还会是方才被提及的少府医吏。

        一辆带棚马车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一瞬间,两人紧绷的神情松了几分,但仍神情肃穆,直到看到下来一个穿着碧色氅衣的陌生中年男子,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褪去的余惊。

        周觅揉了揉惺忪睡眼,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听见叩击车厢的声音,解了身上的朱色披风,将暖手放下,连忙出了马车。

        一掀开车帘,冷得周觅打了个哆嗦,一双眼生生的冻出泪花来。

        卜行之目光瞥了眼门口盯着二人的守卫,低声道:“周娘子进去可别露出这这幅神情,叫人看出来你我全都完了。”

        周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此刻应是眼睛通红叫人误会了,她微笑道:“您放心,我记下了。”

        低头紧跟在卜行之后面,走到诏狱门口。

        胖子问道:“何人?”

        卜行之掏出一块印着飞鹤纹的玉牌,递过去,“在下受皇命来瞧病。”胖子瞧了一眼,视线落到后面。

        “这位是我徒弟,来做副手。”

        周觅低着头,躬身见了一礼,掏出腰牌递了过去,守卫放了行。

        里面守卫森严,周觅低着头悄悄掀起眼皮,向周遭看去,结果对上值守狱史那双瞪得老大的眼,她故作自然地移开视线,接下来都目不斜视。

        进了内狱,里面暗无天日,借着两侧明灭可见的蜡烛的微光,见有人进来,监牢里的犯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二人。

        周觅也回以目光,心底略微疑惑。

        一时想的出神竟没顾上看路,一脑袋扎到前面卜行之的背上,痛得他呼道:“哎呦!”

        周觅压低了声音,连忙认错。

        卜行之顾不上跟她说话,跟狱官道:“刘狱官先带我去瞧瞧发热的犯人吧,让我这笨徒弟先在此等候,免得她帮倒忙。”

        狱官狐疑地看了眼周觅,说道:“你这徒弟确实瞧着不怎么聪明,行吧,你先跟我来。”

        卜行之回头递给周觅一个眼神,跟了上去,远远地,周觅听见他回道:“这徒弟是我在乡间行医时救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想着今日带她来瞧瞧,没想到这么不经事,您见笑了。”

        周觅撇撇嘴,轻快的身影掠到一处监牢跟前。

        瞥见监牢上的刻印,俨然这是监牢的编码,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

        里面的人正背身仰首,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满鬓风霜,看起狼狈不堪。

        周觅踏步而入,目光环视了一圈,颇为随意地坐到牢内的床板上,漫不经心道:“周将军?”

        男子不答反问:“阿觅?”

        见坐在床板上的人沉默不语,周史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几步到周觅跟前,瞧着她出神,口中喃喃:

        “像!……,真像!……”

        周觅面无表情地问道:“你递话出去说要见我,说吧,什么事?”

        周史沉默了片刻,背过身子,低声道:“我知你怨我丢下你跟你阿母,我如今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他顿了顿,转头道:“你怨也好恨也罢,都得听我一言,为父替你铺好了后路,别做傻事。”

        接着道:“我当年负了你阿母,如今断不能看你再被人负一次,我已替你定了门好亲事,你们有他的庇佑为父也能安心,只是不知何日我们一家才能相聚了。”

        闻言,周觅道:“别难过。”

        周史转过身,沧桑的面容带着一丝错愕:“阿觅?”

        周觅冷笑一声:“每家每户都有败类,你们家的败类就是你。”

        “你!……”

        “我什么?是不是想说逆子?见天儿的都是些废话,就没点儿新鲜的听听?”

        周史气得凹陷下去的两颊鼓起,鼻孔放大,急促地呼吸着。

        他压低声音,带着隐怒:“看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我当年就不该让你阿母带你走,养成你如今这般任性妄为的性子!”

        任性?

        她活了两辈子还真没怎么任性过,原来这就叫做任性。

        见周觅沉默不语,周史不知她心中想法,正准备开口时,瞧见远处晃动的烛火,再一移回视线片刻前的人此刻已经站在监牢之外的不远处,瞥见晃动的人影,他收回视线,蹲下身子靠在墙壁上,目光深沉。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此处不是你该来之地,快随我出去!”

        周觅低着头,抖着身子颤声道:“还请您恕罪。”

        卜行之赶过来训斥道:“让你待在原地,你倒好在这里一通乱走,让我好找,你当这诏狱是市集啊,敢随便乱走!”

        又对狱官笑道:“狱官大人,她年纪小不懂事,我回去定然好好教训她。”

        狱官冷着脸,“是该回去好好□□,这诏狱里面关押的可都是朝廷重犯,要是出了什么事,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卜行之连道:“是!是!是!”

        又训斥道:“听见了没有,还不快谢谢狱官大人救命之恩!”

        闻言,周觅适时地弓着身子,稽首见礼。

        狱官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诶,救命谈不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御史大人定下的规矩,谁要是破了,那可吃不了兜着走,还望卜大人体谅!”

        卜行之回道:“是,御史大人向来一言九鼎,言出法随。行,今日我已经记下了伤寒症状,只是缺了几味药,下午便派少府值守的医吏把药送过来。”

        狱官道:“那就辛苦卜大人了,我送你们出去,这边请。”

        马车行完了一段难走的道路厚,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周觅向来耐性很好,一路一声不吭。

        直至入了少府的药室,关了门,两人坐在蒲团上。

        卜行之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盯着周觅道:“方才在路上不好言语,今日那狱官已经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必定一路派人跟着查探,所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周觅呷了口热茶,“那又如何?他也查不到什么。”

        “你今日被那狱官瞧见,正好在周将军的监牢跟前,他一路顺藤摸瓜还怕查不出点蛛丝马迹。所谓见微知著,叶落知秋,但凡有半点证据指向你是周将军的女儿,诏狱的人都能来拿人。”

        周觅面上露出一抹惊讶,“宁肯错杀,不能放过?”

        卜行之点头道:“是宁肯错杀一百,绝不放过一个!”

        周觅点点头,“那你待如何?”

        卜行之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满字,他走到药柜前,径直打开抽屉开始取药。

        待半个时辰后,卜行之将药包好,递给周觅。

        周觅疑惑地接在手中。

        “下午你把这药送到廷尉府去。”

        她眼珠转动,了然,“这样做是否过于铤而走险了?”

        卜行之道:“险便对了,不入虎穴,安得虎子?有时候偏向虎山行,并不是送死,而是为了求求生。”

        他又低喃道:“不过,有个人怕是不好应付。”

        声音虽低,周觅仍听见了,问道:“谁?”

        卜行之顿了顿,迟疑片刻后道:“没什么,他应该不会回来得这么快,你放心去吧。”周觅最看不惯的就是说话漏半截藏半截的人,但是眼前这人他不想说,她还真没辙。

        ————

        一路穿着甲胄的骑兵疾驰,为首的人身着玄甲挥鞭,至廷尉府门前停下。

        纵身跃马,后面的侍卫上前接过鞭。

        廷尉府的人噤若寒蝉,分列两侧,瞥见来人低头行礼。

        “大人!”

        郅都踏步而入,进了屋内,脱掉重甲,换上玄色氅衣。

        廷尉正呈上信函。

        “大人,这是昨日周史转交给您的。”

        落坐在案几前的人,接过扫了一眼。

        轻嗤:“他倒是好算计。”

        廷尉正猜不透他的心思,问道:“他愿意交代了?”

        郅都将信函扔到炭盆里,站起来,声音不辨喜怒,“去暗牢。”

        ————

        诏狱内,听见动静周史缓缓转身。

        监牢门打开,狱吏搬着椅子放在里面退下。

        一身玄色直裾长袍的人坐在上面,面无表情。

        周史平静地说道:“看到我给你的信了。”

        周史内心明白,若是没看到信上的内容,此刻面前的人便不会特地来见自己。

        “以我身为饵,邀他入棋局。”

        座椅上的人一双狐狸眼冷意凛冽,淡淡道:“你不后悔?”

        “我心匪石,永不悔也。”

        半晌后,承演进来,瞥了眼郅都,瞧见他的眉头微挑,虽面上看不出喜怒,但了解之人便清楚,此刻他心情不错,虽不知二人谈了些什么,但应当挺顺利。

        郅都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周史道:“我会派人一路护送,防止有人中途要你的命。”

        周史垂下头,咳嗽几声道:“那便先在此谢过大人了。”

        郅都跨步而出,承演跟在身后问道:“大人,周史的话您信吗?”

        “信,稚兔尚且会咬人,何况人。”

        承演面露愕然。

        周史在您眼里是只兔子?

        突然瞥见暗处立着一个人影,当即迈开步子走到跟前喝道:“谁!”

        却发现此人身着浅碧色官服,手里提着药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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