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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南来


寒烟洞内一片黑暗,李长安盘腿坐在石台玉璞之上,洞顶的符文石壁上正渗出丝丝寒气,书院统一发放的白色长衫并不御寒,此刻的李长安只觉得肌肤之上有万千蚂蚁嘶哑,痛痒难耐,恶寒令他体内的热血快要冻结一般,就连呼吸都慢了不少,经脉在极寒之下有了抽搐的征兆,然而他仍旧是咬牙死死坚持着。

李长安闭着眼眸,一遍又一遍在心中默念曾经背过的课文,这些课文虽不是什么无上妙法,但分心之余倒不觉得这洞内有多么冻人。

洞内石壁上密布的符文突然被一道黑影掩盖,猩红的双眸在李长安的背后睁开,黑影看着盘腿而坐的李长安有些入迷,不自觉间竟慢慢向李长安靠近,就在这时,幽深的洞内不知从何处吹来一股凉风,默背课文的李长安被这腕骨的凉风惊醒,睁开双眸的一瞬间,黑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退千里。

“到极限了啊。”

李长安心有不甘的苦笑着,手指有些发僵的将嘴边凝结的白霜擦去,近乎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艰难的慢慢从玉璞之上挪下,稍稍适应确定不会摔倒以后,李长安环抱着双臂缓缓走出石洞。

石洞外,三道人影盘腿席地而坐,而头顶之上的天幕也早已暗了下来。

陈子衿察觉有人正在看她,刚一睁开双眼便看见了李长安那被冻得惨白的小脸,见李长安此时不知所措的模样,陈子衿忙提醒道:“静心体会经脉与血液的变化,莫要浪费了身体吸收的寒气。”

尽管陈子衿语气依旧清冷,但李长安还是暖心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挨着陈子衿便坐了下来。

又等了一会后,凌川才从另一处寒烟洞内狼狈走出,此时的他比李长安出来时还要凄惨,满脸结起的冰霜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当凌川察觉到还有一个人在寒烟洞内没出来时,也不由得吃惊道:“林见鹿还没出来?”

虽然无人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凌川嘴里低语着好像是骂人的话语,颇有些不服气的自己找了块地方坐下。

洞外温暖的夜风自是胜过洞内刺骨的寒气万千倍,在寒气渐渐退散后,李长安惊喜的发现自己好像能察觉到动用力量时经脉的变化了,刻意控制之下还能将力量锁在某处经脉凝而不散,快速流动的血液也能让身体更快地做出反应。

这一刻,李长安觉得先前那磨了人数个时辰的寒气竟是如此可爱,恢复过来的李长安还欲再往洞中去,却被同样调理好的陈子衿叫住:“过犹不及,寒气再好也要身体吃得消才是。”

说罢,陈子衿便先行离去了。

此时的洞外还剩下正在调息的凌川和早已醒来却不知为何没有离去的古月观,苟不平。

李长安看了看正欲下山的陈子衿,又看了看还在调息的凌川,索性摇摇头继续坐在凌川身边。

李长安静坐了有一会儿后,凌川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走了呗,谁知道林见鹿那个变态什么时候出来。”

见凌川又是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后,李长安惊喜道:“好了?”

“好了。”

“那走吧。”

他们二人默契的没有去关心古月观与苟不平为何没有离开的原因,二人说笑着便一同往山下走去。

初阶寒烟洞外,两个人的身影也算不得孤单,待下山而去的人走远以后,苟不平仰头惨笑着道:“我在洞中呆了不过小半个时辰身体便受不了了,妄自我有‘疯狗’之称,难道真如你古月观所言,我是不如人的?”

平日里嘲讽苟不平最厉害的古月观难得的语气平和道:“我比你好一些,也就刚刚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苟不平出神的自言自语道,随后问古月观,“陈子衿在里面呆了多久?”

“应该有四个时辰吧。”

“那个叫李长安的小子呢?”

“六......六个时辰。”

这话就连古月观自己说出来都有些害怕,洞中的寒气他们同样经历过,要说陈子衿,凌川这般与他二人同样是世家子弟,道场传人也就罢了,只是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山野小子都强过他们这么多,这就让人有些难以接受了。

苟不平求知一般地问道:“你家中族老是如何培养你肉身的?”

古月观无奈一笑,“妖兽肉,灵树果,一吃便是十年,咱们这些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是啊。”

苟不平感叹,“明阳洞天无凡境炼体之法,只能通过吃来增强肉身,我虽不敢妄言我苟家拿出来的妖兽肉与灵树果是最好的,但也不至于沦为垫底一般的存在,可眼前这事,着实有些可笑了。”

苟不平指向第一个寒烟洞,“那儿还有一个没出来的变态,这快八个时辰了吧。”

“是啊,八个时辰了。”

曾几何时那被奉为天骄的二人竟生出了三分自卑的情绪,就连上午还很不服气师元明的苟不平也终于明白师元明为何不拿正眼看他一眼,原来可笑之人一直都是自己。

苟不平性格虽然张狂,但总不是坐井观天的愚蠢之辈,尽管此刻他的骄傲不值一提,但心里的坚持却从未放弃,苟不平的双眸突然变得坚定,他朝古月观道:“修行之路有舍有得,若是一开始便若弱于人的话,我心难安。”

说着,苟不平再次往寒烟洞走去,头也不会的对古月观说道:“谁还不是条疯狗呢!”

古月观笑了,仿佛那个怕死的疯狗又有了三分血性,他朝已经快要消失在洞口处的苟不平喊道:“老子还能怕了你!”

————

山王坪,自南幼长生开宗以来,山王坪便在极北大地站稳了脚跟,哪怕后来夜凌城雄踞极北也只是对山王坪视而不见,不敢掠其锋芒,只不过山王坪近百年却突显颓势,原本一直独立于外未曾与任何势力有瓜葛的山王坪却在上一代宗主南幼辰的授意下归属夜凌城管辖,这也使得山王坪在极北世家道场中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山王坪当代宗主名叫南幼麟,也不知是不是蒙老天垂怜,年幼的南幼麟曾于书院进学,随后修为精进一发不可收拾,早在其双十年岁时便破了五境,一身扎实的修为在极北地界同龄人中无人可敌,极北世家道场虽不齿山王坪作为,却仍愿给南幼麟冠上“麒麟子”的美誉,可见南幼麟天资何等卓绝。

南下的山陡峭而绝立,不过离夜凌城数十里地而已,却再难见一马平川,山王坪绝山下还有一条宽约十丈却不见尽头的大江,欲往山王坪,还要先乘船才是。

渡船上,剑无书早就命人将魏青给带下去洗漱干净,再见到魏青时,剑无书正在船头悠哉游哉的吹着河风,感受到身后有异动,剑无书眼睛都懒得抬一下慵懒道:“来了啊......”

魏青低头站在一侧,听见剑无书的问话也不回答。

剑无书长叹一口气,终是睁开眼正视魏青问:“你恨我?”

被戳穿心事的魏青毫不慌张,迎着剑无书审视的眼神道:“恨你又如何?你要杀了我吗?”

剑无书苦笑,“杀你只是一件小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因为我唆使魏引求死吗?”

魏青愤然,“难道不是吗?我家公子学识惊天,连那书院先生都对我家公子大加赞赏,此次前来夜凌城更是由书院先生举荐向城主,眼看着要平步青云,现在却受了你的蛊惑命丧山王坪,难道我恨不得你?”

剑无书又问:“那你可知常知远?”

提起常知远,魏青的眼中忽来一阵心疼,只听她喃喃道:“公子的腿......”

剑无书接着道:“看来当年魏引断腿的事你是知道的,但常知远为何无故打断你家公子的腿,你知道吗?”

魏青一脸茫然。

剑无书笑了,“原来你不知道,难怪你会觉得你家公子能在夜凌城平步青云。”

不给魏青说话的机会,剑无书又道:“当年书院一位名叫嫦柳的女先生曾到夜凌城辩学,一位桀骜不凡男子曾于夜凌城头与嫦柳辩学三日,三日后,那名男子大笑着走下城头,嘴里更是得意道:‘书院先生不如我,我道先生应如是’,没有多余的话语,也不需要别人来承认,男子潇洒的走了,唯留下一脸笑意的嫦柳站在城头感叹道:‘后生可畏’。

就在众人以为这位男子能入书院先生眼的时候,一个荒唐的消息自男子下榻的酒楼传出,‘嚣张后生失德,被人断去双腿’。”

剑无书笑了笑,“我这般说你可能听不懂,但‘星奎居士’这个称号想来你是听过的。”

“星奎居士?”

魏青低语:“那不正是我家公子吗,这么说打人的便是常远知?”

剑无书闭目不再看着魏青,语气颇为倨傲道:“本公子的时间虽然不值钱,但也容不下你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魏青正要反驳,剑无书又道:“你若不信,再跟着我几日看看便是,本公子本不必与你解释这么多,若不是看在魏引以命开路的份上,就凭你恨我,你就已经有了取死之道。”

剑无书依旧自在躺在船头,至于身后脸青一阵白一阵的魏青如何想,他就不关心了。

魏青还欲上前多问几句,却被不知何时出现的老陆伸手拦下,老陆淡然道:“魏姑娘还是先去忙别的吧,我家少爷累了需要休息。”

老陆阻拦,魏青自然不敢逾越,甚至就连老陆点破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也毫不在意,只是她对剑无书所言却多留了个心思,她也不管剑无书听不听得进去,兀自说道:“如若当真是那嫦柳所谓所为,那我这条命便卖于你,不管她是不是书院先生,只求你念在公子不易,为他报仇,如若不是,你便杀了我,将我丢下山王坪绝壁,我也算陪着公子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魏青说完便在原地等候剑无书答复,可刚刚才闭目养神的剑无书竟在此时传来鼾声,魏青见此只能无奈离去。

魏青走后老陆上前两步站到了剑无书身侧,双眼遥看着远方长河轻声问道:“少爷为何装睡?”

鼾声骤停,剑无书闭目苦笑道:“我怕忍不住杀了她。”

“杀就杀了,又如何?”

“杀不得啊。”

剑无书一声长叹,忽然睁眼起身,转身夺过老陆腰间佩剑对着十里长江一剑斩出,剑气纵横交相奔腾而出,湍急的江面竟被这一剑斩出三尺真空,不过一息之后再次被后来涌进的江水填平。

一剑平息,剑无书面色如常地将剑插回老陆腰间,随后又一次躺在船头。

老陆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剑无书又一次传出鼾声后,他的嘴角才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剑无书此行前往山王坪所乘的乃是能容得下八十人同乘的大船,早在上船之时,他就命人给魏青腾出来了一个房间。

此刻魏青就呆在房中,对剑无书先前所说的那般话,她其实已经信了。

有些事终究是经不起细细揣摩的,魏青越回忆越是觉得心惊,当结合自家公子城头辩学前后对书院的态度,就足以辨别剑无书所言真假。

魏青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魏引用小手法遮掩的脸,没来由一阵心痛,她对着镜子凄然道:“公子啊,到底是何事非要一死不可,他书院的颜面拂不得,那我百姓家的性命就应当无足轻重吗?”

魏青缓缓揭下脸上如同蝉翼一般纤薄的人皮,露出了那障眼法下尚有几分妖异美艳的容颜,她对着镜子继续道:“公子,你曾言凡事应当低调,所以要青儿遮去容貌当一个不讨人喜的假小子,可公子你自己却不那么做,你这样叫青儿如何听你的话啊。青儿笨,不及公子睿智万一,可青儿知道,血海深仇不得不报,任那书院先生修为通天又如何,请公子原谅,青儿只得想出这么个笨办法。”

说罢,魏青拭去眼角悬挂的泪珠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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