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讨债

书院登山长阶第一千六百九十九阶。

李长安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时间了，许是因为再向上一步便可能会撞见对非黄出手的沈晏，所以李长安决定在此处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虽说长阶上的阻力已对他造不成太大的影响，但终归此行一路向上已经走过一千六百余阶，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盘腿坐下的李长安也终于发现了体内时刻运转的温暖气流，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那暖洋洋的气流却让人舒服，不消多久，他体内的疲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充沛的精力。

李长安站起身下意识的要拍拍因为席地而坐沾染上的尘土，但当他低头时才发现，他的衣衫依旧一尘不染的干净，不过李长安倒没有因为此事思考多久，总归得是书院的神奇之处，待到日后自己加入书院，再问先生也不迟。

终是养好了精神也做好了准备，李长安来到第一千七百阶前不再犹豫，一步向上踏出，同时小心的戒备暗中可能会出现的偷袭。

云雾散去又是新的一阶，李长安暗中提防的偷袭并没有到来，但他一直寻找的人好像出现了。

第一千七百阶处，一身着青色华服的少年正靠着长阶两旁燃着灯火的石柱休息，头顶的发冠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有些凌乱，若是细看去，还能发现那少年青色衣襟的胸口处有些血污，就连少年的脸都显得颇为病态，惨白的脸上寻不出半点血色，似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少年抬头看向李长安，尽管声音虚弱但语气很是桀骜的道：“你是什么人，也敢这样盯着本少爷？”

李长安不答，而是在脑海中对比非黄给他形容的那个人。

青色的衣裳，狂妄的语气，长得还挺好看。

李长安又瞧瞧眼神不善的少年，尽管心中已经确定得八九不离十了，但他还是不想造成什么误会，于是耐着性子问道：“你是沈晏？”

沈晏微微一愣，没想到这脸生的少年竟然还认识自己，心里不免猜测到，难不成也是南边过来的某一世家子弟？

想到此处，沈晏的脸色有些缓和，但随即又立刻变得阴沉起来，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红衣少女的背影，那道背影在击败他后潇洒转身，并淡然地留下一句“呆在此处留你一命，过一千七百阶，必斩你！”

同样都是年岁相差不大的少年和少女，沈晏却惨败在那少女手中，眼下的他明明还有向上走的实力，却因为脑海中那一抹艳红选择了停下脚步。

沈晏屈辱的回忆中，少女手中的剑从始至终都没出鞘，仅仅只是单手便将他给压制了。

“陈子矜！”

沈晏咬牙切齿，看向李长安的眼神竟然有了看见希望的感觉，他捂着胸口倚着石柱站起来问李长安道：“你是南域哪一家子弟，我乃南陵沈家沈晏。”

身着青色华服的少年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一直在登山长阶上寻找沈晏的李长安也终是长疏了一口气。

总算是......找着了啊。

沈晏没有发现李长安的异样，而是转身看向长阶之上，尽管那里云雾重重，但他的眸子好像带着恨意穿过云雾看见了某一道红色的背影，沈晏背朝李长安自顾道：“罢了，我也不需要知道你是南域哪一家的子弟，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沈晏就好，待我再调息片刻，你与我一同登山，届时还需要你同我一起对付一个可恶的家伙，事成之后，我沈家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晏预想的感激涕零并没有出现，他的背后静悄悄的，以至于他都怀疑刚刚是否有人出现过，直到沈晏回头看见李长安平静地看着自己，他才有些恼怒的道：“你哑巴了？”

李长安摇头，“我不是南域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沈家，更不会帮你去对付什么人，我只需要知道你是沈晏就足够了。”

沈晏皱眉，微微眯起的狭长眼眸似察觉到了危险的意味，他虽然自傲，但也绝不是愚蠢之辈，这脸生的少年敢说出这样一句话，必然有他的原因，沈晏渐渐将内心的怒火压制，盯着李长安平静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李长安也不回避那刺人的目光，同样直视沈晏道：“李长安。”

沈晏一愣，随即想起了某个稚嫩小家伙口中提到的人。

李长安？那个可怜的小鼻涕虫的朋友？

沈晏原本还以为是来了个南域的世家子弟，本想借着沈祖的名头寻个合作的机会，谁曾想来的竟是仇人，想到此处，沈晏心里忍不住苦笑起来，不过表面却是不动声色，眼下他这个状态可不宜与这看不出深浅的李长安起冲突，于是他装傻一般道：“不认识，我还以为是南域的朋友呢，既然如此你先上去吧，我还要再调息片刻。”

沈晏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话里话外认怂的意思多少还是表现出来了。

可李长安哪里会就这样离去，他这般匆忙的一路向上而来可不是为了与沈晏打个招呼而已，只见李长安缓缓摇头，“不，我暂时还不能上去。”

沈晏心底暗呼一声“要遭”，但表面仍旧装傻道：“不上去便不上去吧，此处位置还算宽敞......”

“你欠我两个巴掌。”

李长安的话阻止了沈晏继续那拙劣的表演，甚至更是直言道：“你让我扇两个巴掌，我自会离去。”

自始至终，李长安的情绪都没有太大的起伏，他本是寻仇而来，一切不过理所应当罢了，可另一边的沈晏却不这么想，李长安的话犹如穿透耳膜的钢针般刺耳，他刚刚还一片惨白的脸瞬间涨红，沈晏甚至带着些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欠我两个巴掌。”

李长安的话掷地有声，言语间更是透着不可商量的余地，而此时的沈晏仿佛受辱一般大吼起来，“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与你好言相说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颜面，而你却想要扇我的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就为了个流鼻涕的小鬼？”

“那是在你眼中而已，在我眼中，那是个流鼻涕的......弟弟。”

想起非黄，李长安的眼中流出一丝温柔，但随着非黄脸上浮现出一道红红的巴掌印时，那眼里的温柔又沉了下去。

另一边的沈晏听了这话像是疯了一般，他何曾会想到有一天他竟然会因为动手打了一个小鬼而受如此屈辱，哪怕是陈子矜将他挫败也是实力使然，而不是被一个毛头小子堵在这里扇他巴掌。

沈晏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平静一些，他对李长安说：“我家在南陵很有名望，如果你愿意让此事就此作罢，那我答应你，等你从书院离开以后可以去南陵找我，我必定让你享受一辈子的锦衣玉食。”

这已经是沈晏能够做到的最大的让步了，可李长安依旧摇头，“你说的那些，我不在乎，你打了非黄，那我这个当哥的就得打回来，你打了他一巴掌，那我就还回来两巴掌。”

“你疯了！”

沈晏有些急了，他朝李长安吼道：“你到底听明白没有，我，南陵沈祖后人，今天要不是因为那个疯女人，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在这里讨价还价，你知道今天打了我的后果吗？书院很大也很小，你要与我结下死仇吗？”

李长安不解，“为什么你打了人可以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参加书院的考核，继续炫耀你世家公子哥的背景，而我想要打你却要受你的要挟和恐吓？”

沈晏色厉内荏道：“人和人本就是不一样的！”

李长安笑了，“若当真不一样，那读书的意义在哪里呢？书上说‘后天有为，圣凡平等’，书上还说‘无偏颇倚重，无是非不分’。倘若真的不一样，那你又何必与我多言，你若强过我，以力胜之，我自不再多言，待到日后有机会再还回来这两巴掌，你若弱于我，那今日便安心还债吧。”

沈晏眼中的愤怒已经化作了一抹凶狠，李长安那铁了心要报仇的模样也让沈晏失去了与他继续纠缠的心思，李长安也察觉到了沈晏的转变，憨憨一笑道：“早这样多好。”

话落，李长安一拳打出，直直朝着沈晏的鼻梁打去。

李长安打小可不是现在这般老实讨人喜的模样，若不是那年长街初遇书院弟子，若不是父母遭受变故从此独单一人，李长安或许也如落尘小镇其他同岁的孩子差不多，爬墙打架样样精通。

沈晏其实一直提防着李长安，看见李长安手背经脉变化的一瞬身体便有了反应，奈何他自己的身体有伤，脑袋稍有动静就扯得胸口一阵生疼，而李长安的拳也比他想象中要快一些，虽然避免了鼻梁被打断的窘境，但右脸却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生猛的拳劲令沈晏连退了好几步，眼看就要踏错到一千七百零一阶他才堪堪止住，然而刚停下来的他却瞥见地上一道人影朝他快速袭来，虽然眼睛没有直视，但他仍旧侧滚到一旁，也算是躲开了李长安的又一次攻击。

李长安还小一些的时候跟人打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趁他病要他命，虽然有些不太磊落的样子，但沈晏的伤又不是他用什么阴谋诡计造成的，别人打的他可不背这个锅，他不过是来讨债的罢了，难不成还要等沈晏将身体调理好了再公平一战？

讨债而已，没这个说法。

沈晏这一滚，胸口的伤势又被牵扯，直疼得沈晏呲牙咧嘴，然而李长安的拳头可不会等他，照着沈晏半跪在地的背上双拳砸下，沈晏还想再躲，可身体已经没了力气，那没受伤以前嗤之以鼻的无形压力，这一刻却像是催命的恶鬼，将他死死堵在原地。

随着李长安双拳砸下，沈晏“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双手支撑着还想要站起，但试了几次却都无能为力，只能像陋巷之中一条残喘的老狗，半跪在地。

李长安半蹲在沈晏身旁，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拎到自己跟前，看着沈晏口吐鲜血眼神都有些迷离的模样，李长安没有升起半点怜悯之心，高高举起的左手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扇下。

“这一巴掌是‘本’！”

红红的手掌印在沈晏的右脸，亦如非黄脸上那刺目的鲜红，接着李长安又换了一只手拎住沈晏的衣领，高高扬起的右手再次挥动，同时那冷漠的声音也跟着响起，“这一巴掌是‘息’！”

第二巴掌扇下，李长安再没扯着沈晏的衣领，而这一巴掌却将沈晏扇落第一千七百长阶，看着沈晏从第一千七百阶处消失的身影，那憋在李长安胸口的戾气终是散去，而李长安也隔着云雾看向山下微微笑道：“我啊，替你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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