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登山

落尘小镇东南西北四街各有特色，其中以西街与北街的早市最为热闹，北街因为更靠近书院的原因，早市是不卖鱼肉家禽之类的东西，那些推崇书院的老辈子们说是怕影响了文雅之气，虽然倒也被很多祖上便是杀猪宰牛的乡里抱怨过，但奈不何这些老人的固执，所以以前北街的杀猪匠什么的都通通搬往了西街。

天色已晚，西街的路上还充斥着白天家禽牲畜待过的腥臭味。

一穿着白袍的年轻道人正悠哉悠哉的走在路上，时不时地捻手掐上几下，然后转身进入穿插在西街的弄堂，不一会儿又从某个弄堂走出，重新走回西街的大路上。

西街两旁的弄堂中一个黑影飞速掠过，年轻道人耳廓动了动，嘴角轻轻扬起，然后继续慢悠悠的朝黑影移动的方向走去。

整个西街本就不长，总共也就八九百尺的样子，黑影在前面逃，年轻道人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走到西街出小镇的街口处，黑影身形一顿，咬咬牙后便准备往回撤，可就在他刚欲转身的瞬间，一股寒潮自身后涌来，戏谑的声音虽未见其人，但仍在他耳边响起，“你退一步试试？”

黑影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哪怕小镇的夜晚还有些清冷，但豆大的汗珠仍从黑影的额头不断渗出，就连他那肥胖的后背也被恐惧浸湿。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春日晚间的虫鸣声都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吞没，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轻笑在黑影背后响起，随即黑影赶紧跪下，朝着面拜的方向不住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求饶道：“道之圣饶命，道之圣饶命啊。”

年轻道人就站在黑影身后不远处，他皱着眉头看向阴影中那肥硕的黑影不满道：“就你也配叫我李道之的正名？”

黑影一滞，接着浑身发抖乞求着道：“酒肆道爷，是小人的错，你放过小人吧，两年前那件事后小人就已经离开小镇了，眼下明阳洞天气运将绝，小人再不回小镇寻找时机的话，就真的出不去了！”

说着，黑影又猛地朝地上磕了个响头，哪怕已经练就“铜皮”之身的他，这一瞬间也将自己的额头给磕了偌大的血洞，鲜血似不要钱一般往外疯涌，然而黑影却管不着这些，只是一个劲的带着哭腔讨饶道：“酒肆道爷，小人已经被困在这鬼地方快半个甲子了，‘秘境’若是再没有新的妖元进行填补，小人离被反噬也就没几天日子了。”

李酒肆的脸色如故，没有因为黑影的诉苦有丝毫改变，他朝黑影直言道：“那与我何干？”

黑影跪伏着，不敢多言一句。

李酒肆又继续道：“这明阳洞天哪里没有妖族，你自己胆子小不敢在某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却拿这个来向我求饶，你觉得我会比那些家伙好敷衍吗？”

黑影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哼！”

李酒肆冷哼一声接着道：“姓袁的托我给你带句话，‘让樊武今日之内便滚去朱家镇，若明日我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就让他一辈子都留在落尘小镇吧。’”

“酒肆道爷！”

樊武一声悲鸣，还欲说些什么，却被李酒肆沉声打断，“你别以为我跟姓袁的不知晓两年那件事的真相，今日也就是姓袁的给你个机会，要是他来，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阴影之中，樊武一脸死气，可李酒肆不在乎樊武怎么想，他只道：“去朱家镇你不一定死，但不去，必然会死！”

李酒肆话音落下，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呼啸的风中似乎还藏着什么，弄堂里陈旧的墙壁像是被人用利刃划过，凭空添了数十道痕迹。

似感应到李酒肆的杀机，樊武忙喊道：“小人去，小人去还不行吗！”

眨眼之间，狂风骤停，樊武身后哪里还有李酒肆的身影。

阴影中，一名体型魁梧的壮汉，腰间别着两把杀猪用的屠刀，连夜离开落尘小镇。

————

李长安没有听林见鹿的提议第二天一早再踏上登山长阶，因为非黄脸上那一道印记清晰的手掌印，李长安便近乎是用“跑”的方式再进行登山，他要趁着某个人还没进入书院前将这一巴掌给还回来。

踏上登山长阶的第一步李长安便感受到了张婶口中说了阻碍，这登山长阶的确有一股无形的的阻力，但比起袁叔平日里对自己的锻炼而言，这点阻碍也就是毛毛雨罢了，李长安甚至苦笑着觉得张婶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了。

此时，李长安已经跑过一百阶，当他踏上一百零一阶的时候，阻力骤增，一时没适应的李长安险些踏空摔了下去，幸好袁铁匠曾在教李长安打铁之前，教过他站桩走桩的功夫，也时刻提醒李长安注意腰马合一。

一步踏定，李长安的身体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阻碍，再次尝试，李长安也没觉得这样的阻力有多大，浅尝两步之后，李长安再次跑了起来，但他心里一直默数着，一直到准备踏上第二百零一阶的时候，李长安深呼吸一口气，稍作休息便踏出那已经做好准备的一步。

果然，阻力再次增加，不过这一次有准备的李长安还不如上一次那般狼狈，身体稍微适应后，李长安便再次加速，就连李长安自己都没发现，每当阻力增加的时候，他的体内便会有一股淡淡的暖流涌出，将他的筋骨血肉包裹其中，天真的李长安只当是跑热了身体的自然反应罢了。

三百阶，四百阶......

这寻常人筋骨早就承受不住的压力却没对李长安造成太大的困扰，他一路向上，甚至看到了一位先行者。

李长安追了上去来到那人身边问道：“可曾见过南陵沈家沈宴？”

是的，在李长安送非黄回去的时候便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已经问清楚。

要说那沈宴也不是个磊落之人，明明凌川已经将他拦下，他却偏要趁着凌川因为古家人出现分神时，硬扇了非黄一巴掌，若是不是凌川回神及时阻拦，只怕非黄不止挨这么一巴掌，而非黄被打的原因也足够可笑，竟不过是因为这只要你一登上登山长阶便能察觉的阻力。

沈宴被阻后倒是没有继续为难非黄，留下一句狠话后便率先登山。

也不知道那凌川是出于什么心理，在古家人紧随沈宴登山后，凌川跟非黄说了一句“对不起”，也与陈子衿一同登山而去。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前来登山，不过对角落里的非黄倒是没有提起兴趣，一直到林见鹿出现后，再没有新的人前来登山。

李长安倒不觉得凌川有什么对不起非黄的地方，只是这沈宴着实可恶。

那被李长安问话的少年因为分神，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李长安忙伸手将他扶问关心道：“没事吧？”

少年额头有汗珠渗出，显然走到这里已经花费了他不少精力，就连说话都有些气虚，“谢谢......我没事......”

李长安松开手，又问了一遍：“你见过沈宴吗？”

少年摇头，“没，没见过，或者说不认识才对。我们北域就没有姓沈的大家族。”

李长安一阵失望，随即又释然了，那沈宴想来应该是第一个登山之人，哪能这么快在这里遇到，李长安朝少年拢了拢手，留下一句“小心”后，又接着往山上跑去。

少年望着如履平地的李长安，内心升起一股无力，或许书院门前的这三千长阶当真是为了将俗人与天才区分开吧，又似有不甘心，少年朝着李长安越来越远的身影喊道：“我叫祝鸿，我会追上去的。”

此时李长安的身影已经被长阶上漫延的云雾遮掩，也不知祝鸿的话李长安到底有没有听见，正当祝鸿想着自己有些异想天开准备放弃的时候，一道毫不质疑的声音拨开云雾从上方传来。

“好！”

————

落尘小镇南街。

铁匠铺内烘炉已经熄灭，那特制的风箱也被上了锁，后院门前挂着的两盏油灯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空荡的地面上，两道影子随着灯火晃动。

袁铁匠搬来一根小凳子坐到了王霜身旁，将那不知盯着何处愣愣出神的美丽妇人拥入怀中，“想那孩子了？”

王霜低着头倚在袁铁匠胸口，眼眶有些红红的摇着头，“没，谁想那臭小子的。”

袁铁匠沉默，王霜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虽说李长安拜入铁匠铺只有两年，但这孩子却是他与王霜看着长大的，若不是三十年前一场变故，他们的孩子应该也有李长安那么大了。

想到此处，袁铁匠心里也是一阵难受。

又过了一会儿，王霜突然问袁铁匠：“你说那臭小子不会被拦在那烂书院的什么登山长阶外吧？要是真拦住了，可就别再让他去那些害人的地方了，这小小洞天你我要真想出去，哪里有这么麻烦。”

袁铁匠摇头，“不会的，你真当这两年给他吃的那些‘肉’是白吃的吗，这些东西要是放在外面足够三十六地的后人们抢破头了，更何况我还教了他一整年的站桩功夫，登上前两千阶，轻而易举。”

随即袁铁匠又道：“两千阶前不过看炼体高低，真正的难处在两千阶后，那才是需要他自己面对的难关。”

“难什么难，过不去回来就好了。”

“回不来的。”

袁铁匠声音变得低落，“至少暂时回不来的，只要那小子走过了两千阶，他就已经是某些家伙眼中的瑰宝了，若是当真三千长阶尽数走过......”

后面的话袁铁匠没说出口，他回头看了看案几上摆着的两尊石罐，眼底一股怅然之色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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