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白辛皱着眉盯着躺在沙滩上的南宫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随意处置他，令他有了三长两短，周珏那厮护犊心切，恐怕又会搞出一系列事情。

        许久，她转头，对气鼓鼓的萧瑾说道：“你是死士首领对吧？”

        萧瑾懵懵地点点头，不解她忽然问这个作甚。

        “你有义务把他送回皇宫。”

        萧瑾“噫”了一声：“我现在已经不是他的死士了。”

        当初南宫奕要杀他，周珏便将他送到了长公主府，所以，他早已不是南宫奕的死士。

        “那你算是谁的死士？”

        萧瑾刚要回答，忽然又将话语咽了回去，哼唧道：“我现在可是自由之身，无拘无束，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白辛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我若雇你做我的死士，你可愿意？”

        萧瑾瞪大了眼睛，心脏扑通地跳：“额……勉勉强强愿意吧。”

        “既然如此，我命令你将南宫奕送回焱都。”

        萧瑾：“……说来说去还是要我送他回去啊？”

        “罢了，你不愿意就算了。”白辛失望地叹了口气。

        萧瑾听到她的叹息，也莫名跟着叹气，无奈道：“那你可要在原地等我，不然我回来找不着你，上哪拿我的报酬去。是吧，雇主大人？”

        他尾音故意拖得很长，仿佛被风拂落的嫩绿柳枝点在了湖面上，泛起一道道涟漪。

        白辛颔首：“那是自然。”

        萧瑾背着南宫奕，施展轻功，一跳一跳地离开了。

        白辛便亲自动手，捡了一些被海水冲到岸边的木头，在海边盖了一个小木屋，等着萧瑾。

        她一边调理自己紊乱的内息，治愈反反复复发作的旧伤，一边梳理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圣渊阁阁主公子枢，爱上了旭国公主南宫芜，愿意帮她实现一切愿望，包括扶持她登基称帝。

        但是，旭国面临内忧外患，随时有亡国的危险，南宫芜就算登上皇位，也当不了多久帝王。

        珞旖自焚前留下了一则预言，即“旭国将亡，亡于圣渊阁。破而后立，晓喻新生。”

        公子枢看到这个预言之后，心生一计。

        他先令旭国灭亡，同时覆灭的还有那些曾威胁旭国生存的势力，比如那些贪污腐败的官员，顽固腐朽的四大门阀世家，降到冰层的民心声望，以及暴戾恣睢的旭国皇室。

        接着，他救下了周珏、扶石等能臣，收服南巫的势力，帮助旭国复国，后旭的疆域虽然远远比不上前旭，但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占据了能攻能守的西南地区，不用直接面对狇离国的进攻，与狇离国一起将岚国夹在中间，从而能够养精蓄锐，图谋崛起。

        但有一件事令她感到无比困惑，旭国灭亡之后，几乎所有的旭国皇室中人都已经身陨，若南宫奕也不在了，南宫芜就是旭国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南宫芜在如意谷时，有无数个机会可以杀掉南宫奕，可是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是公子枢在撒谎，南宫芜并不想当皇帝，还是南宫芜的称帝之路，存在其他因素在掣肘着她？

        白辛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公子枢以为她现在通过知微珠变得无所不晓，不会再选择欺骗她。

        因此，那就只剩下后者，南宫芜之所以不敢光明正大争夺皇位，对皇室继承人下手，是因为她不能，或者不敢这么做。

        白辛想得有些头疼，在竹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迷蒙地睁开双眼，发现暮霭沉沉，云霞明灭，海边的夕阳就像是一场燃烧不尽的烈火，连海水都漂浮着星星点点的金色烬火。

        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依靠在门边，面具下一双天狼星般熠熠生辉的墨眸，正深深地盯着白辛，一言不发，却胜似千言万语。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青衣女子斜倚在竹榻上，面容带着一丝病态的雪白，轻蹙黛眉，鬓发微散，愈发显得柔弱，薄裙清凉，露出小片凝脂胸脯，纤腰楚楚，宛如海棠春睡，偏偏眼神清冷，仿佛想穿透人心，亦或者什么也不想探究，只是厌世的阴郁感。

        他目光灼灼，白辛微感不适，拢了拢身上的衣衫，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瑾缓缓露出浅笑：“其实这里距离焱都并不遥远，姐姐你可要小心喽。”

        “小心什么？”

        “小心被抓回去。”

        “多谢提醒。”

        “不客气。”

        白辛扔过去一张纸条，萧瑾打开一看，纸上所写竟然是钱庄名称、客户名称和取款暗号。

        “你的报酬，自己去取。”

        “多少钱？”

        “一万两黄金。”

        萧瑾“啧啧”摇头道：“姐姐的毕生积蓄才一万两，姐姐好可怜呐。”

        白辛眉头一皱，忽然站了起来，迅速抽出一根箭矢，抵在了萧瑾的脖子上：“你到底是谁？”

        萧瑾无辜摊手：“我是萧瑾，姐姐看不出来么？”

        白辛冷笑道：“萧瑾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两人的目光激烈胶凝着，似乎谁也不肯退却半步。

        过了许久，“萧瑾”一边摘下面具，一边走上前，他的动作刻意放慢，愈发具有压迫感。

        白辛忍不住后退一步。

        面具一寸寸下移，“萧瑾”先是露出了光滑雪洁的额头，随即露出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形状的眼眸，接着是高挺精致的鼻梁，最后是抿紧的殷红薄唇。

        南宫奕，果然是他。

        “姐姐想要一条听话的好狗，可我是一条将猎物拆吞入腹的恶狼怎么办？”

        白辛怒气冲冲地问道：“你把萧瑾怎么样了？”

        不顾仍然停留在脖颈上的箭矢，南宫奕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轻松惬意地答道：“我砍断了他的四肢，把他扔到了海里。”

        白辛怒不可遏：“萧奕！”

        南宫奕展唇一笑：“骗你的师姐，他被我打晕，扔到青楼了。”

        “你再说一句！”

        “好吧，他只是被我绑起来了。”

        白辛松了口气，目光在南宫奕身上扫了扫，见南宫奕没有攻击的倾向，慢吞吞收回了箭矢。

        两人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南宫奕不满地问道：“师姐不问我为什么要回来吗？”

        白辛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南宫奕站了起来，垂眸看向白辛，认真专注地凝望着她：“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师姐，跟你比起来，江山皇位又算得了什么？”

        白辛抬头看他：“你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权力地位的诱惑究竟有多大。”

        她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喃喃自语道：“而且，我不懂你怎么会喜欢上我。”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不对，你喜欢的并不是我。”

        脑海中似乎浮现了一张血迹斑斑的人脸，她声嘶力竭地冲白辛嘶吼狂笑：“辛儿，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依米花从出生起便生长在茫茫无际的戈壁荒漠上，她注定了与干涸酷热至寒相伴终生，如果她被偶尔出现的一抹嫩绿，一缕清风，一注甘泉所迷惑，不惜拔根断枝，也要去追寻遥不可及的绿洲，那么，她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还未等到花开的那一刻，便凄惨遗憾地死去……”

        当初那个说“我绝不后悔”的女孩，现在成为了江湖上人人喊打喊杀的丧家之犬，头颅里还传来冰魄针带来的痛感与寒意。

        她后悔吗？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白辛脸上的惘然与伤感顿时褪去，露出飘忽幽深的笑容：“南宫奕，差点沉醉于你的温柔乡了。可惜啊，我是白辛，不是你的师姐，她要是知道我抢走了她的东西，不知道会不会伤心哭泣呢。你之前调查过，修炼《无相太虚》后，只有在施展那人的武功时，才会变得和那个人极为相似。但你怎么猜得准人心的事情呢？你或许不知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母亲四处流浪，躲避仇敌的追杀，后来被抓到狇离国当奴隶，母亲为了自己逃生，将我抛弃。那一年，我八岁吧，你刚好出生。从那以后，我就诞生了。而八岁以前的我一直沉睡着，直到我因为功法反噬失去一切记忆，她才重新出现，成为了你的师姐。”

        南宫奕攥紧了拳头：“你在撒谎，你就是我师姐，你们一直是同一个人！”

        白辛无奈地摇摇头：“不信就算了。”

        南宫奕的心显然出现了动摇，他不敢面对白辛，因此没有留在这里，而是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南宫奕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出现，白辛觉得他应该不会出现了，她最近在研究用药物改变容貌之术，比易容之术要更为隐蔽，毕竟自己身败名裂，若保持原来的相貌，恐怕会引来各路追杀。

        她一身病痛，落魄至此，怀着一腔恨意与愤懑，想要报复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但当她回首过往，发现周珏和南宫奕确实被她害得很惨，导致她根本狠不下心报仇。

        看来，最可恶的人，便是一直将她蒙在鼓里的公子枢和南宫芜。

        可若是找他们报仇，一则，圣渊阁的人肯定是相信公子枢，而非相信她，二则，南宫芜身为如意谷谷主，又是旭国长公主，名望极高，也无法轻易动她分毫。

        白辛现在就像是被执棋者抛弃的棋子，怎么去撼动执棋者的地位呢？

        她越想越是不甘，结果伤重之下，又昏迷了几天。

        醒来之后，小木屋依然只有她一个人，可是她并没有饥饿和口渴的感觉。

        要是普通人几天不吃不喝，肯定会死在床榻上。

        她十分笃定，一定有人来过这里，南宫奕么？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思考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

        她干脆制作了一副钓鱼竿，在海边的悬崖上钓鱼，把大脑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可是在等鱼上钩的时候，她还是不自觉想起了南宫奕。

        而且是小时候的南宫奕。

        周珏那时候不仅是少年丞相，还是南宫奕的太傅。

        为了将南宫奕培养成一代名君，南宫奕小小年纪，就要学很多很多东西，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和国子监度过。

        旭国为火德，尚红色，那时候的他，总是规整地穿着一袭绣着九章纹的明红华袍，腰佩玉髓，端容肃言，矜贵自持，哪怕是最严苛尖酸的老学究，也在他身上跳不出一丁点错误。

        白辛混进周珏的府邸后，在路上遇见他，他很挑剔，不悦地盯着白辛凌乱的头发，和沾满药草汁液的手指。

        白辛为了报复他，将他拐到了人流如织的大街上，周围都是脏兮兮的贩夫走卒，和各种不堪入耳的粗言俗语。

        等他憋红了双眼，她才从角落里走出来，将他带回了周府。

        真是不一样啊——白秋一直替师弟着想，而她一直在残害他。

        要是真的有两个人就好了，她会把白秋还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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