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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细说施恩


  商三儿走进香烛店:“纪前辈,还未好么?”

  纪金仙拍着手:“完事了!”

  随手又一个洁净术,却是扔商三儿身上:“这等小术,你也该学学,走到哪都干干净净的!”

  鬼婆婆身上就已整洁许多,定也是她施的术。

  商城主只叫屈:“我事儿多,师父传的术还有一堆,哪得空学?”

  阿丑难得开一次口,腼腆着:“我会,往后帮哥哥施洁净术!”

  商三儿:“那先谢兄弟!走罢,归家去!”

  哥哥兄弟的关系,便都坐实。

  纪红棉对鬼婆婆道:“小道友晚间请咱们吃饭,你归拢归拢,等人送物件来,也上他府里去!”

  马童氏应:“好!”

  等她带阿丑、荷叶,随商三儿走过十字口,清净了九天的西正街上,骂战又开启。

  陈婆婆回家,是憋着好多气的。

  出门前,城主给四位九阶的谢仪,本以陈婆婆的最重。多宝阁愿出两百叶收得子枣,还是有价无市,真遇着想要的,三百叶也卖得出去,比屠壮他们都重,但已变了局面,鬼婆婆能出产,绿柳城往后再不会缺,给陈武两口儿讨一枚不难,且等那两位地仙当上地龙山山神,也要试着种枣,用不得多少年,价就要大跌。

  百年前,得子枣一枚值个八九叶。

  同样冒死与九阶大地仙斗一场,比起那三位,陈婆婆已是巨亏。

  乖孙有好处拿,她在财物上也不是太看重,但这还只是第一层气恼!

  这得子枣,鬼婆婆一直藏着掖着,人人以为难得,小龟孙第一枚给张果果后,陈家都以为断了指望,乖孙只得任命做小,白让那商家议定了媳妇!

  已议定的婚事牵扯东山郡吕氏,比她一个九阶人仙要紧,已不能毁约,将来乖孙便借得子枣产下孩儿,也再没正室指望,可不冤得慌?

  这是第二层气恼!

  事瞒不住人,等张果果晓得,定要常拿来说嘴,戳她陈婆婆面皮,第三层也就有了!

  于是,怎也要先下手为强,先得个痛快!

  金仙在西正街时,放不开吵,陈婆婆还只忍着,等纪红棉等离开,便跳出成衣店,对着饭馆就是一顿大骂。

  九天没得吵嘴,张果果也嫌不爽利,哪会只挨骂?

  今日陈婆婆战意浓,胖大婶毕竟有身孕,不敢鏖战太久,吵到嘴皮干,就抚着肚子认怂,偃旗息鼓回饭馆后院去。

  没了对手,陈婆婆气尚未出完,意犹未尽,跺跺脚,转头又进香烛店。

  先前那场吵,已叫车马行前晒太阳的两个老朽笑了半天,车马行里也涌出群看热闹的,见她再进香烛店,都等看好戏。

  不想见陈婆婆进门,马童氏先开腔:“你…去…寻…利…索…的…吵!”

  鬼婆婆说话都难,与她吵架,可不急死个人?

  温吞迟缓,向来是急性子的克星。

  陈婆婆憋了一阵,甚不甘心,骂一句:“你个等死的老婆子,棺材里藏枣,任价涨得再高,还能再带进棺材去?没好报的害人精!”

  马童氏还是一字一顿:“别…个…叫…你…针…婆…婆,叫…我…抠…婆…婆。”

  抠婆婆?

  鬼婆婆原是个老抠搜,把小心眼的针婆婆气得不成,那绣着芍药的翘头履猛踢两脚门,方回成衣店去,接着与儿子媳妇怄气。

  商三儿领金仙娘俩,加个丫头荷叶,一起回府。

  今日十字口,屠壮先走过,接着衙兵、韩思等来往几遭,韩家姐妹便晓得城主已回来,都在各自铺里坐着,哪也不去。

  先路过酒坊,窕妹不顾他身旁客人,在里面叫:“琼花露已卖光,城主回来,紧着酿……!”

  说着话,才看清阿丑的容貌,后面的话顿断掉。

  上回酿酒,还是去千丘荒地之前。

  但酒坊只留一池酒卖,两个多月卖光,商三儿也不觉生意多好:“我府里还有,与我老娘说一声,先拿来应急就是,哪就急了?”

  窕妹缓过神,应道:“就是你府里的也卖尽,方才着急!”

  商三儿吓一跳:“几时卖完的?”

  窕妹答:“你出门前,我这还剩三百多斤,但四天前来了队人,口气大,有多少都要,我寻老夫人说了,把存你府里那一千斤也搬来卖他!”

  上回酿三池酒,酒坊一池、奇珍阁一池、城主府存一池,都是千斤。

  还好,因屠壮说这琼花露镇些时日,味儿会更好,当初第一回酿的酒窖还存了些,狗背上也还有,不至于就没招待金仙的。

  看看酒坊里的窕妹,纪红棉笑道:“是妖鹏城买去的,于那城摆摊,也是一叶五斤半,宁家情愿亏损些,也要多笼住商队。”

  窕妹听得发急:“哎呦!那往后再来,我不卖他了!”

  “他又不少给功德叶,卖谁不是卖?傻么?”商三儿倒不在意,昂着头:“宁家亏得起,任他来买!”

  这事要发生早些,他定没那么好说话。

  但眼下,金仙所给三种胭脂、一种香胰、浣纱织锦之法,都已到手,等买料子做出来,看宁家可还堵得住!

  真要惹得三爷不痛快,等马宽、梅兴两位哥哥在地龙山站稳脚跟,传句话过去,妖鹏城往西去商道都能断掉!

  再财大气粗,把绿柳城产出的好物买光去,也有宁家哭的时候!

  纪金仙没说话,笑吟吟地看他装大气。

  “得闲就来酿新酒,走哩!”

  走过酒坊,杂货铺里窈娘坐着,也在装样儿,没事般逗那黄鹂耍。

  其实她懒,午觉起来才洗碗,听到街上动静,又丢下抹布出来,手指尖上还有油。

  商三儿招呼:“有事呢,晚些再与姐姐说话!”

  只说一句,便领着客人转到北通街。

  等他们走过杂货铺,韩窈娘从柜里探头出来看。

  都没回头,只看到背影。

  吕家送来那十个妖精,得商大娘堵住,没能进城主府,但刚才屠老二又带过去五个,看模样也要住虎卫府。

  眼下的丑汉子除外,他亲自领两个女的,后面那个也只丫头命,但前面红裳那个,只瞥一眼,样貌、仪态,世间一等一的出挑!

  一个个的,愁人!

  北通街上走着,金仙开口:“我进城借住,更愿见不在时,阿丑要过的日子,定不会太多事。这城里的,别个与小道友一样,都只管依往日性子行事,莫顾忌着我!”

  商三儿稍露不解,她道:“道兵府要取哪样名,你这城主乐意就成;要叫阿丑去做更夫,也可,他定要觉有趣!”

  从未在城里住过,阿丑觉着,晚间敲锣沿街喊“闭户关窗、谨防走水”甚有趣,他这容貌,晚间要撞着个凡民,指不定都要吓哭,遐想着,就在旁咧嘴笑。

  儿子笑起来,纪红棉也笑,一会后,又对商三儿道:“你修为有限,莫以为百日能吸去我多少命力,紧着炼红棋子!别的无须在意,丑儿就乐意做更夫呢!”

  商三儿长舒口气:“那可好!我还想着,要晓得金仙在咱城里,人人都拘着,也无趣儿!”

  话音刚落,西正街上陈婆婆已与胖大婶吵翻天,这边都能听见。

  纪红棉失笑,商三儿脸皮厚,还能勉强解释:“她俩也不是真有仇,多半只图个热闹!”

  “晓得的!”

  说着话,商三儿领金仙娘俩与荷叶进府,请老娘与眉儿来见。

  见到阿丑,都被吓着,但听完介绍,红衣美妇就是丑人的娘,堂堂金仙,更吃惊,忙又见礼。

  纪红棉阻住:“我这孩儿,往后都住你家,就要劳商大娘照拂,本该我大礼相谢,想着你定不肯受,也罢了,但我不敢受你的礼!”

  商大娘都觉嘴笨,不知如何好时,眉儿在后小声道:“那…那我…我替老夫人行礼!”

  见着金仙,她又结巴上了。

  纪红棉颔首:“这倒好!”

  待眉儿行完礼,她转身吩咐:“阿丑,来与商大娘见礼!”

  商大娘叫道:“哎呦!莫说是您的孩儿,便以修为论,我这老婆子也不能受他的礼!”

  纪红棉摇头:“他往后在你家,要叫你孩儿一声哥哥,见你也当见着长辈,应该的!”

  商大娘只推迟不让,左右不敢受,荷叶要学眉儿,也插话:“那我也替我这位爷,给老夫人行大礼!”

  纪红棉摇头,语气坚决:“不成!这礼他自己行。”

  商大娘左右推脱不过,只得受阿丑一礼。

  这你来我去,商三儿要嫌烦,但老娘面前,不敢太放肆,等他们见礼完,方道:“劳累老娘收拾间院子,安置纪前辈和阿丑兄弟,晚间屠大叔他们也来吃席!”

  纪金仙叹气:“小道友,哪好让你老娘受累?叫丫头们做去!”

  眉儿忙道:“我…我去收拾!”

  纪红棉又阻住,先向商大娘告罪:“今日容我失礼,越俎代庖说几句,主人家莫见怪!”

  金仙面前,商大娘没儿子放得开,忙答:“岂敢!”

  纪红棉就对眉儿道:“丫头,城主府不小,往后还有新娘子进门,你要不想做只被闲养、几日才得见男人一面的妾,就先把管事丫头的架子端好!”

  难听话先说,她再回身指人:“诺!眼下府里,头一个归你使唤的丫头,荷叶!”

  荷叶裣衽下拜:“荷叶给老夫人见礼,给商老爷见礼!”

  商三儿嘻笑着:“叫三爷!‘老爷’听不惯!”

  她就改口:“给三爷见礼!”

  荷叶站起身,尚不知眉儿的名,万福之后,说:“往后姐姐只管使唤!”

  眉儿不知所措时,纪红棉又道:“连今日新来的,虎卫府里住着十五个侍女,荷叶都去叫来!”

  新来的可还没安顿好,她这金仙行事,倒有些霸道。

  荷叶也是初来,人生地不熟,出门要寻着去。

  荷叶离开,纪红棉再教眉儿:“要安置我娘俩住哪间院子,问过商大娘,你先讨钥匙,等那些丫头来,只管分派她们,能做菜的去厨房,不能的收屋子、打下手,等备妥当,席安好,回来禀明,便是管事大丫头的本分!”

  陈家人口简单,眉儿也是当心肝儿养大的,城主府做丫头至今,也没想太长远,只想着商家娘俩待她都好,万事都成,正听得发怔,纪红棉又道:“等新娘子进门,你已样样管事,她是道姑,身边也没个体己人,当家须倚重你,遇事请着帮衬,一来二去,两下正好相处。若不然,她万事不好使唤你这老人,用上别个,商大娘、小道友待你再好,你也只能闲养,修行功课外,一年绣几件衣服,养养花草、逗逗孩儿罢了!”

  “这城里的,别人便晓得,碍着身份不好说,你奶奶还有惦记,是不愿想到这上面。今日初见,受了你大礼,我便说这回,入不入耳且由你!”

  “前辈愿…愿点拨,是眉儿的天大福气,哪会不听!”

  眉儿又要行礼谢,纪红棉拦住:“送你这因,是指望着报果,无须谢!”

  几句话后,没觉着这位金仙高不可攀,倒似已交心多年的老街坊,商大娘便也出声:“前…前辈不知,吕家送来那十位娘子,已许她们自择夫婿,等各成了家,可不好再使唤,我这府里真没几个人!”

  纪红棉微笑着:“要不嫌我冒昧,与你也唠叨几句?”

  从没做过富贵老太太,好些时候怕失体面,商大娘早指望得提点,正寻不着人请教,忙道谢:“我这寒酸老婆子,正望得指点,先谢前辈!”

  纪红棉就道:“商大娘你有副好心肠,小道友贪玩了些,却也不是坏人,我方敢把阿丑托付你家。但这当家作主,要讲个威恩并重,一味只施恩,绝非好事!”

  “便吕家送来那十个侍女,说起来都可怜,但如今,若说送她等归家去见父母,再做那凡民妇,定也没一个愿意,修为又低,到哪都没自主的命!你好心肠,任她等在城里自择夫婿,但这口一开,或就有事端,别的不说,等婚配的城中男子,可要争?可会起嫌隙?争不着的要生怨,争到的洋洋得意,还道是自己本事好,哪记得你商大娘的好心肠?”

  “施恩本不图报,但那十个女子,眼下围着的男子多,全受好话奉承,左挑右选,眼花心也花了,原本老实本分的,于择婚一事上,倒学会拿乔做样儿!就眼下,荷叶已寻到虎卫府,但任她叫人,原本那十个买来的侍女,装病、装有事,已有三个不愿来!我等从地龙山带回那五个,还没安顿下,倒没一个敢这般行事!”

  “她等其实年少,阅历眼界比不得老成人,易被骗娶去。若不讲修为,最终老实人说不上媳妇,巧言令色的倒先得成家,于出力气做事的,可算公道?那些个做成夫妻,几个真就比指婚的过得强?等家宅不宁时,男的已忘娶不着媳妇时的窘迫,女的也再没回复自由身时的欢喜,都记不得你商大娘的恩,也失了对城主府的敬,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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