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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刃仇


  
宇文燕立于后窗之前,凝望对面,她与文锦心有灵犀,若无宫人在场,她便开窗外望,文锦如房中无人,也伫立窗前。
墨霜在前门把风,突然回头低唤:“小姐,快关窗,有大队宫人前来。”
她刚放下窗户,一队宫人已快步走进房中,为首一人趋前跪下,手中高举素锦之盒,大声道:“请侧妃换装。”
宇文燕心中大骇,脸色苍白,必是太子回京,要行迎娶之礼,她心中不甘,便僵立不动。
宫人忽然垂泪涕泣道:“太子殿下殁了,请侧妃为太子举哀。”
宇文燕身子一软,瘫坐于椅中,随即心花怒放,竟至浑身颤抖。
太子殁了!
噩梦终于醒了!
这数月的苦熬,总算到头了!
被压抑许久之心绪,终获释放,她满心喜悦,绕室徘徊,不知所措,最后打定主意,下次问安父母之时,即便以死相逼,也须让父亲奏请皇上,解除自己与太子之婚约。
自己与锦郎,总算可以夫妻相聚!
待宫人走远,她又来至窗前,推窗凝望,锦郎一身银甲,身带缟素,也伫立窗前,嘴角微笑,静静看着她。
她喜极而泣,向他轻轻挥手。
他也向她挥手,指着手中宝剑,示意自己即将出征。
她以手指心,向他示意:万千保重,待你归来,共话西窗。
文锦伫立良久,直到原乡催促,方万般不舍下楼离去,原乡递过马缰,二人翻身上马,前往西大营调兵出征。
原乡一路欢快,笑对文锦道:“文锦此番意气风发,连我父亲,都要听你调遣了。“
文锦知他对其父之事,一无所知,实在不愿坏他兴致,只是说道:“你父随军出征,你就不必去了,我此番带兵六千出征,营中尚有两千士卒,须得日夜操练,你留在营中,不可荒废营务。“
原乡顽皮地笑道:“谨遵将令!“
文锦又笑道:“燕子送餐之事,还得有劳于你,我虽不在,所留之言,我已尽写碗底,存于连升酒家,你依次拿用即可!“
原乡叹了一口气:“锦郎真至人也,原乡能为你之友,三生有幸。“  好似不经意之间,他又说了一句:“太子之事,必是锦郎所为!“
石破天惊,平地焦雷!
文锦脸色惨白,低声呵斥:“原乡休得胡说,此灭族之罪!“
原乡笑笑:“你们相爱如斯,可风又不辞而去,岂不昭然若揭,锦郎无须惴惴不安,此乃烈烈丈夫,豪情男儿!我辈生于天地之间,当快意人生,何须忍气!“
见文锦脸色煞白,原乡又道:“我生性放荡不羁,却佩服至情之人,我山卑先祖,图腾狼性,合之则群,不合则孤;你夺我所爱,我与你性命相搏。汉人虽坏,其言至明,君待我如子侄,我视君如父兄,君待我如草芥,我视君如仇敌。“
他举头望天,悠悠叹道:“文锦至情,至性,至勇,至信,原乡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言罢,哈哈大笑,纵马疾驰。
文锦僵立原地,呆若木鸡。
行至鬼剃头,却空无一人,文锦心中怅然若失,便纵马上岗,举目远望,远方云栖之处,桃林之中,掩映一檐青砖瓦房。
烟树寒鸦,落日孤霞;琴声悠扬,离人天涯。
二人神往,不由纵马溯音而去。
行至房前,琴声越发激烈清越,一曲《野渡横舟》,再曲《庭花月影》,婉转高亢,荡气凄怆,情深处呢喃耳语,分离时决绝而别。
房中弹琴之人,是一女子,容貌并非绝色,却气质高雅,非人间之品,旁坐一人,忘情入定,正是独孤不归。
琴声稍滞,不归便知有知音之人前来,却并不相邀,只于琴声之中,以神相交。
曲罢,神伤!辱妻之贼已杀,心中之贼难破!
文锦以心相和,心往神驰;继而情不自禁,潸然泪涕。
原乡更进一层,听出琴中愤懑之意,便知二人心中有恙,悠悠叹道:“花还是花,树亦是树;明镜非台,何尘可附。“
吟罢,原乡朗声说道:“兄非凡品,为何也作庸人之困?“
不归倏然睁眼,二人已拨马离去。
桃林之中,桃花正艳,二人穿行其间,如行彩云之端。
文锦问原乡:“你二人可曾相识?”
原乡叹道:“虽未谋面,江湖传说已久,听琴而知音,听音而知情。”
至西大营,伍国定已集结士卒,整训完毕,随时开拔,原乡见拓巴升已至营报道,欢天喜地,对拓巴升说道:“我已关照前将军,阿爹年岁已高,请他多加关照。”
拓巴升已知此去必不能生还,对原乡温语道:“阿爹身体强健,无需关照,你与前将军交好,爹甚是欣慰,我不在之时,你要好好照顾你娘,照顾自己。”
原乡万分奇怪:“我又不出征,何须照顾,我娘那里,何须吩咐。”
文锦在远处冷眼瞧他父子,原乡无邪的笑容,在他心中激起阵阵暖流涌动,随即脑中闪过一片红色血雨,他眸中温馨的光芒倏然熄灭,转身走进了营房。
文锦并不急于出征,而是休整三日,士卒白日放假,当日必归;晚餐可饮酒,不得醉卧,违令者,营前正法!
第四日早上,天色未明,营中突然鼓声暴起,野兽狼奔,林鸟惊飞。
一通鼓起,三军列阵;
两通鼓起,战马出营;
鼓声未息,尘埃落定。
大营回归沉寂。
狂飙突进,生死战阵。
拓巴升打马紧跟,神情恍惚,惊愕不已,自己往日所训之羽翎,皇家仪仗而已,若对阵如此骠骑铁军,一击之下,即为齑粉。
六千铁军,轻装轻骑,马不卸鞍,人不歇脚,一路狂奔,每两个时辰,休息一刻,士卒饮水,马喂草料。
天黑扎营,早有提前赶到的伙夫埋锅造饭,众军饱餐一顿,即命严禁灯火,倒头早睡。第二日天色未明,便擂鼓起身,吃饭开拔。
大军整肃,无一人掉队,泼风般向边境奔去。
伍国定大惑不解,问文锦:“为何行军如此之急,若有紧急军情,为何又耽误三日?”
文锦策马扬鞭,笑道:“我若早出,宴军知之,必龟缩退返,何以诱敌前来;现宴军距我边关,已不足十日里程,故此疾行,一则拒宴军于国境之外,二则不给宴军间谍报信之机。”
伍国定听完,脑子有点乱,提前到达,吓跑敌人不更好吗?如此这般,好似专为与人偶遇一般!
七日之后,大军到达饮马峪。
文锦下令,于路结寨,坡顶扎营,并派出哨探,一面打听宴军行程,一面查勘边境地形。
拓巴升坐于营帐之中,浑身疲累至极,他已是待罪之身,没有护卫,没有从人,一切饮食起居,均需自己打理。
面前摆着粗鄙的食物,难以下咽,军士皆已看出他与慕华将军有隙,虽不刻意相欺,却也面露鄙视。
他武人出身,身体强健,但一来年岁已大,二来养尊处优,酒色财气,又疏于操练,早已体虚,这一路急行军,让其筋软骨酥,力不能支。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简直荒唐至极,莫名其妙作了死局之子,终将被格杀出局。
他苦笑一声,已无惧生死,只是每每想到儿子,就心如刀刺,原乡何辜!自己死后,他还将被人唾弃。
他泪如雨下,悲愤不已。
“拓巴升,前将军有请!”
他心中一颤,陡然惊醒,两腮肌肉暴抽。
当初,自己是卫尉大人,对方是慕华文锦;
如今,对方是前军将军,自己成了拓巴升。
虽然心中早有预备,可真的直面死亡,还是恐怖惊惧。
慷慨悲歌易,从容赴死难!
一路浑浑噩噩,来到将军营帐,营帐四周,空无一人,寂静无声。
他心中明白,死期至也,竟突然神定。
军士推他进帐,便远远退去。
帐中灯火通明,文锦孤身傲立,双手按剑,垂剑于地,冷冷看着他,眼中并无愤怒,也没有怨恨,只是要了结一件早该了结之事。
见他进帐,文锦沉静似水,语气如冰:“拔刀!你若胜我,我便饶你!”
拓巴升惨然一笑:“擅杀皇室近亲,你不怕获罪?”
文锦轻蔑一笑:“军中杀人,如割草芥,我一声令下,何人敢泄露实情。”
拓巴升反而镇定:“我不与你搏杀,你若善待原乡,我不恨你。”
文锦恨恨说道:“看原乡情面,我留你全尸。”
拓巴升双手一拱:“如此,谢过了。”  言罢,他突然拔出腰间长刀,横刀于颈,便要挥刀自刎。
文锦眼疾手快,身形前移,重剑出手,击落其手中长刀,嘴里阴冷笑道:“你落入我手,还想自刎了之?哪有这等便宜之事?”
他挺剑直指拓巴升咽喉,喝问道:“当年暗通宴国,劫掠宇文燕,截杀我等,是否你之所为?”
拓巴升脸色死白,双眼死灰,颤声说道:“截杀于你,是我之命令,暗通宴国,却是管家所为,他是宴国暗谍,我并不知情。”
说完,他突然纵身前扑,咽喉对准文锦剑尖,迎了上去,用力甚猛,身形迅疾。
剑刃锋利,穿过喉间软骨,夺喉疾进,文锦错愕之间,剑刃好似划过柔软的丝绵,剑走帛裂,音如和弦。
拓巴升以喉夺剑,透剑而行,竟逼至文锦面前,他咽喉被封,气不能继,口中喷血,含混不清说道:“宇文府中管家,乃太尉深喉。”
文锦汗毛倒竖,脱口问道:“为何告诉我?难道你还想害人?”
拓巴升眼中竟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我不恨你,愿你善待原乡,愿你杀尽恶贼。”
耗尽最后一丝生命,他眼中亮光一闪,便缓缓闭上,身体顺着剑刃,软软滑了下去,倒地之时,剑已出颈,颈中之血激射而出,洗涤脚下土地。
他终究用鲜血,洗刷了自己的罪孽。
文锦身体发虚,意识模糊,眼前又闪过那道红色的血雨,脑中浮现母亲欣慰的笑意。
沉默良久,他方对帐外大喝一声:“伍国定!”
伍国定已于帐外守候多时,应声入账,却听文锦交待:“派人将拓巴升尸首送回平城,交给拓巴原乡,就说是我杀的,待我回师,自有交待。”
伍国定大吃一惊:“军中杀人,再平常不过,一声暴病而亡,便死无对证,何苦自揽其罪?”
文锦眼神幽幽发光,叹了一口气:“原乡是我兄弟,不忍相欺。”
伍国定这才应声道:“如此,将军放心,三军皆是死士,若有一人走漏消息,我屠他一门。”
文锦紧绷之心,至此方始松弛,笑对伍国定道:“今晚三军饱餐一食,明日准备接敌厮杀。”
伍国定浑身振奋:“是否宴军已到?“
文锦缓缓点头:“哨探已报,宴军明日入我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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