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赴边用意

凤翔王位之争已近白热化。

        太子梓修派出其心腹常飞羽四处走动，借机出入高官之所，极尽拉拢之能事。月王梓穆凭借自身军威，在他的身边聚集起众多少年有成的小将，实力日增。二人明争暗斗，竞相培植自己的势力，朝堂之上已然成为二者争斗最为激烈的地方。

        祁明涛以为自己身居边关险地，与此等争斗无关，可以清闲旁观，可照梓穆这话来看，自己是别想坐享悠闲了。其实祁明涛也知道，自己虽自请守边，一待二十年，看似与王城权贵毫无关系，但是朝中武将大多却是由他举荐或教习的，梓穆若想以武承位，势必要争取到他的支持。

        “殿下，我祁明涛是凤翔守将，我的职责只是驻守这漫长边境，别的事，与我无关。”

        若以心性而论，梓穆心机确实过于深沉，但相较于太子梓修让人看不透的心思，他是个不错的主君，可是祁明涛却不想成为谁的爪牙，只想静静地守护好这险恶边关之地，兑现曾经许给惜月公主的承诺。

        李瑞冰侧首，望见多年老友酸涩笑意，知道祁明涛拒绝月王招纳的理由。

        凤翔惜月公主，你虽不问政事远走他乡，却仍深深地影响着这凤翔大地，此世能同时获得美貌与聪敏的女子，独此一人。

        梓穆似乎料到祁明涛会拒绝他的提议，微笑的表情没有分毫改变。

        “那么，李参军，你又决定如何？”

        “卑职的想法与祁将军相同。”李瑞冰拱手，恭敬地答道。

        云柔最恨的便是王室中人的谋算斗法，我又怎能插足进去，无端惹她不快？

        李瑞冰笑笑。

        此等大事，答应与否，全以一个女子的喜好而定，无怪乎你当年要笑我英雄气概不足，可是我真的只想做些事来逗你开心。你本就不爱我，那些你不喜欢的东西，我怎敢去碰？怎敢让你更加厌弃我？

        “祁将军，李参军，决定别下得太早，你们且听我述说完理由再做决定，如何？”

        胜券在握的自信让祁明涛与李瑞冰俱是一惊，两人抬头望着梓穆，他含笑端坐着，玉质清润的面容上闪烁着魅-惑人心的光彩。

        “我王兄以长而立，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我若刻意与之相争，能走的便唯有兵谏一法，可别说我手中武力不足，即便有了足够的军力，我手下的士兵真的敢对发誓效忠的君王拔剑吗？”

        “所以你需要得到我们的帮助。”

        祁明涛冷哼一声，尽管他对梓穆坦诚相告的行为感动，却不屑于为此颠覆国君决意。

        “我确实很希望能得到二位的帮助，辅佐我坐上这凤翔王位，但我贪图的并非二位手中的兵权。我知道，你们手下的将士虽然同样对我父王发过血誓，可是实际上却对你们更为顺从，但凡是二位的命令，不问缘由，他们也会誓死完成。”梓穆轻笑。“如果这支军队是由我掌控，我可以对二位坦言，哪怕父王已传位给王兄，凭借我手中部将我照样能夺得这个王位。”

        李瑞冰悚然一惊，梓穆在说这话时那不加掩饰的王者霸气让他心底生寒。

        这个人居然能如此坦率地说出篡位之心，该说他太过狂妄，还是全无所忌，如此心胸肚量，世间罕有。

        祁明涛同样也被梓穆的话吓得一愣，但他本就是将门之后，对这种豪爽的性格颇有好感，反而一脸兴致勃勃地想听听梓穆到底想做什么。

        自己的话达到预期的回应，梓穆心中愉悦，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依旧淡然如初。

        “万幸这样的军队是掌握在二位手中，若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可就坏了我凤翔大好河山。”那个别有用心的人调侃地说着，引得李瑞冰与祁明涛的暗自发笑，梓穆却全无所察般续道，“正因为父王清楚二位的为人，才会放心地让二位掌管此地所有兵马，若能够得到二位的扶持，即便没有兵权相助，我离那王位的距离也能缩短不少。”

        “殿下你……”你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瑞冰哑口无言。

        “祁将军，我只是想请二位陪我回王城走上一趟，向朝中诸人展示我们的亲密友好即可，别的，梓穆不多求。”

        梓穆起身，离案，敛袖，恭敬地叩首。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末将万万不敢当啊！”祁明涛吓了一跳，从来只有上位者对下位者的颐指气使，哪曾有如此卑微请求的时候，梓穆的行礼，他是万万受不起的。“如果只是陪你回王城一趟，末将答应就是，你快请起。”

        祁明涛上前，扶起梓穆。

        得到祁明涛同意的答复，梓穆心喜不言，侧首去看李瑞冰。

        不同于祁明涛的简单爽直，李瑞冰担心的事更多。

        “殿下，边关事多，卑职恐怕不能与你同行了。”李瑞冰拱手，“不过有祁将军相随左右，相信能够达到你想要的效果，还请你宽恕卑职不能同行之过。”

        “李参军，你……”

        梓穆张口欲再劝，李瑞冰急急打断。

        “今日出现妖魔态的鬼谷兵，卑职担心鬼谷还会做出更多类似的鬼奴来，所以不能离开。祁将军虽然答应同行，但也还请早日返回，边关军务唯有你最清楚。”

        李瑞冰带着几分冷意的话让祁明涛从乍受梓穆跪拜的惶惑中清醒过来，明白老友是在抱怨自己的心软乱承诺，顿时有些为难。

        “只是稍微表示一下与月王的亲密而已，又不会要我们出动兵力相助，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祁明涛退后几步，和李瑞冰悄悄地说着。

        “听上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你真的相信他只是需要这种势力的静态展示吗？”李瑞冰蹙眉，很想笑祁明涛把人心想得太过美好的天真。

        “就算他是想诈你我手中的军队又如何？没有你我手令，边关将士绝不会听从他的号令，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瑞冰细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通梓穆大老远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是绝对不会相信梓穆的用意会单纯的只是想请自己与祁明涛到王城走一趟的。

        可是会有什么别的诡计吗？除了手中的兵权，还有什么是他才要谋夺的？

        苦思未果，李瑞冰也只能认同祁明涛的决定，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满。

        “没有丝毫好处你就跟着他回王城去，好心也得有个界限吧？”

        “唉，我这不是看他那么恭敬，吓着了嘛……”

        祁明涛呐呐地解释着，很难对李瑞冰说清楚那一刻看见梓穆对自己跪下时的心情。

        凤翔王室，因与月族联姻过密，视自己为神族后裔，把那高傲自尊深刻入骨髓的一群天之骄子，何曾屈尊至此，竟不惜叩首相求。这样屈尊纡贵的姿态，祁明涛只见过两次，一是今日梓穆的叩首，二是从前惜月公主的哭求。

        惜月，从前你哭求我放弃你时，我不能答应，如今这与你同样高傲的人屈尊请求我帮助，我却再不能拒绝。如果早知当日-你已伤到心死，我怎肯让你再流下那么多的泪。可惜时过境迁，我再见不到你，即便想要悔改，也再不能对你述说我的悔恨。那么就让我帮助这个孩子吧，就像从前的你扶助国君登位那般，重温昔日的你走过的道路。

        祁明涛回头，看着流有国君血脉的梓穆，想从其中看出惜月公主的轮廓，却终是不能。

        梓穆迎视着祁明涛满含感伤的眼，情知他的辛酸为何，不觉笑道：“祁将军，有件喜事忘了告诉你。”

        “喜事？人间喜事不过婚嫁生子，末将已是这把年纪，何喜之有？”

        “查找到姑姑下落，这难道不算一件喜事？”

        “什么？”李瑞冰诧异出声，代替被这个消息震惊到的祁明涛提问，“你是说有惜月公主的消息了？她现在在哪里？”

        “王城。”梓穆慢吞吞地吐出两字，看着李瑞冰猛然收缩的瞳孔，满意地笑，转头望向祁明涛。“将军，我的手下应该已将姑姑送到我王城别院之中，不知将军可愿回城暂住别院，正好与姑姑一诉相思之苦？”

        回到王城不住自己府宅，反而入住权贵别院，这样的举动相当于无声地对外宣告了彼此交好的关系。

        李瑞冰皱眉。

        这个二殿下不仅能建下赫赫军功，若放之于朝堂，想必也会大有一番作为。可是这般软硬皆施的手法却不甚光明磊落，国君想来不会放心将王位传给他才是。

        尽管不欲参与王室之争，李瑞冰对这种事的分析却无比清楚，正想说些什么，祁明涛已出声表明态度。

        “殿下，你能为末将找回我妻，末将无比感激，从此之后，但凭殿下指示。”

        “祁明涛！”

        李瑞冰大喝，想要劝止祁明涛的鲁莽，但在看见那张素来冷硬的面容上斑驳的泪痕时，想要冲上前教训对方的念头瞬间止息。

        惜月之于我，正如云柔之于你……

        想起不久之前二人的对话，李瑞冰心下恻然。

        如果今日得知了云柔下落，我难道就不会像祁明涛这样癫狂吗？我恐怕会比他更疯狂吧，不去管这边关成何模样，更不去想鬼谷何时来犯，只要能见到她一面，我愿舍下所有。

        帐中气氛惨然，梓穆蹙眉，低叹。

        “将军，我已说过，我求的只是你与我同心的假象，不求你出兵助我，更不会让你做出有违良心之事，你且放心吧。”

        梓穆迈步离开军帐，刘英上前为他撩起帘幕，他侧身，视线扫过帐中思念着各自命中劫数的两人，叹了一声。

        情之一字，伤人若此，实在难解啊……

        想我生生世世苦寻一人，不也和他们一样悲凉吗？

        摇摇头，不再去想，梓穆甩袖离去。

        那背影依旧风姿卓然，却无端带有几分落寞者的寂寥，在这边关冷风中显得无比萧瑟。

        生生世世独爱你一人，却也生生世世不能得到你的爱，这早已写下的命运，我反抗多年，如今才知道，从来天命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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