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盛光二十八年，农历三月十五。

        春光明媚，微风和煦，空气里都盈满花香。莞苧打个呵欠醒来，抬手揉了揉眼睛，懒懒地从树干上起身坐好。

        这里是猎场，她此时正坐在一颗樱花树上，空旷无垠的猎场上唯一的一颗樱花树。

        上树容易，下树难。

        莞苧尝试了好几次，皆以失败告终，平底绣鞋易打滑，若是摔下去，屁股定要开花。莞苧深吸口气，索性蹬掉了鞋子，准备赤脚下树。

        就在这时，莞苧瞥见树下站着一个人。

        树下的人也发现了她，正抬头望。

        莞苧登时气血上涌，小脸涨的发烫，“你看什么呢！闭上眼睛不许看！”她一双腿僵悬在空中，那白嫩嫩的脚趾蜷起来。

        少女的警告很管用，树下的人立马收回视线。

        莞苧此刻才仔细打量起树下的人，他穿一身黑色窄袖束衣，腰间别一把玄铁短刀，身姿瘦峭清劲，看样子应当是猎场的侍卫，莞苧喊他：“哎，你过来一点，接我一下。”

        这次，树下的人恍若未闻，眼皮也没掀一下。莞苧数着手指头估算起时间，及笄礼应该快到最后环节了，莞苧着急道：“本郡主命令你，接住本郡主，若是耽误了时间，要你好看！”

        莞苧仿佛听见了一声冷哼，树下那人仍然执意要走。

        这下，莞苧更加着急了，起身欲挽留唯一的及时草。

        “哎，等……”

        “啊！”

        一声惊呼后，莞苧直接从树上摔下去，身子直直的往前倒。

        霎时，激起一阵花雨。

        就在莞苧要着地的时候，一双强劲的手臂环住她，她栽进一个清寂冷冽，且坚硬有力的怀抱。此刻，身畔花雨轻下，少年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这一息，时间仿佛都静止了，莞苧眼睫轻颤，一颗心狂跳到了嗓子眼儿，还伴随着砰砰砰的巨响。

        站定后，少年放开她。

        莞苧满眼惊惶，赶忙从少年怀里退开，用力地呼吸几口后，她才又抬头看少年一眼，只一眼，便立马又垂下眼睫，再往后退。

        这时。

        “小令。”

        一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马蹄声。

        莞苧抬眸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山丘上一白衣男子驾着白色骏马赶来，风沙烈烈，吹得他衣袂翻飞。

        是阿兄来接她了，莞苧捡起地上的鞋子，拎起裙摆便往骏马来的方向跑去。

        骏马仰头长长嘶鸣一声在莞苧面前停下，一身月白锦衣的苏俭利落下马。

        “阿兄。”莞苧努力平复呼吸，仰头轻声唤他，唇角勾出一抹甜美笑意，颊边梨涡浅浅。

        苏俭眉头轻蹙，站在他面前的少女通红一张脸，耳朵尖儿也泛着粉色，胸口气息起伏，再往下看，双手提着鞋子拎着裙摆，一双嫩白小巧的脚踩在黄土上。

        他下意识地往樱花树扫过一眼，但什么也没问。他先是仔细地查看一番，确认少女没有受伤，才抱起少女侧坐到马背上，然后撩起自己的衣摆，细细地给她擦沾染在脚上的泥土，最后给她穿好鞋子，上马，拥着她驾马离去。

        走出一段路，莞苧一颗心还是跳得好快好快，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陌生少年的面容，少年眉目英俊，皮肤白皙，鼻梁处有一颗浅浅的痣。

        莞苧心里暗暗地想：他长得可真是好看啊，比长安城里的那些贵公子们好看，比阿兄都还要好看。

        走出猎场时，苏俭停了马，让莞苧独自坐在马背上等他，说他很快回来。莞苧自知及笄礼上偷跑出来，犯了错，于是便笑眯眯地乖巧答应。

        “嗯，阿兄快些回来。”

        春狩在即，猎场门口有驻扎的营地，苏俭大步朝营地走去，营帐门口巡逻的卫兵向他作揖行礼，他来不及理会直接掀帘而入，对今日值班的将领道：“樱花树下的侍卫得罪了羲和郡主，杀无赦。”

        平时矜傲的贵公子此时神情冷厉骇人，想必事情非常严重，将领不再多问，双手握拳领命：“是。”

        出来后，苏俭继续驾马带莞苧回行宫。

        今日是苏莞苧，羲和郡主的及笄礼，圣上恩赐在骊山行宫举办，属一等一的荣宠。骊山行宫离猎场不远，得知莞苧不见了，苏俭立即便猜到她来了这里，所以快马加鞭来接人。

        “阿兄阿兄，爹爹和娘亲是不是知道我偷偷跑出来了？所以才让你来找我？”莞苧内心很是忐忑。及笄礼流程繁杂，想想都觉得累，所以才让贴身婢女阿园顶帖，她偷跑出来睡大觉。

        少女侧着头，水灵灵的眼望着自己，苏俭看她一眼，视线挪开，反问，“现在知道怕了？”

        爹爹身为一朝宰相，气质不怒自威，平日对她也是慈爱而又严厉，娘亲在爹爹面前说不上什么话，她今日这般出格，爹爹肯定会重罚她。

        这可怎么办呀？

        莞苧皱起眉头，努起嘴巴，轻扯苏俭的袖子摇晃，“阿兄，好阿兄，等会儿你帮我向爹爹求求情嘛，好不好？”

        少女嗲声嗲气地撒娇，苏俭不为所动，干脆道：“不好。”

        这下，少女彻底没声儿了，苏俭垂眸看她，只见少女望着自己，一双眼包满了泪水，嘴角撇着，那样子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苏俭心头一阵无奈，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刮一下她鼻尖，又掐一把她的脸：“父亲母亲并不知晓，等下回去，你赶紧与阿园换回来便是。”

        莞苧蓄满眼的泪水掉落，可下一瞬她又是满脸笑意，一双眼亮晶晶灿若明辉，她抱住苏俭，小脸埋在他胸膛，柔柔地说：“我就知道阿兄疼我，阿兄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阿兄。”

        她就知道，阿兄定是帮她瞒下来了。

        苏俭哼笑一声：“我是世上最好的阿兄，可小令却不是世上最好的小妹。”

        “小令惹阿兄生气了？小令怎么就不好了？”莞苧鼓起腮帮子。

        苏俭神情一下严肃起来：“猎场凶险，你不该乱跑，还有你的心疾，万一天气有变打雷了呢？”

        莞苧摇摇头：“我只是在猎场外围，而且猎场里有侍卫，他们不会放猛兽出来伤我，至于我的心疾嘛，昨日钦天监不是才派人来送过信，说近两日天晴晴朗，不会有雷雨，且我的心疾已经好了，阿兄无需担心。”

        “可还是应当小心些……”

        “阿兄，小令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嘛。”莞苧将苏捡抱得紧了些，脑袋在他心口蹭了蹭。

        怀里的人还和幼时一般爱耍赖，苏捡眉头轻蹙，教训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后只无奈地轻声道：“阿兄没有不原谅你。”

        苏俭带着人从行宫后门进去，阿满早已等候在院子里，见到大公子带着人回来了，她脸上的焦急神色终于缓解。马停下，她快步走过去。

        苏俭抱着莞苧一同下马，阿满赶紧伸手去扶住自家郡主，“郡主，可有受伤？”

        莞苧摇头，“快帮我换衣服。”

        “好的郡主。”

        ————

        及笄礼属实繁杂，沐浴焚香，梳头编发，拜花神祈求容颜永驻，拜月老祈求金玉良缘，最后还要在众宾客面前揭面纱，便才算礼成。

        最后揭面纱还得莞苧本人亲自完成才行。

        满园子，百来位宾客，皆是长安城官宦家的小姐，以及各家郎君。莞苧五年前离开长安，去南朔治心疾，半月前才回来，他们对莞苧的映像还停留在小时候，都不曾见过长大后的莞苧是什么模样，因此今日特备薄礼前来看看。

        再者，那些女郎小姐们觉得，长安城中的好儿郎就那么几个，多一个贵女就多一个竞争对手，她们要看看这个竞争对手够不够资本，左相之女，贵妃侄女，圣上亲封羲和郡主，身份当然尊贵，她们今日要看的是容貌资本。

        来人中，有幼时见过莞苧的，她们映像中小莞苧胖嘟嘟的脸，总是被宫里的几位殿下欺负哭，眼泪鼻涕糊一脸，不漂亮，不出众。因此，她们觉得小哭包，小鼻涕虫长大了，虽然不是丑八怪，但肯定也是泯然于众人。

        “小时候就不好看，现在长大了肯定也不好看……”

        “嗯，对对对……”

        人群中，议论声渐起。

        花台上，戴着面纱的莞苧自是听见了，她不屑地撇撇嘴。

        就在即将揭开面纱的那一刻，人群中骚动起来，一个声音高声道：“等等，还有宾客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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