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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八股考题出来了


    看到陈艾的这一篇策问,归照磨就知道这一场考试陈佩萸又压了儿子一头。

  对于儿子的本事,归照磨还是非常清楚的。早年归家也甚是贫苦,他归大人在读书的时候也是饱一顿饥一顿,整日为生计为进学而奔劳,以至于无暇管教儿子,对儿子的教育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儿子念书倒是不错,小小年纪,能诗能文,却也是个读书种子。

  等到后来中了举人,归照磨补了苏州府照磨所的缺。这可是个肥缺,家里的情况一下子好起来了,这才想起将儿子从老家接到苏州寻名师细心调教。可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已经有些迟了,归元节已经变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虽说儿子纨绔,可非常聪明,写起文章来更是了得。

  当然,了得二字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普通人居多。归元节的诗文还是脱离不了前人归置,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错来。当然,被陈艾这种鬼才站在一起,立即被人家给比下去了。

  单就这篇策问来说,归元节的文章流畅优美,老成稳妥,拿高分没有任何问题。

  但陈艾所写的东西却已经不局限与应试考试拿分过关的范畴,反倒像是一个高级官僚在论政诏对。

  归照磨在照磨所里整日同案牍文书打交道,政治嗅觉和眼力都是极高,如何看不出陈艾这篇文章的厉害之处。

  陈艾的文字简洁明了,同前两篇史论的舌辩莲花比起来枯燥得让人昏昏欲睡,若单就可读性而言,一般人都愿意选择归元节的那篇,而不是反之。

  不过,策问这种官样文章的文字讲究准确干净,要言之有物。否则你就算是写得天花乱坠,别人看不懂不说,误了朝廷大事,罪名就大了。

  文字简洁这一条做起来也容易,多写多学就可以了,但要言之有物,却需要对世情、朝廷的运作有一定的了解,并找出相应的对策。

  正如普通人一样,儿子归元节的文章大多是泛泛地谈了一下官府应该开挖引水渠,官员应该要为百姓做出表率云云,其中却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可陈艾这篇文章却不同,在其他,他只抓了一个重点:各地因为气候土壤的不同,相同的农作物产量却大不一样。一个地方只需种植适合本地生长的单一作物即可,不必什么都种。



  比如棉花这种东西喜干厌湿,对光照又有极其高的要求,只适合在北方地区种植,而水稻却只能在江南水网地区生长。

  可现在的问题是,朝廷现在有个趋势,好象无视各地气候降水的差别,也不做专门的引导和培训,任由百姓自产自销,甚至推广一些不适合本地生长的作物。

  比如明朝初年,因为市场上对衣料的需求旺盛,家上国家也不富裕。朱元璋就下令所有府县都必须种棉花。如此,棉布短缺的情况虽然得到扭转,可有像江南地区这种水乡种棉花本就是一种笑话,产量低不说,还占了水稻的农时。到年底一算帐,农民反亏进去不少。

  陈艾在这篇策问中提出一个新的看法,既然各地气候差异极大,百姓种地在选择作物的时候也不要贪大求全什么都种,比如河南的某些县份光照强土壤降水少,可全部用来种棉花,也不用种小麦了,而江南则专一种水稻和桑树。

  这叫商品化种植,至于百姓的日常所需,一切都可以用市场和流通环节这只看不见的手来解决。

  官府所需要做的就是引导和为百姓创造一定的条件。

  ……

  这样的文字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童生所能写出来的。

  其中的观点发人深省,倒让人眼前一亮。

  归照磨心中突然有些恍惚,如果不是知道陈艾不过是一个普通白丁,他还以为这篇文章出自一个老于政坛的积年官僚之手。

  评判一篇文章的好坏,文字语言固然重要,但立意却要放在第一位。

  单就这一点而论,陈艾已经稳拿策问第一了。

  一口气拿了三个第一,归照磨心中有些慌乱。

  他暗暗给自己提劲,史论和策问不过是科举考场上的一个补充,和最后的成绩关系不大。

  史论陈艾可以用标新立异来打动考官,策问陈艾可以用见识和新奇的思路获得高分。但最后一场八股文考试却是另外一番情形。

  八股文有固定格式,固定文字,固定的写作套路。任你才高八斗,满腹锦绣,若不是在此道浸淫多年,写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没办法看。

  儿子虽然不成器,成日只知道胡闹,但八股文这种东西因为经过名师指导,写得却是极好,在整个苏州府至少能排进前三位。

  你陈艾就算满肚子鬼精灵,这一关却是要被元节比下去的。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科举场上,八股时文才是硬功夫,其他的花活都是假的靠不住的。

  且让他得意一时,等最后一场的时候,我就要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子,究竟谁才配拿今科府试头名?

  抹去了额头上因为震撼而沁出的汗水,归照磨平静下来,将稿子换递给众人。

  大家自然是传看半天,都连连点头:“此乃高论,陈佩萸能想到这一点,果然不凡。”

  姚知府见大家都没意见,微笑道:“大家说,本府判陈艾策问第一可否?”

  众官:“他不拿第一,谁能拿第一?”

  姚善看了归照磨一眼:“归大人的意思呢?”

  归照磨一咬牙:“下官同意大人的看法。”

  “那就好。”姚善哈哈地笑了起来:“今天就到这里,明日最后一场,诸君辛苦。”

  徐增山还是微笑不语。

  ……

  已经在考场里呆了一天两夜了,陈艾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

  屋子里任何娱乐设施都没有,除了一床一桌一椅。

  这个时候,陈艾多么希望手头有一本书可以读读啊,不要说小说话本什么的,就算有一本枯燥得让人发狂的新华字典也好啊。

  天气又冷,马上就是春节,一年中最冷的几天已经过去,整日都是艳阳高照。但一早一晚还是冻得人手脚发木,偏偏考场的这座寺庙全是木制建筑,官府又不可能提供取暖设备。否则,一旦失火,考生又不能提前离场,非被一网打尽不可。

  所以,不少考生都被冻得够戗。

  和以前在贡院设置的考棚狭窄拥挤不同,寺院里又宽又大,条件倒也不错,也不至于同以前考试那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同年的情形如何。

  可陈艾还是能够听到一阵阵跺脚搓手的声音,尤其是楼上那个家伙更是不停在上面走来走去,脚步声一击击敲在陈艾的脑门上,让他心中一阵发慌。

  正因为考场的日脚实在难熬,陈艾有意放慢了答题的速度,磨蹭到傍晚才将两份考题写完。

  即便如此,剩余的时光也不好打发。

  他在屋中枯坐半天,心中越发地焦躁,只恨不得一脚踢开反锁的房门冲出去,再不回头。

  不过,陈艾通过昨日的文会,可说是声名大振,隐约有苏州士林领袖的迹象。既然是领袖,就得有领袖的气度。

  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一副气定神闲模样,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就那么笔直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

  陈艾的一举一动,别的考生自然是看不到的。倒是苏州府的一众官员心中佩服,都暗自点头,对此人的看法又有不同。

  就有人在下面议论:“这个陈佩萸果然是个人物,这么冷的日子,却能端坐不动,颇有名士风采啊!”

  “不错,不错,想起昨日的文会上陈艾诗酒恣肆,如今却是不动如山,好象两个人一样。”

  “依我看,那不是什么风采,你们都想错了。“

  “还请教。”

  说话那个官员笑了笑:“这是慎独。”

  “此话怎讲?”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辈读书人行走坐卧都都有个样子,讲究行得正坐得端。一般士子在别人面前倒还能保持基本的体态,可转过身没人看到了,却是另外一副模样。你们看别的考生进了考舍之后,大多钩腰驼背,行止不端,在屋中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成什么样子。更有不堪的,甚至还将脚丫子脱出来不住搓,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斯文扫地啊!”

  “那却是,这个陈艾的养气和慎独功夫很不错呀,不愧是我苏州年轻一辈读书人的翘楚。”

  众官都是一阵感慨:“他若不能得府试第一,我等却不答应。”

  能不能拿第一还得看最后一天的八股时文。”

  “陈佩茱萸会怕写经贴八股吗?”

  “哈哈,那也是,我们就等着看他的文章,等他蟾宫折桂吧!”

  ……

  苏州府官员的议论陈艾自然不知道。

  在屋中坐得累了,看天色已经黑尽,又冷,索性就倒在床上睡觉。

  等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抹去眼角的眼屎,脑袋还有些糊涂。

  八股文的题目终于下来了,《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

  陈艾一看题目,瞌睡全醒了:这题目好难,府试出这种题目,不是故意整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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