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可可

医学生本硕连读要七年，还是在顺利的情况下。

        现在不过是第四年，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洗手间里用冷水一遍一遍的洗手，冰凉的水流漫过泛着冷白的纤细手指。

        林可夏愣了一下，快速关上水龙头。

        这才不到两个月，未来的几十年，一直都要过这样的日子，现在就觉得疲惫可不行。

        林可夏把冷水拍在脸颊上，拖着步子走出洗手间。

        “吃饭了吗？”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忽地响起来，林可夏下意识的回，“没有。”

        说完以后，她后知后觉的转头，沈彧靠着墙站着，伸直胳膊，把手里拎着的外卖递到她面前。

        他只是先把那磨人的小鬼送回去，哄着睡着了惦记着她，人又回来了。

        “你怎么来了？”林可夏看着他，眼尾往下落，她心里委屈，说话也泛着酸。

        “怎么，不欢迎啊？”沈彧放下手，掀着唇角笑了一下，“不想见我？”

        不习惯他这副冷漠疏离的样子，林可夏抬脚往办公室走，“只是没想到而已。”

        她换好衣服出来，沈彧还在。

        男人斜靠墙，嘴里咬了根烟，没点，眼睫低垂着，神色浅淡，他的轮廓线条锋利，这样沉默没表情的时候有些吓人。

        确定他是在等她，这一层除了她，也没有别的人了。

        本来意图改成手术室的医院第四层，冷清的像落魄妃子的冷宫，常年水雾缭绕。

        林可夏喜欢清静，叔叔干脆把她的办公室设在这一层，写论文时也不会有人打扰。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林可夏的胆子，被练大了不少。

        现在就算晚上十二点下班，她一个人上来，也不会觉得害怕了。

        “你——”林可夏站定，刚要说话。

        “先出去再说。”沈彧站直身子，慢条斯理的放下自己挽起的袖子，他手里还拿着那份温热的外卖，目光掠过她，淡声道：“走吧，别在这傻站了。”

        走到医院门口，连着没抽的烟和手里的外卖，一起扔进了垃圾桶，林可夏愣了一下扑到一边，“你做什么？”她皱眉，伸手想要拿出来。

        “别弄了。”沈彧拽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随手拦下一辆出租，把她塞进去，自己绕到另一面上车。

        “师傅，去‘盛业’。”说完这句，出租车里安静下来。

        好半天，沈彧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安静的仿若没有存在感一样。

        “你做什么把东西扔掉？”林可夏很不高兴，“你知道你的这种行为是什么吗？”

        “浪费食物？”沈彧侧眸，漆黑的眼眸落在她身上，男人不屑的扯了扯唇角，林可夏呼吸一滞，他重新看向车窗外，支着下巴说：“不要把你要求自己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花钱买的，我不吃了扔了还不行？”

        林可夏的怒意上涌，“你的钱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你爸爸妈妈——”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我自己赚的。”沈彧安静地转头，“可以吗？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林可夏看着他，一时无言。

        “小孩子家家的。”司机大爷瞄了一眼他们两个说：“尤其是你，一个男人，这么和女朋友斤斤计较可不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气量。”

        似乎是看出来沈彧刺头一样不太服的气质，大爷教育了他一路。刺头扯着嘴角，要笑不笑地听大爷扯了一路。

        林可夏以为他下车会转头就走，没想到沈彧竟然付好钱，在一边环着胸等她，除了表情有点臭，其他一切都ok。

        不说别的，单说他付钱这件事，林可夏就无比感动，从小到大，愿意为她付钱的男人，还真没有几个。

        “走吧。”沈彧说：“傻站着做什么？等人八抬大轿出来抬你？”

        林可夏跟在他身后，觉得沈彧就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她纠结了一个晚上要问的，知不知道我上次去找你了，其实不用问。

        每个人都想要一个永远不会逃跑的后盾，做自己最后的底气，受伤了就去那里找安慰，如果每个人都这样，爱情就变得一点儿也不珍贵，也不公平。

        “沈彧。”林可夏叫他。

        沈彧合上菜单，递给服务员，“就这些吧。”他转向她：“干嘛？”

        “没什么。”林可夏笑了笑：“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喝粥？”

        “这两个没好好吃饭？”沈彧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似的，“你脸色很不好。”

        本来买的是那种重酸重辣的东西，不然也不会扔进垃圾桶，看到她就知道自己买错了。

        林可夏看着他：“那你……怎么会突然想带我吃饭？”

        还是试探着问了，林可夏僵了一下，她都已经打算不问的，旁敲侧击的证明自己在他心里很重要，自己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啊，她很快恢复自然，动了动唇角，“我就是随口一问，不要多想。”

        沈彧看着她浓密的睫毛垂下，不管白天有多么冷静果敢，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姑娘罢了。

        “想带你出来吃饭就来了，哪里需要那么多原因。”沈彧笑起来，揶揄道：“林医生，不是每件事情都要有理由的，你那么活着多累啊。”

        顿了一下，撞上林可夏颤动的目光，沈彧说：“就当是你为那小鬼缝针的谢礼吧。”

        这家店就在林可夏家附近，走路大概需要十分钟。

        天色漆黑，城市的夜晚不见星星，倒扣的穹庐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大罩子，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林可夏余光看到沈彧还是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唇角却是扬着的，她的心情不由得也跟着上扬，安静地和他并肩往前走。

        城市的照亮系统最近在调试时间，偶尔有不听话的路灯一闪一闪，忽地又灭下去。

        在这段时间里林可夏卸下白天那层严丝合缝的外套，露出放松却带着疲惫的心情，她低着头，看自己的倒影在路面上摇摆着往前走。

        有些路走起来，其实不用说话，也是难得的放松，他只要在就足够了。

        手机铃声的外国歌手唱着安静的英文歌，咬字清晰，旋律悦耳，是周璟打来的电话。

        正巧到她家留下，屏幕上那么显眼的字，沈彧自然也看到了。

        林可夏有些尴尬地攥着手机，抬眼看向沈彧。

        “接啊。”沈彧勾着唇角，“看我做什么。”

        他其实很不爽，“自己能上去吧，就这样吧。”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用力踢了一脚路上的石子，高大的背影慢慢隐没在黑暗里。

        这夜晚安静的过分，偶尔有几只藏在草丛里的青蛙发出呱呱的叫声，远处的树梢里的鸟鸣，好像隔着一层雾传过来，隐隐不真切。

        在电话要被挂断的最后一刻，林可夏收回视线，按下接听。

        周璟说：“你知道的，网络上没几件事是真的，我们都需要流量，这样才有曝光度。”

        这是……解释？林可夏低声应了一声，没有坐电梯，选择爬楼梯，她住在一栋老住宅楼里，一共也只有五层楼的高度，她住在第四层。

        脚步声在夜半的楼道里传来阵阵回声，她一层一层阶梯迈上去，越过，把它们抛在身后。

        旋转着往上走，周璟也感觉到了她的沉默，安静了一下说：“你知道的，真的没什么。”

        “嗯，我知道的。”林可夏走到自己家门前，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在要推门进屋之前，她说：“我相信你。”

        ……

        “你相信他？宋晚柠简直不可思议，恨不得从酒店里飞过来，给她两个耳光，打醒自己这个执迷不悟的密友，“你相信他什么？”

        “相信他和那个女人只是玩玩？相信他以前做的那些也只是因为心情不好，一时没有控制住？还是相信他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然后单独对你解释，其实是因为他喜欢你？”

        她的语气越发的不好起来，甚至说的上是刻薄，“你到底相信他什么？他不喜欢你，他只是想要吊着你看你难受，你懂不懂啊？”

        电话这边诡异的安静。林可夏端着水杯，她就那样举着水杯——沉默。

        慢慢地把唇印印在水杯边沿，水顺着喉管，流进胃部。她仰着眸子，长而翘的睫毛遮盖住翁张的眼瞳，她淡淡阖眸。

        宋晚柠在电话那边低声说：“对不起。”她意识到自己失言，“我今天情绪不太好。”

        “怎么。”林可夏说：“你和你男朋友吵架了？”

        “嗯。”宋晚柠真的快要崩溃了，“还是那些事，翻来覆去的吵，他今天真的吓到我了。”

        “还没有决定好吗？”林可夏问。

        “早就决定好了。”宋晚柠低声说：“只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说算了。

        “我记得你说。”林可夏盯着水杯里清凌凌的水，声音不急不缓道：“如果有这样一天，一定要我告诉你。”

        坐在酒店里的女人穿着浴衣，手放在胸前攥紧，另一只手死死的握着手机，听到对面好友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震的她灵魂都在颤：

        “你一定要成为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你放弃了别人不敢放弃的，一路走过来，扔掉了那么多东西……”

        宋晚柠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别人都舒舒服服享受生活，我可是一刻都没有松懈过，一直拼了命的在努力，那么我就应该得到我该得到的。”

        “如果有一天我犯傻，”那个不服输的少女郑重交代自己的好友，“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

        沉默，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宋晚柠抽泣的声音从小到大，她哭着说：“夏夏。”

        “嗯。”

        宋晚柠不停的擦眼泪，“夏夏，你说凭什么啊，同样的一个机会，放在他面前，他百般纠结，他家里人横眉冷对，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耽误了他继续深造，是他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可是你说多好笑，最后这个机会选择了我，他们态度一夜之间全变了，要我放弃，要我留下来，可是我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了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凭什么我就一定要留下来，为了以后的家庭，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努力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嫁到一个好家庭吗？如果是这样，我直接回去跟我爸磕头就好了，何必这么多年一直和他怄气。”

        “既然早就决定好了。”林可夏说：“不要再拖拖拉拉了。”

        宋晚柠苦笑了一下说：“说的容易，我们高一就在一起了，七年。”

        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又能有多少个七年可以和同一人在一起。

        “我还是想试试。”宋晚柠说：“我是一定要出国的，他如果去，我们就继续，如果不的话。”她说：“我会再考虑的。”

        “嗯。”林可夏睁开眼睛，她半躺在沙发上，用手拦住刺眼的灯光，“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说了这么多我的事。”宋晚柠眼睛红彤彤的，和平日里的形象一点儿都不一样，她咬着唇角问：“你呢，你打算和周璟怎么办？”

        林可夏拉上窗帘，隔绝外面的黑暗，“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林可夏掀开窗帘，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市中心亮起来的那片阑珊的灯火，“看情况，顺其自然吧。”她说。

        毕竟，爱一个人，也是有限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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