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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六号的乡试


  八月六号凌晨,  贡院的外面聚集了一大片考生,衙役提前在周围点燃了火把,把漆黑的夜照得亮如白昼。

  人数如此多,  却少见喧哗,  大部分人在窃窃私语,  或者负手养神。

  秦遇背着书箱排在队伍中,  秦崇恩叮嘱了他几句,  就和其他人退开了。唯恐说的越多,  秦遇越紧张。

  老实说,  秦遇是有些紧张,  不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他身后排着的苏秀才就没那么好的定力了,抖着声儿跟秦遇道:“今年来参加乡试的考生有2356人,怎么这么多啊。”

  他本来还期望考生人数少一点,这样他考上的几率也大一点。可是现在,他自己都快没信心了。

  秦遇吐了口气,  低声道:“苏兄,  莫要想太多,乡试考的也是一个心态。”

  苏秀才点点头,  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声念叨起来。跟他一样的,  还有很多人。

  队伍在缓慢行进,  接近卯时了,  才轮到秦遇。

  还好这是夏天,  秦遇心道,若是寒风腊月里,  在后半夜等几个时辰才遭罪。

  一个官兵拿着文书,  比照秦遇的面容。另一个官兵搜查秦遇的书箱,  然后让秦遇把外衫脱了,身上只着单衣单裤,上手搜身。还有一名官兵在检查秦遇的鞋袜中是否有字条。

  还有一名举人给秦遇作保,保证秦遇是秦遇。

  这种严格到几乎有些羞辱性的检查,不是没被考生抗议过,但是官府态度很强硬,不接受就不准参加乡试。

  然后考生们就蔫了。

  秦遇除了有点别扭,倒还算接受良好。若是寒窗苦读数载,最后被作弊的压下去,那才真要气吐血。

  考生们偃旗息鼓,不也是考虑到此吗。

  主要这作弊之事有前例,以前就有考生把小抄藏袜子里,或者藏衣服夹层里,还有藏在笔身中,书箱夹层里,只有众人想不到,没有那群想作弊的人做不到。

  官兵终于检查完毕,确定没有问题,对秦遇挥手:“好了,进去吧。”

  秦遇穿上外衫,背上书箱后进入贡院。

  他站在人群中等候,直到太阳出来,所有考生进入贡院,主考官们和副考官们才来。

  与院试一样,乡试的主考官同样是天子钦点,主考一届就换个地方。杜绝有人想行贿舞弊的可能。

  一众考生在主考官们的带领下,给圣人上香,然后副考官又说了考场规矩。

  众人听的很认真,虽然他们早就了解过,可是此刻听到副考官疾言厉色讲述,还是忍不住头皮一紧。

  考场规矩可以简化为几段话,除非考场大火,那么不管发生什么情况,贡院的门都不会开。

  哪怕你在里面生病了,发热的快要死了,也只会由贡院里给你指派的大夫给你治病,不会允许你出去,就算你主动弃考都不行。

  成朝刚建立时,规定没有这么变态。只是有一回乡试,有人借着病重的由头,带走了同伙科举舞弊的证据,幸好最后查明,还了所有考生一个公道。

  于是从那以后,天子就添了这么一条科举规定,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而贡院里的大夫医术如何,就看官府的良心和你自己的运气了。

  副考官严厉的声音终于落地,众人在官兵的带领下,进入号房。

  秦遇观察了一下号房,发现比院试时的考棚好多了,里面很干净,头顶的瓦片也是八成新,遇上雨天,肯定不会漏雨了。

  秦遇进去后,把东西放下,又拿出布巾擦了擦,还撒了些草药粉,也不知道有没有蚊虫,但撒上总归安心。

  号房是修成一排排的小房子,每一竖排之间,隔了七八米远。

  主考官们不时巡查,而官兵几乎会定时定点巡逻,堪称三步一兵,五步一哨,严防死守。

  锣声一响,厚厚的题卷答卷草稿卷分批下发,秦遇仿佛都听到了隔壁仁兄吞咽口水的声音。

  乡试连考九天,一共三场考试,每三天为一场。

  第一场考试考帖经,墨义和经义,算是考验考生的基础。

  秦遇快速浏览一遍,忍不住牙酸。

  科举这么多年,科举大部分内容又要求在四书五经里出,出题的大人们绞尽脑汁,怎么刁难考生怎么来。

  除了最开始的一小部分题还算正常,后面的差不多是截搭题,截上题,截下题,长搭,短搭,反正就是要你懵。

  打个比方,中庸内容里“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注】

  考题中只出现“言顾行,行顾言”,这就是截下题了。

  如果考题是“言顾行,行顾言,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这就是妥妥的隔章搭题。把完全不相临的话,给你安排在一起。

  若只是隔章搭还好,最怕考官把形意相近的句子放一起,稍微有个粗心,就栽进去了。

  若是运气再背点,出题人冷酷无情的给你把两本书的内容搭一起,那才是叫考生抓耳挠腮,痛苦烦心。

  秦遇呼出口气,开始磨墨,他发现磨墨特别静心,平稳情绪。

  等到墨磨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始答题。

  而秦遇周围,对面的考生已经答了好一会儿了。

  太阳越升越高,日光一闪不闪的炙烤着大地。

  空气中渐渐传来了饭香味儿,秦遇恍若未觉,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垫在下面的面巾上。

  非是他不知饥饿和炎热,而是此刻他答题非常顺畅,他舍不得中断这场好状态。

  直到未时三刻,他才暂时停了笔,向路过的衙役提出买两个蒸饼。

  那衙役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很快把饼给他。

  还好是夏季,饼还有些余温,秦遇细嚼慢咽,配着一点清水咽下。

  然后起来在号房里走动,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些。

  休息了一刻钟,他接着答题,这一答就到黄昏,后心的位置,衣衫汗湿又穿到半干。

  他把答卷妥帖放好,然后拉铃,他需要小解。

  回来后,秦遇又看了一会儿第一场的整个题量,发现他今天一天,就答完了整个题量的一半。

  他将自己所答检查一番,发现没什么错漏,然后才买晚饭,照就是两个蒸饼。

  周围传来炒菜的香味儿,秦遇鼻子动了动,随后垂下眼,心道自己吃的是肉饼,是肉饼。

  天色快黑了的时候,他要了点清水,然后简单擦洗了一下面部,脖子。

  重新换了一件单衣,躺在木板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天未亮,秦遇就醒了,他起床简单洗漱,然后小解。

  回来在号房里活动身体,天边泛明时,秦遇又买了两个蒸饼,然后就着晨光继续答题。

  而大部分考生,这个时候才刚醒。

  不是他们贪睡,而是很多考生进入贡院第一天,都会特别紧张兴奋,晚上睡不着,自然就起的晚。

  这是秦秀生去外面打听到的,回来时还笨拙的劝秦遇,让他在贡院里放松,该吃吃该睡睡。

  秦遇虽然早猜测过这种情况,但秀生第一次来郡城,人生地不熟的,还硬撑着胆子到处为他搜罗消息,还是让秦遇很受用。

  午饭后,秦遇被一道经义题难住了。倒不是没有头绪,而是他不知道该用哪一种答案。

  经义题非常主观,有时候好与坏都在主考官们的一念之间。他能答出来没问题,但也要契合主考官的偏好。

  听闻,这位主考官欣赏风流才子。不会又是个理想派吧。

  秦遇有点头疼,最后决定把两种答案中和一下,好不容易答完,休息半刻钟,用了点温水又继续。

  第三天上午,秦遇就把第一场所有的题目都作答完了。

  他全部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把题卷,答卷,草稿卷分门别类整理好,随后买了两个蒸饼。

  士兵多看了他两眼,再给秦遇蒸饼时,故意把蒸饼撕扯成了几瓣。

  秦遇开始还以为这士兵故意在为难他,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自从他入了贡院,到现在为止吃的都是蒸饼。

  士兵不会以为这是什么新的作弊方式,以为蒸饼里纸条吧。

  秦遇扶额,他只是单纯觉得蒸饼饱腹省事啊。而且可以少去茅厕。

  下午申时,收卷。

  考生们可以出号房,在贡院内活动一下,秦遇不想动,他趴在桌子上睡觉,结果被人唤醒了。

  苏秀才眼底青黑,面容憔悴,把秦遇吓了一下。

  “苏兄,你这是”他眉头微蹙,苏秀才身上有股明显的汗臭味儿。

  但苏秀才此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身形象身上,他嘴唇干裂,声音颤抖:“秦兄,这次的题好难。”

  苏秀才上午脑子都胀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他已经生了退意。

  秦遇也看出来了,叹道:“苏兄,你现在要不要去树下透透气。”

  “算了,我同你一道儿吧。”秦遇起身,拉着他往外走。

  一路上,他又说了不少话宽慰苏秀才,总算让对方好受点儿。

  他们顶着大太阳,终于跑到树下,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大家也都是在讨论第一场的考试题,抱怨题出的太难,还有考生白着脸,抱着头,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嘴里喃喃念着:“我会错意了,怎么办,我会错意了……”

  秦遇心里一咯噔,偏头一看,见刚才还被他劝好的苏秀才,这会儿脸色也跟着白了。

  “苏兄。”秦遇唤他。

  苏秀才对上他的目光,强颜欢笑:“我我还好,放心吧秦兄,我听你的劝。我还好,真的。”

  后边他就不怎么说话了,秦遇也由着他,事实上,秦遇也感觉现在有些乏。

  他站在那里,偶尔有一阵凉风,伴着树叶的沙沙声,听的秦遇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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