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天地一鸿毛(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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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长成的年纪,见海便急不可耐地化形入水,对一条龙而言再自然不过,更何况是这千年来的第一次。然而虺阳刚刚冲出那冰窗就忽然醒了神,全身鳞片也跟着乖顺地贴伏下去,一扫长尾便调头回来,半身探入窗口,从阁楼一角咬来那只软皮小球。
接着又用犄角根部的软骨轻蹭九镝的脸颊,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条一念便能翻覆云海的巨兽,只有喉咙里不断发出催促般的低吟,把簌簌风声都盖过。
“自己去吧,”九镝推了推他的鼻子,“若是我与你把球玩丢,那就真是大海捞针了。”
哪知虺阳非但没被他推开,反而直接将软球弃之不顾,呼呼往九镝脸上喷热气,就像在说玩不玩球都无妨,但你要跟我下去。
“我不下,你就不下?”九镝眯眼问道。
虺阳沉沉地点头。
他还颇有些倔强,在能被九镝看到时,他就从不以龙形开口。
九镝则扫视窗外天象,似在谨慎思量,接着就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只小球,轻松道:“那就走咯。”
虺阳一瞟天马,那匹雪白骏马乖乖走来,若是这灵兽之首要它屈膝行礼,它也会驯良照做。
九镝却不拎缰绳,纵身一跃便入风雪,虺阳措手不及,猛地俯冲去追,还未冲到海面,软球便向上抛出个弧,迎面破风之势多一分硬,少一分软,正是适于接住的力度,角度却刁钻,需要他腾身扭颈。
虺阳张口衔稳的那一瞬,正见九镝已然立身黑云罅隙,临风飒爽,好一道玉影。
游戏开始了。
无需战马,更不用球棒,九镝空手便能让他玩得尽兴。
如此嬉闹也不知过了几天,虺阳只觉得原本彻骨生寒的风成了烈火,连带着海面也烧成热汤,他总是全身滚烫,须得时时钻入深海冰一冰自己沸腾的血。九镝总是斜倚在相同的一座石礁上,望着某处出神,直到虺阳衔球出海,携水柱直贯长天,给他一个“惊喜”。
不玩球时,虺阳也曾在这海中漫游,漆黑深水毫无纷杂臭气,倘使有阳光照亮,一定是极其澄澈的颜色,他想看看大海是否真如传说那般无涯,又能否奔流到有光的地方去。等他找到真正合适的观海之地,他还要把九镝驮在头顶,那人若反抗就干脆把他像球一样一口叼住……总之他若是见到美,一定要让九镝也见上一面。
可他往四面八方都探查过了,击败无数滔天巨浪,却毫无所获,一没找到涯际,二没找到光亮。就像这海任凭他如何埋头下潜也探不到底,仿佛与虚空相连,只有茫茫大水顺鳞片掠过,抚摸他的鳍与须。
不过这也足够畅快。
仅仅是置身海中,那感受无论是刺骨还是凶烈,都让他错觉自己身处极乐。他再也不迷茫,处处都是他的故乡。
当他靠岸,从故乡探出脑袋,总能看见九镝在原处等待自己。
每每望见那个鲜白远影,再缓缓游近,虺阳总有片刻的恍惚。他竟觉得自己毕生所需都已经齐在此处,而山的荒芜、虚空的窒闷都成了最轻的小事,要他永世留在寂寂无名的天穹角落,抛下天庭的盛美、瑶池的华灿,他亦无惧无悔。
这想法可真是自私啊。
但在心里偷偷自私一下也不算太坏吧?
想到这里,压在心头的重量就会减轻不少,促使他化回人形,更轻盈地向九镝奔去,诉说此次远游。
不过,虺阳也不能日日泡在海里玩乐,除去那一碗每日必观的水之外,九镝还教他一些无名仙法,均是自己钻研所得,有益于静心悟道。大概是觉得他功法扎实,打起架来无需操心,只需多多修身养性,如此一想虺阳心里就舒服得很,学得全心全意。
更让他鼓舞的事还在后面,一日他从深海浮出,兴冲冲地告诉九镝自己此次偶然感受到的某种呼应,崭新的,强烈的,仅存于波涛之中,却找不到源头,就像另一片海域传来的呼唤。
就像那里有他的同类,只是他暂时还听不懂他们的语言。
难道从这片海出发,终有一天能够游到人间波光闪闪的海面?
然而九镝听了他的讲述,目光一明一暗中,却是沉思。
最后九镝拍拍礁面,叫他坐在身侧,忽对他说:“能否将你驯顺,于我只是一道命令完成与否,于你却是关乎一生的决定。”
虺阳不太明白:“将军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九镝不答,只是照旧陈述自己想要说的:“流放时日已经过去大半,你若就此甘为御龙,便将一生荣华富贵,生死无忧;若是不折傲骨,永不归顺,使天庭受辱,也许只得一生躲避追捕,直到有人将你斩草除根。”
虺阳支起下巴,侧目望着他:“驯不服一条龙就成了受辱,这天庭的颜面未免太不堪一击。”
九镝却回看过来,格外严肃地说:“统领天庭之人便是这样想的。”
虺阳一时默然无语,转过脸,任波涛拍打膝头,极目远望。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条真龙,或许也是最后一条,我告诉你利害,只是想让你衡量清楚,”他仍那样真诚地注视着虺阳,道,“但最后走哪条路,你自己选。”
“我恐怕没有这样的机会。”虺阳笑着说。
“会有的。”九镝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我给你。”
怎么给?给到什么程度?真要给我吗?杂在虺阳满腹不确定中的还有一个更锋利的事实:在他理应渴望的那条路上,还横了一道永别。
他一旦远走,必将与九镝永别。
即便有幸再次相见,也能是兵戈相向的殊死战上。
虺阳竟尝到畏惧。这种他仿佛生来就没有的滋味。他不想让九镝给出那个机会,他甚至不愿再把这事多琢磨一瞬。
所谓病急乱投医,虺阳急于扭转话锋,胡乱在襟领中一掏,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百年从不曾外露的物件。
他一直想对九镝展示。
是匹从头至尾仅有一指长的鲜彩小木马,精雕细琢,飞蹄流鬃,腹下插了根细棒,可供人把玩手中,演绎奔马之状。最妙的是此物的鬃毛能够随风而动,仿佛是由一张薄如蝉翼的软纸叠成,却又有着强于纸张的韧性,虺阳将其取下,用力展平拉直,仍完好无损。
“将军,我……”虺阳一时语塞。
他到底在做什么蠢事?
做就做了。他干脆将那薄纸轻压唇边,闭目凝神,徐徐吹出心中的曲调。瑶池从来不缺少仙乐,他自幼耳濡目染,最爱的是名为《青鬼》的这一曲,讲的是禹治水前的故事,渔家女子为救被困沙洲的小羊而殒命洪流,魂魄流离青山,最终升入瑶池西侧的坡林,成一株青松。渐渐地,在青鬼声中,他听到浪涛慢了,风也平息,好比这刀劈斧砍的浑浊天地也静了一个刹那,谛听这曲悠远。
曲终,虺阳睁开双眼。
“好听吗?”
“音律实为心声,我无法评赏,”九镝半合着眼皮,似睡非睡,“不过你奏曲时,风变得很舒服。”
“你还真是不说假话。”虺阳打趣道。
“哈哈。”九镝干笑两声。
看他这神情,似乎已经把虺阳方才拙劣的掩饰看破。
不过既然没被拆穿,虺阳就能自己叨叨下去,“我八百岁生日那夜,娘娘把我叫去昆仑宫,与一些仙姑姐姐给我凑了桌小宴,她们私下给我这匹木马,”他垂下长睫,把软纸装回马背,又忽地抬眼望向九镝,捏着细棒的手也跟着举了起来,“是娘娘亲手伐下瑶池边的香枝雕刻而成的,仙姑负责打磨肌骨,为它上色,用的是池底彩石磨出的粉末。你闻闻看,现在这香气还没散!”
九镝看着他因记忆而流光的脸,仿佛已见仙池小宴的盛景。他又握住细棒上温热泛潮的手指,凑近嗅闻,的确有极淡一股木香,清澈得沁人心脾。
虺阳见此,满身紧张的刺便一根一根地柔软下去,他忽然觉得害羞,便笑:“娘娘还告诉我说,这世上有许多千里马被尘嚣掩埋,愿我能遇上我的伯乐,成为护佑天下的瑞龙……她说我是幸运的孩子。反正伯乐一定不是那个暴君老头!”他把小马塞给九镝,对方不接就不肯罢手似的,“将军呢?你与我生在同一天,八百岁又是大生日,老头送了将军什么贺礼?”
九镝小心举着那马,也握着他的指尖,不再多动一下:“没有。”
虺阳身子往边上一倾,差点顶上他的鼻尖:“没有贺礼?”
九镝点点头:“嗯。”
他连那天自己是如何度过的都回忆不起。不过,既然毫无印象,那应该就是整日平安无事。
这对他来说已是好事。
虺阳却是一脸愤愤不平的神情,翻身入海,也忘了把自己的小马收回去,不一会儿就飞身上阁了。
那夜小睡,九镝莫名睡过了时辰,醒时却见虺阳不在阁中,遍寻不获后,他果然在海面瞧见了擅自乱跑的人。
本以为这家伙是给自己找到了“机会”,已经做出决定。一口气提在胸口,九镝也不知要不要松。
他看见那人立在礁岩上,拼命朝自己招手,另一手挥在半空的则是他那把捏碎了柄的统帅宝剑。待他走近,虺阳就将那把利器连着剑鞘往他怀里一抛,却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我睡不着,就地取材帮你补了补剑。”
九镝抽剑三寸,轻抚剑身——连刃都更利了几分,至于那只受得住他千斤握力的崭新刀柄,其中闪亮银纹乃是龙鳞所化,九镝一看便了然。
这可是条吞铜食铁的真龙。
他把宝剑挂回腰间,道:“多谢。”
虺阳挑眉:“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九镝又道:“这剑不值得用龙鳞修补。”
虺阳似乎有些来气:“我说值得便值得!”
他拽上九镝,气势汹汹直奔山脚,浸泡海中,终日受浪涛拍打磨蚀,九镝记得那股冲鼻锈气,此时却闻不见半缕。
虺阳一挥手,真火便燃起长长一排,照亮那道焕然一新的陡峭沿岸——老锈都被清除,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金属反光,以及整齐洞开的一个个拱门,连绵排列,左右都望不到尽头。
九镝问:“这是什么?”
虺阳答:“一百座不会生锈的宫殿。”
九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
那条龙则回以微笑,道:“虺阳一座一座造出来,等雕琢好,再打理干净,全都送给将军。”
九镝道:“我不需要。”
虺阳偏头打量着他:“可你喜欢。我精心造出的东西,没有人会不喜欢。”
我喜欢么?
九镝不开口。他又不知喜欢是什么。
更何况半年约期也剩不下多少,虺阳费力造好了,又有谁能去住?
而九镝只是把这些或会伤人的话默默咽下。第三次了。
“无论将军要还是不要,这礼我都已经送了出去,”虺阳绕着他转,一会儿挡在前面,一会儿挨到侧面,似乎又给自己找到了快活的理由,“所以将军也要给我回个礼!”
“你要什么?”
虺阳思索片刻,瞳目倏地一亮。
“我听说名字是最短的咒,有了名字,这活物才算真正活着,死后的魂魄才不会流入混沌,爱他的人也能永远记住他,”他凝视着九镝,水汽氤氲里,带一脸稀薄霜色,“虺阳——这二字我一点也不喜欢,它只是个称号,就像人给马儿取个称呼,从来不是为了跟它交朋友,只是为了在它不听话时唤一嗓子,让它知道自己就要挨鞭,开始服从。”
“所以,将军,你可以给我起个名字吗?我也给将军起一个,”他轻轻拉上九镝的袖口,软着声音说,“是只有你我知道的名字,没有人能用它们驱策我们。”
九镝不犹豫道:“我答应你。”
虺阳猛地往他面前一蹭,险些抱住他:“叫什么?”
九镝说:“这是大事,需要多想几日。”
虺阳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他搂上九镝的脖子,开开心心地带着人在满地碎铁上转起圈来:“那我也得好好想一想,我要给将军起一个这世上最好听的名字!”
答应时无比真挚,等到真正付诸行动,却让九镝摸不着头绪。他照例每日观海,却多了些私心——或许能从这无色无形的变化莫测中察觉丝缕灵感。
未曾料到灵感还没现身,真正的麻烦却先一步降临——
他看到冻川之地的雪妖一族又有异动。
他们几乎每两年就要举全族之力登一次天,若不及时扼杀,这些极端团结的小妖隔着第八重天便能将天庭的每一片云都冰冻,再逐一击破,天庭也将垮塌大半。
然而,纵有何等神力也无法将此妖族灭绝,只因人间无法杜绝风雪。近年来,面对真火、阳镜等等法阵,雪妖还渐渐练就了减损的本事,加之九州大寒,雪妖兵数连年增长,而天庭这边并无更多举措。天帝似乎对九镝信心十足,相信有他一人便可高枕无忧。
现在他身处远地,天庭又将如何应对?
不出一年雪妖便可登天,而放在天上,便是不足一日!
九镝看看自己空无一字的手心,收起葵碗,匆匆动身,一路烛照进了沿海那排相互连通的宫殿。是叫渚明,也是最近着重雕饰的那座主殿,虺阳果然在。
“才半个时辰不见,将军就惦念我了?”他正用覆火的双手抹平一面长案,笑眯眯地开着玩笑。
九镝则开门见山,把现状简略说清。“调用全力,半日够我奔回。”他又道。
“但你调用了全身功力,可还足够应战?”虺阳已放下几案,蹙着眉头。
“不死即可应战。”
虺阳才不理会这种逞强,他还有没劝完的话。
“可是天帝尚未传令,倘若擅自返回,他反咬你一个违令之罪怎么办!”
“我不回,南天门将破。”
九镝守护天庭的意志却比这一山的铜铁更坚决。
虺阳扇动眼睫,显得怔怔的:“那我呢?”
“我会回来,你若是愿意等,就等下去。”
若是不愿也无妨。那很好。
言毕,九镝转身,踏出虺阳·精心雕铸的盘龙宫门,途经头顶那块红铜牌匾。渚明,他又想起这二字,虺阳说这是另一首曲名,等自己把乐谱忆全了就吹给他听。而此刻,他将独自前往天庭,独留虺阳在此处,再返回天枢时,无论看到怎样的结果,他都坦然接受,也全盘承担。
这便是他许诺的机会,也是最后一个,尽管来得突然,但它是虺阳应该得到的。虺阳只需不回头地冲出这片混沌,闯入真正的天光,又或是沿海流游至极远,找寻发出呼唤的同伴。
开阔宇宙,崭新天地,均已等待真龙太久。
可虺阳静步迈出那渚明宫,在身后几步远处叫住了他:“九镝!”
这次没叫“将军”。
九镝略略转身,回视着他。
“我要与你同返。”
“什么?”
“龙骨至阳,龙血更能沸腾雷电,真火更是唾手可得,杀雪妖还能离了我?”他咬字比平素都快,清声说道,“事关紧急,还请将军破例乘龙前去,以我全速,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九镝一瞬也不瞬地注目着他,用自己悄然显形的赤金眼眸。除去惊愕,更多的是大惑不解:“你可知你将错过什么?”
不如说是放弃什么。
虺阳瞳中闪出的笑却是灿若阳光,他耸耸肩膀,无所谓道:“还能有什么?自由?天地?比起愿为我一场自由赴死的将军,天地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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