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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众里寻他千百度


“有趣,有趣,”那人拍了拍手,眼神在解凌遇身上匆匆看了个来回,又望向他身后,“涂山枝,我送你姐姐的好马怎么跑到了你手里!”

        “当然是因为姐姐疼我,姐姐愿意——”解珠远远地喊。

        解凌遇只觉得腕间一紧,是解钏拉住他,示意他原地不动。回头一看,红马白鹤都是灰头土脸,好不容易一同赶来,那浑闯还在城门前狠狠绊了一跤,把解珠摔了个七荤八素,眼见就要陷入流沙。她自己也不见慌张挣扎,倒是寻青连忙压低鹤颈俯身一掠,单手把她从中拉出,两人踉踉跄跄地站上铺了石板的平地。

        “怎么还带了个道士?”怪人又问。

        “他叫寻青,已经不是道士了,”解珠揉揉被拽痛的手臂,牵上浑闯,径直走向城门,“他现在与我们同路,是我青丘的盟友!”

        “盟友?”怪人瞪眼询问解钏,一脸夸张的不可思议,与那副五官极不搭调。

        真正的解钏只是点了点头。

        “等等,”怪人又抬手拦在解珠面前,“不该让你哥先进这门吗?”

        不知这又是什么规矩。不过,依解凌遇观察,这人确实老老实实地在这门口守了一阵子,要迎解钏进去,也不曾擅自闯入。

        解珠则推开他的手,往前走得头也不回:“我哥也疼我,次次与我来,都是让我先进。”

        话音未落,她入了那城门,手中牵着的红马却化成一团黑气,被大风吹入扬沙。

        “没收了,叫你姐姐来找我拿。”怪人得意道。

        解珠气得一口银牙咬碎,用力踏上城中空道,飞速走远。

        “请吧。”怪人看回解钏,又一次恭迎。

        解钏却说:“这次破例。”

        怪人“啧”了一声:“狐王涂山,你今日好生无趣。”

        解钏道:“哈哈。”

        寻青一脸狐疑,被他请入那城门,随后解凌遇只觉得肩膀被按了一下,接着又是一推,自己也进了门下阴影。只听“嘭”的一声,很轻微,如银针刺破一个浮泡,少了那层泡影,城中实景才显现眼前——这是条顶热闹的街道,街宽是逐盐城的两倍,街边楼阁恍如长安盛景,划酒声与砍价声不绝于耳,烤肉跟糖藕的香气弥漫街头,花蝴蝶似的中原姑娘与铁块般的西域大汉在街心擦肩。

        而在这满街熙来攘往之前,解凌遇并没有心思多看两眼,他回过头去,解钏正与那怪人一同走过城门,身后仍是茫茫赤滩,周身空气却显出波纹,在解凌遇看来就像是走入一堵水墙,进入他此刻站立的世界。

        此城之所以能够隐身荒漠,他已大概明了。

        身后忽然银铃一响,解珠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一手已经拽上寻青,一手还拍了他的肩膀:“小鱼小鱼,那就是符牙。”

        解凌遇转回身来,有些沮丧地看着她:“我猜到了。”

        解珠眨眨眼睛,又悄声道:“这家伙还不算太坏,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阴毒小人要好得多,就是一把年纪了还喜欢惹人烦,比如……他现在模样让你很不舒服吧?其实,他只是面镜子,能让人看见心魔所在。”

        解凌遇闻言,蹙了蹙眉。

        “别告诉你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你师父。”解珠笑道。

        “就是师父。”解凌遇小声说。

        那师父看到的又会是谁呢?他小心地想。

        可是再回头时,解钏并未走到他身后,而是已然无影无踪。

        “哎呀,不必把心魔想得那么可怕,一般来说,就是你在这世上最不能失去的一样东西,我们这些没有心的妖怪也想有个心魔看看呢,”解珠把他脑袋掰正,拽着他与寻青向前,“别找你师父了,他去办事啦!”

        “就是跟符牙打架吗?”解凌遇却不肯挪步。

        他最后看见解钏立足的地方确实空无一人,只站了两只脚拴麻绳的大鹅。

        “谁知道呢,也许是更麻烦的?”解珠叹气,“反正符牙千里迢迢找来肯定没什么好事,不过我能猜到,他们大概会去哪儿。”

        解珠报了要去的地方,这才止住解凌遇的一步三回头。她说她要往烙仙楼去,一路也都是心中有数的样子,于是解凌遇把心中大石稍稍往下放了一放,四处观望着,他得瞧瞧此城究竟是什么模样,居住的又都是什么人。

        异样确实不多,城中人人过着太平日子,门不闭户,路无拾遗,放眼望去好一派其乐融融,往城际望去也瞧不见城墙,辨不出城界,只能偶尔瞧见护城河流盈盈环绕,仿佛谁都可以叨扰。这也没什么稀奇,灵犀城有结界保护,这是解凌遇入城时就断定的事。

        古怪的是这两点:

        其一,城中不见孩童追跑,也听不见一声婴儿啼哭。

        其二,城中房屋、道路、排水沟渠均为石制,且石色非白即灰,浅淡干净,再不见其他用料。规划得倒是美轮美奂,其间装饰也不少,例如绸帘、鲜花、琉璃屋顶,样样色彩夺目,都是浓淡不一的红。

        这一切都把小城衬得秀丽而古怪,让人莫名想起画中的美人,或是纸糊的珠翠。

        解凌遇暗暗记下,并未询问解珠。

        他们走啊,走啊,往城中心去,挤过一丛丛人流,路过许许多多的吵闹与烟火,这条路仿佛比从昆仑寻至此处途经的山脉还长,寻青冷眼四顾,解珠在笑,解凌遇满心却只有一个强烈直觉,他与解钏近了,正在越来越近。

        直到他站在一块牌匾之前。

        这牌匾与城门那块一样铜锈斑驳,无字,悬于半空。

        阿楚自他肩头振翅,一跃而上,那匾额便往下稍沉了沉,又猛地弹回原处。

        牌匾之后空空如也。

        解凌遇抬眼看,不作声,率先走过匾下,阳光忽然暗了,四围依旧过影匆匆,却都是奇形怪状——妖气是冲天的浓,那些妖怪有的獠牙戳至胸口,有的长了三条尾巴,更有甚者不成形状,是一滩烂泥,每一只都拿着碗罐瓢盆之类的物件,似乎各自有事奔忙,挤满这层楼宇。同时,在每一只妖怪身上某处,全都系有一条蛛丝般的细线,晶莹流光,自高处垂下,而细线源头隐于喧哗与轻烟,并不可见。迈步须得时时小心,不然就会撞上头顶屋栏的庞然大物,或是踩中满地乱爬的米粒小妖。

        解凌遇握剑,驻足。

        他想,他已置身烙仙楼中。

        那些雕的梁,画的栋,向上望不到尽头,他想全城的木料应当都聚于此楼了,或漆黑或沉红,又或是浅浅木色,相互影绰,成一幢山水。解凌遇仰望片刻,望不出顶有多高,只知自己处于地面一层,这楼与平康坊的那栋青楼相似,都是中空结构,一个高高的空筒连通楼顶与楼底,房间沿圈排布,一层层重叠。

        单层的面积倒是至少放大了十倍。

        解凌遇挡在一只妖怪面前,看准他的“蛛丝”,尝试着拉了一把。

        妖怪大叫一声,惊慌失措地露出两颗巨大的板牙,他在没成妖之前,大概是只土拨鼠。

        “你在运什么?”解凌遇指指他手中的陶罐。

        妖怪从他手中抢回细线,没听见问话似的,兀自走了。

        “他们是听不懂你说话的,”解珠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大坛子,抱在怀里,逸出阵阵酒香,“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都是蚁鼻钱,一种只在这楼中流通的货币,只有给楼主干够了活儿,把自己的容器填满,才能在这层办事。”

        “来一口吗?”她开了封口,把酒坛捧到解凌遇面前。

        “不了,”解凌遇再次仰望,“上面几层,也能办事?”

        “对呀,仅一层便有十八尺高,拢共六层,各司其职,底部这层就是专帮妖怪找寻遗失之物的。”解珠又把酒坛递给寻青,盯着他喝下一口,才道,“至于上面几层……佛祖说,世间灵识皆有五欲——财、色、名、食、睡,五欲正对应每层需要换出的东西,而与之相对,能够换回的也是越高越难得,越高越稀有。”

        “第六层呢?”

        “你要修簪子,便是补回破碎的死物,第三层就够了。”解珠抱回酒坛,半边脸蛋抵着坛口。

        “第六层呢?”解凌遇还是问,也还是盯着阻挡他视线向上的烟雾。

        “几百年能上五层的都屈指可数,小鱼,你还是不要眼高手低!”解珠轻笑。

        “我想知道第六层是什么。”解凌遇收回目光,直直望向身边的赤狐。

        “我也不知道呀!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解珠啜饮美酒,脸上也浮起氤氲,“这是哥哥刚回青丘那段日子对我说的……”

        “爱欲。”解凌遇低声重复,字正腔圆。

        解珠则倚上寻青的肩膀,像是已经醉了:“可他很快就走了,后来我才得知,他是独自去昆仑领天罚,不想连累我们。”

        解凌遇默默听着,低下头来。

        他忽然看见在这圆形楼底中央,无数妖怪步履交错的地方,摆了张矮桌,矮桌上铺了张绛红长巾,放了一把七弦琴。

        这楼里的装饰也都是红色。

        琴是乌黑,与他仅有三步之远。

        它就在那儿横着,那么寂寞的样子,为何谁都对它视若无睹?

        “你想弹它?”解珠被寻青扶来,摆了摆手,“我只能告诉你,它年年摆在这最热闹、最显眼之处,却没有一只妖怪敢碰,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几眼。”

        “为什么?”

        “因这是烙仙楼主心爱的东西,碰了就要杀头!”

        解凌遇静视那把琴,怔了半晌,走至琴前。

        随后端正坐下,整理身上青衫的衣袖,端起手腕,拨出第一把弦。

        他知道自己要弹奏什么。

        未曾受人指导,也未曾主动学习,只在平康坊看解钏弹过一次,在夫诸背上看他用细叶吹过半曲,这就是解凌遇对人间音律的全部了解,如今却不曾犹豫——他早就把旋律铭刻心间了,每一次捻拢按挑,他好像都知道该怎么做,连这底气从何处而生都来不及想。渐渐,缓缓,弹奏由顿挫转至顺畅,这琴曲也正弹至高昂清绝之处,琴音迸溅,笃定得宛如不经琴弦,直从他指尖刺出,连至他一颗滚烫心脏。

        不知何时周围静了。

        不知何时,往上一层,两层,三层……都静了。

        那些匆匆忙忙的妖怪好像都停止了脚步。

        咚。咚。

        却有敲击声渐重,在很高的某处,一节一拍,合上他的琴调。

        解凌遇手下弹拨不断,这一曲像是永远也弹不完的,深吸口气,他用力抬起脸来,遥遥看去。密密麻麻的妖怪挤在一层层的围栏之后,正与他一同仰望,而在所有目光汇集之处,喧嚣停了,烟雾散了,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已经不在,唯有解钏独坐梁上,垂着眼眸,膝头放了只青铜色的鼓。

        他好像笑了,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琴前的少年。

        而解凌遇看他看得极清,比琴上的老弦与陈旧刀痕更清楚,不知为何,忽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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