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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掉马、扒开黎晏伪装的皮(下)三合一


两人最后在玄武长街中选了一家茶楼坐下,辛窈一边捧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啜饮,一边悄悄打量对面坐得端正、腰板挺直的男人。

        他正敛眸沉思,并不看她,自从进了茶楼就没说什么话,沉默寡言,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呀?既然不愿说话,还要把她硬生生带出来,这不是磋磨时间嘛。

        辛窈费解地撇撇嘴角,恰好与李慈深沉的目光对上。

        两人大眼瞪小眼,她尴尬的手指扣紧了茶盏,李慈默默地率先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远不如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波澜不惊,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懊恼和些微的不好意思,怎么就突然把人带出来了?简直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捏了捏按在腰侧玉带的手指,李慈欲开口:“辛”

        几乎是同一时间,辛窈也跟着开口:“大人”

        “您先说、您先说”她涨红了脸,差点把头低到桌案下面去。

        李慈也抿了抿唇,干咳一声掩饰道:“是想回府了吗,那正好,我也有急事要走。”他是真的不适应与娇嫩的小姑娘们相处吧,他面无表情地想,与辛窈坐在一块儿没话找话,简直比面见圣上还令人拘束。

        还是回大理寺办理公文案书好,至少不用花费那么多心思,也不尴尬。

        其实只是想提醒他茶都凉了,再喝口感不好,辛窈慢了一拍地回道:“啊?哦对对,您想回去啊不对,我确实累了,想回府。”

        话一出口她就心知不妙,果不其然看到了李慈投来淡淡嫌弃的目光。

        他启唇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长腿一迈,径直走了出去。

        辛窈皱皱鼻子,心里哀叹,怎么又生气了,到底是哪句话又惹恼了这位大人啊。她不敢表现出来,只乖乖巧巧地跟着李慈。出了茶楼,没一会儿就有一顶青罩小轿停在两人面前,李慈侧身示意她上去,道:

        “回去了给老夫人捎话,晚上我再过去。现在我有公文要处理,不能和你一并回去。”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略慢,不仔细听只觉得轻飘飘掠过去了。

        辛窈乖乖点头应答,他才满意地放下帘子,指使轿夫动身。

        坐在晃晃悠悠的小轿里,辛窈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李慈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是你想回府,不是我想。

        她一脸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位大人看着古板严肃,年纪轻轻行事举止老派,可实际上还挺要面子的,连这种小事还要专门提醒一句,简直像个幼稚的小孩儿。

        回想起前两次见面,不是轻蔑她,就是大庭广众下训斥敲打她,可是半点不给别人面子。

        辛窈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气,心中盘算着,前世的时候她怎么不记得这位大人这么有意思呢。

        说起来,前世她在尚书府做小丫鬟两年多,好像一直没留心过他的消息。

        等等辛窈突然觉得不对,李慈一向与兄长关系和睦融洽,虽然皇上赐府邸另居,可他也常常下朝后顺路来尚书府吃饭喝茶,尚书府上下都数不清在院子里见到这位大人多少次了。

        那为什么在她的前世记忆里,没有在尚书府见过李慈的记忆呢?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这个一直被忽略想法倏忽冒了出来,心口和太阳穴一阵剧痛同时传来,两股疼痛瞬间自上而下纠缠起来,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

        好疼!像是用刀尖扎住心口那片嫩肉一点点向内钻去,尖锐而冷厉的寒意从体内窜起。

        钝痛、灼烧般的疼、突突直跳的刺痛混合在一起扭成洪流,如汹涌浪潮摧枯拉朽席卷,辛窈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惨白着脸一头昏厥了过去。

        东宫,太子寝殿。

        窗棂上蒙着锦帛和轻纱,层层叠叠遮住了光。明明日头高挂,寝殿内却昏暗一片,只燃着一盏极小光焰的青灯,飘飘忽忽,堪堪照亮了一小块地方。

        殿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幽香,浓郁的香气简直要化作实体的雾气,异常呛鼻。

        黎晏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案边,那一豆小小的烛火明明灭灭,他的半边脸隐藏在昏暗中,烛光掩映中略显狰狞和诡异。

        他长睫微垂,敛眸沉思,手指搭在桌上慢悠悠地划着圈,屋内仿若静止一般安静得诡异。

        一道浅浅的脚步声响起停在门外:“殿下,大理寺卿带了小辛姑娘到茶楼,现在已经回府了。”

        良久的沉默,暗卫也不惊异,只是悄悄地退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屋内,黎晏情绪不辨地弯了弯唇角,好像在自言自语,笑声轻飘飘如叹息一般:“真不乖啊,又到处乱跑。”

        好想抓起来绑在自己身边啊,用最精巧、也最牢固的金丝鸟笼囚禁起来,这样,这只不安分的小白雀儿就不能乱飞了。

        他的眼神深处翻滚着癫狂,脸上的神情在昏黄烛光里,一瞬间变得有些可怖。

        但几乎是数个呼吸之间,黎晏就平静下来。望着那盏烛火,他的脸上甚至出现了一贯温和如春风沐泽的笑容,情绪褪去,只有还微微泛红的眼眶昭示着他的内心并不如常。

        “她肯定是想避开我,从我身边逃跑,否则,为什么说那些奇怪的话呢?什么回江南,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之类的,简直是太好玩儿了。”

        黎晏自顾自地说话,伸出手指细细地描摹青灯上的纹路,他的动作很轻,指尖被烫出一道红痕,可黎晏好像浑然未觉,仍堪称痴迷地看着那道烛火。

        过了一会儿,复而又喃喃自语道:“屏屏必须留在我身边,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就算是死,我也会去陪着她的。”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沉醉而痴迷的笑,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掌覆上那微弱的火焰,“嗤——”很小的一声响,伴随着皮肉被烧焦的糊臭味轻轻荡开。

        屋内缭绕的香气仿佛更浓郁了,霎时间张牙舞爪得向四面八方散开。

        黎晏用还在滴血的手拿起桌案上的纸张——厚厚一沓上都画着辛窈的小像。

        眉眼、鬓发、举手投足、各种姿态都被事无巨细地临摹下来,黑白的笔锋勾勒,在昏黄跳动的烛光中,那些线条仿佛都在扭动,森冷得可怕。

        黎晏伸手按在画中女子的唇上,淋漓的鲜血顺着腕骨淌下来,滴落在纸面上,染上一抹嫣红,鲜艳欲滴,画中娇俏灵动的少女仿佛活过来一般美好。

        他欣赏般地看了一会儿,满意地抚摸着画,全然不顾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

        “屏屏娘子我的屏屏是我的”

        黎晏将画轻轻举起来,珍而重之的、慢慢的、像对待什么易碎脆弱的珍宝一样,他的吻落在画像唇畔的位置,那里刚才滴落了他自己的血,现在又复而染上了他的唇。

        鲜血在唇舌间显露,他面色是几近透明的惨白,眸子黑沉,虽然还在浅浅的笑,可看不出半点儿原来温润谦雅的模样。

        倒像是毒蛇露出了獠牙,危险、冰冷和癫狂的气息毫不掩饰。

        小心而痴迷地贴着画像,像是贴着屏屏温软馨香的肤,黎晏口中含糊着吐露爱意,眼底沉沉压着郁色和疯狂。

        “不能再忍了我要把她带回来”

        尚书府中,辛窈悠悠转醒,睁开眼睛看到帘帐,先是迷怔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屋里。她最后的印象就是疼痛至昏厥倒在小轿里,后面的记忆一片空白。

        剧烈的疼痛来得突然,走的干净,除了还有些虚弱,半点儿感受不出当时的痛楚,辛窈愣愣地抚上了心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小丫鬟兰苏端着药罐儿走了进来,她一见辛窈已经醒过来坐起了身,惊喜地跑过来,担心地说:“姑娘,你可算醒过来了!当时晕在轿子里让我好担心!”

        “我怎么了?”辛窈犹豫着问,心高高地悬起。

        听到这句问话,兰苏也费解地皱起眉头,奇怪地道:“说来也纳闷呐,请医者来看过了,他只说可能是太劳累了才会晕厥,您的身子健健康康的,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辛窈没说话,心却仍未放下。她有种直觉,自己晕倒应该与想起前世记忆有关,可之前都没有发生过啊,这事太蹊跷了,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她陷入了沉思,愣怔间听到兰苏又道:“哦对了,老夫人听闻您晕过去了,刚才特意派人来说,晚上为李慈大人设的晚宴您可以不去,好生歇息就行。就是老夫人请的医者呢,对您很上心”

        她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辛窈靠在床边,困倦渐渐侵袭而来,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一转眼又过去些许时日,辛窈因为突如其来的晕倒,被拘在尚书府里养了好久,直到医者困惑得要把胡子捻断也查不出什么病症,才被准许出府。

        期间敏宁来找她许多次,李慈也来探望了一下,不过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夏止姝竟然也来递了帖子想拜访。当时敏宁也在,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来送信的人走。

        “那位夏姑娘可不是一般手段,心思多的是,屏屏,你可别和她掺和在一起!”敏宁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语重心长地说。

        “夏家可是皇后派系,她才来京畿,就和颜家,喔,就是昭淑皇贵妃家的人走得特别近,可偏偏呢,皇后还一点儿也不在意,两边讨巧,换了普通人肯定做不到。”

        听了敏宁的话,辛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想起前世,这位夏家的姑娘要晚几年才来京畿,这一世,由于黎晏和她的改变,夏止姝到来的时间竟然早了好几年。

        也不知道这些改变会带来什么后果。前世夏止姝来时,已经是美名远扬的赫赫贵女,被看作太子妃的内定人选,而今生不光没什么人注意,就连黎晏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奇怪,甚至说得上是抵触。

        可前世他明明与这位未来太子妃相处和睦,众人称羡为天作之合。

        黎晏和她的重生究竟改变了多少事?辛窈无声的垂眸,这些变化能改变她的命运吗?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她私下里打听了一下夏止姝,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宫宴中奉上的千叶佛黄娇艳欲滴,生机勃勃,没出什么大乱子,还被皇后夸赞赏赐过了。

        许是当时拜帖被驳回了,夏止姝又亲自前来,邀请辛窈和敏宁一同去皇家围场,她奉着皇后的意思,敏宁和辛窈也不好拒绝,按约定的日子前往京畿郊外。

        到了围场边的行宫中,她们才知道原来夏止姝邀请了不少贵女,正和彼此熟悉交好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最显眼的当要属正中间的颜如绫与夏止姝。

        两人一个穿红衫,嵌珠勾金丝的珠钗华贵非凡,一个着月白的衣,简单戴一只蝶尾流苏簪,素净恬淡。两人各有风姿,娉娉婷婷,此时正亲亲热热地挽着手说话。

        敏宁一向与颜如绫不对付,一见她脸色就冷了下去,拉着辛窈不情不愿地向夏止姝随意问候了一声,就要往旁边走。

        夏止姝也不介意,笑意盈盈地应了,道:“若郡主觉得无趣,臣女建议可以去行宫边逛逛,仲春时节,风景格外葱茏呢,不过千万别往山林深处去,当心迷路。”

        她说着话,眼睛不经意间落在辛窈身上,眼里带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敏宁脸色冷淡,不轻不重地点点头,不想与她虚与委蛇,拉起辛窈转身走了。

        颜如绫在一旁看着,语气不忿道:“不过就是个郡主,倒是傲气,她旁边儿那个辛窈也是,还真把自己当尚书府的人了,见了连句招呼都不打的,真是乡野粗妇!”

        夏止姝不置可否地笑笑,没说什么,只是敛眸端起茶盏浅啜一口,眼神中略有深意。

        辛窈与敏宁漫无目的地在山林边闲逛,敏宁光顾着兴高采烈地看春景,而辛窈却走神了。

        她在想刚才夏止姝看到她时眼里的笑意,好像……她们只有一面之缘,并不熟悉吧?不过说起来,她今日穿的可真素淡,和那日在宫中见到的华贵娇艳一点儿也不相似。

        她思绪乱飘,敏宁倒是玩得神采飞扬,见辛窈蔫蔫儿的,以为她是累了,便安顿她在路旁的石头上坐下歇息一会儿,自己倒是跑去找什么金尾蝶了,说是去去就来,可半天都不见人影。

        山林中没有猛兽,日影从繁茂的枝叶中倾洒,虫鸣鸟啼,婉转悠扬,辛窈难得地放松下来,一会儿摸摸石上青苔,一会儿又揪下一朵小花嗅嗅。

        她正悠闲着,耳朵一动,听到有细微的声响传来。“哒哒”的马蹄踩在山间青草中,不易察觉的“沙沙”声一直持续向她的方向移动。

        有人来了!辛窈警惕又好奇地看去,转过葳蕤葱茏的草木,尽头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银鞍白马黑袍,窄袖骑装,镂空雕花的银冠将长发高束,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与一双漆黑点墨的眼眸,正是黎晏。

        两人看清对方的脸都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辛窈全身的血都凉了下来,脸色大变,捏紧了拳想要转头就逃,却僵住了身子呆在原地。

        黎晏认出是她,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将已弹出的袖箭按下,隐于身后,眉眼弯起,笑得如沐春风道:“好巧啊,屏屏。”

        他翻身下马,步履缓缓走过来,神情言语从容自若,好像看不到辛窈抵触的脸色,待走到跟前,还饶有兴致地抬手要摸她的头。

        辛窈猛地吃惊,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一大步避开他的手,惊叫道:“殿下自重!”她防备之极的眼神投过来,满是警惕,黎晏却笑容如常,自然地垂下了手,无奈地道:“不给摸了,唉。”

        “屏屏不乖。”他抬手虚虚地点了一下,含着笑宠溺地下结论。

        辛窈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黎晏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表现出一副这么亲昵、理所应当的态度?两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是重生而来的灵魂,中间隔着血仇和生死,他却好像无事发生,那么的反常。

        他到底想干什么?

        辛窈的心慢慢冷下去,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在纠结、苦恼、痛苦于前世,而黎晏却仿若身在事外,自顾自地插手她的事,不管是前世种种,还是今生的干预。

        从突然把她用圣旨弄到京畿,到擅自给她安排尚书府的贵女身份,再到如今自然极了的亲昵姿态,桩桩件件,怎么会有这么自私凉薄的人!

        前所未有的恨和怨腾然升起,郁气在心口盘旋,辛窈一时顾不得那么多谨慎和克制,盯着黎晏的眼睛脱口而出:“殿下不用再装成这副样子了,大家都是重活一世的人,这样假惺惺的态度就不必拿来骗我了!”

        直截了当地揭开一直遮掩的事实,不用再费尽心思隐藏,心里突然卸下了紧绷的防线。

        她越说越快,情绪愤恨:“我已经回避你了!我不想和你纠缠,不想再做个没名没份的下贱人,也不想为了您自己心里的那段执念,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字字泣血,声声饮恨,几乎是咬牙切齿,辛窈一字一句说出这段话。

        黎晏不作声,半垂着眸,脸上的表情在斑驳光影中模糊不清,听完辛窈的控诉,他良久没说话。

        再抬起头,他突然笑了,眼里的温柔翻涌,堪称深情地看着她,仿若叹息一般轻轻道:“屏屏以后不要说那三个字,你特别好,一点儿也不下贱。”

        “这次是屏屏自己说的,所以我不计较,但要是别人”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稍显森冷的表情浮现,转瞬又被他掩饰过去。

        辛窈被他语气中的冷意吓了一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再开口声音都在颤抖,可她还是坚定地说下去:

        “殿下,前世我确实倾慕于您,也做错了许多事,最后落到那种田地,我认了,您是天潢贵胄,能得您一顾本就是我的福气,至于其它,是我自己痴心妄想,惹您厌弃本就应当。”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缓慢而坚定:“可我已经得到了惩罚。”辛窈突然跪下去,深深服拜道:“生死总有尽头,上辈子我的一条性命已经还了您多年恩情,您执念已圆,今生求殿下恩典,放过我吧!”

        她口中满是低微和乞求,可态度却是毫不避让要躲开他,要让他放她走。以退为进,软语相逼,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黎晏突然想笑,他不是第一次因辛窈而感受到痛彻心扉,却仍因为她的话而觉得窒息与痛苦。

        之前还可以装作不知道,自欺欺人地妄想可以将人哄住,而现在她直接表现出想离开、想划清界限的意愿,黎晏心头被强压下去的恶念又一次翻腾咆哮着升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把她抓起来绑在东宫里,床榻上、或者是暗室中,红纱软帐,欲海翻腾,自然就不会再担心她要离开。

        什么人伦纲常、礼法名节,只要他的屏屏能留下,这些都算得了什么?前世困住纠缠他一生的东西,最后在疯魔中渐渐变得不值一提。

        他迟迟不说话,长睫微垂遮住眸子里的恶念,指尖却激动地隐隐颤抖,轻轻磨动牙齿,心里已经想到了无数让他浑身发热的场景:

        屏屏的眼睛里只能看着自己、说的话只有自己能听、身上每一处,都要染上自己的气息,全身心的依赖自己这样的场景多么美好啊,他快要抑制不住自己开心到扭曲的笑容了。

        辛窈跪在地上低着头,莫名觉得身上发冷,她看不清黎晏的表情,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让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黎晏太平静了,平静得简直诡异,与之前想与她弥补的态度大相径庭。后知后觉的,她感到恐惧,可一种坚定的信念支撑着,她一定要与黎晏说清楚、划清界限!

        前世死的那么委屈、悲惨,她不说、不想报复黎晏,可这不代表她真的不怨恨!

        如果辛窈这时候大着胆子抬头看看黎晏的表情,她绝对不会还这么镇静。那是怎样的一种阴鸷和偏执,简直令人胆寒,其中的恶念几乎化为实质满溢出来。

        他的目光一点一点从跪着的辛窈身上刮过去,带着欣赏和喜爱,而手指不动声色地按在腰侧的暗扣中,里面的迷针只要轻轻一弹,就能让辛窈瞬间晕过去,不疼,却能迅速解决问题。

        黎晏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围,安静的山林中没有一个人,现在动手,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带回东宫,谁也不会发现,从此以后,屏屏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想想就激动难抑,就在他忍不住将要动手时,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辛窈心一横,闭着眼睛大声说道:“殿下,屏屏已经死过一回,难道您还要再将我逼到绝地才肯罢休吗?!”

        前世今生,到底还有多少孽债还清才能结束这种纠缠?

        她充满绝望、声音颤抖地喊出这句话,只一瞬,黎晏放在腰侧的手指轻轻一抖,停顿住了。

        眼前是大片大片涌动的红,那是前世从辛窈胸口绽放喷涌而出的鲜血,红得发黑,红得刺目。

        他来晚了一步,接住辛窈还带余温的身体,绝望地用手去捂,可怎么捂都止不住那血,温热、湿润、粘稠的血,像冷厉的刀刃,从他的皮肤,一直划到他的心里,痛不欲生。

        在此后的一生中,他日日陷入魔怔之中,抬眼望去,好像冷冰冰的宫殿楼宇中,哪里都有屏屏的身影,哪里又都没有她的身影。

        黎晏从不相信鬼神之说,早知所谓“一体双魂”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误会,可他觉得就这么逗着辛窈,看她患得患失,看她神思不定,莫名觉得有意思。

        他喜欢看到辛窈爱他的样子,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逗弄着她,从这种观望中得到满足,直到最后因为这个“所谓玩笑”害的辛窈自戕,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竟是“愿殿下得偿所愿”,黎晏才猛然如大梦惊醒,痛心入骨,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年轻的帝王后悔了,他登上从前不屑的庙宇,向四方叩拜,祈见神佛,只为给他的屏屏求一个平安喜乐的来世,为此不惜将辛窈做过的,全数变本加厉再做一遍。

        剜心剔骨、形销骨立,以及巨大的代价,才换来这么一次机会。

        可他即将做什么?!黎晏神思有些恍惚,打了个冷颤,他要屏屏的爱和她的所有,但绝不想再见证一次她的死亡,他会崩溃的,他即将亲手毁了自己所求的一切!

        黎晏丝毫不怀疑辛窈的坚决和威胁,毕竟他的屏屏前世已经做过一遍了,如果逼她,只会让她的心越来越远,最终不可挽回。

        他将手从腰侧移开了,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短短一瞬,弯起唇角笑了,温和、平静、是一个安抚人心的笑。

        弯腰伸出手轻轻地按在辛窈肩头,仿佛没在意她微微一僵的身子,黎晏柔声道:“屏屏不要难过,你不想我这样,那我不做就是了,快起来,地上凉,屏屏不要再跪着了。”

        辛窈惊惧、困惑、纳闷、警惕,种种思绪涌上心头,复杂的情绪让她头脑发昏:黎晏就这么听了她的话?

        她下意识的不信,还在愣怔间,黎晏已经扶着她的肩站了起来,辛窈不经意一瞥,看到他的右手戴着一只皮手套,严严实实的将手掌遮住,只留出修长白皙的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她只看了一眼就将眼光撇开来,她才不会关心黎晏的事,而再抬头看去,却将辛窈在一瞬间震惊得无以复加:黎晏的眼眶微红,眼中竟然闪动着水光,他哭了!

        大越尊贵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十七岁就提剑纵马斩杀敌寇,血溅在脸上面不改色的黎晏,竟然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

        前生今世,辛窈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不,是想都没有想过!

        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怀疑地向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他,脑海中飞速闪过种种念头:他要干什么?苦肉计?可黎晏怎么会用这样的招数?!

        “屏屏,你说的没错,我也重生了。”他平静的开口道,“我后悔了,屏屏,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任何所谓的一体双魂,从来只是你一个人,幼时遇到的是你,而后多年相伴的也是同一个你,是我狂傲、糊涂,是我做错了事。”

        他非常迅速而流畅地认了错,表现得那么后悔万分、大彻大悟,说这些话时,黎晏的眼睛一直看着辛窈,眼里缱绻着动人的情意,他的眼神那么真挚,与从前的疯狂偏执毫不相同。

        沉默,风吹过山间草木,簌簌作响。

        “殿下,我不信。”辛窈良久才开口,语气冰凉。

        好像早知道她会这么说,黎晏反而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他眉眼舒展道:“屏屏,我当然知道你的心思,我欠你的,必当一点点都会还你。”

        剜心之痛、离怨之苦,求而不得的痛,他都会给屏屏一个交代,屏屏不能死,但必须待在他身边。

        他笑得愈发温和,却透露着一股诡异。

        敏宁的呼声远远传来,是在呼喊辛窈的名字,她飞快地看了一眼黎晏,不愿再多和他说什么,得到默许后飞快地跑走了。

        黎晏站在原地,半眯着眼看向她远走的身影,神情不明,默默在心里轻叹:来日方长,不急,不急。

        半晌,他才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往山下行去,走了好一会儿,道路的尽头出现一道身影,垂首静立,正是夏止姝。

        黎晏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半晌从鼻息间嗤笑一声,散漫地道:“为难你了,与她穿得如此相似,连簪子都寻了一样的。”

        夏止姝盈盈福身行礼,不卑不亢地道:“臣女不及辛姑娘十分之一的貌好,自知是东施效颦。”

        黎晏微俯身,用剑鞘勾起她的下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夏止姝的脸颊,语气森冷:“收起你的小心思,若是敢算计她,想必夏老将军不介意膝下少一个女儿。”

        冰凉的剑鞘在脸上划过,堪称羞辱。夏止姝听出了他口中的威胁,捏紧了手指,强撑着面不改色道:“谢殿下指点。”

        黎晏扫了她惨白的脸一眼,一拉缰绳,马匹从夏止姝身侧跃走,扬起一阵烟尘。

        她站在原地,抚上心口,那里还在突突直跳,冷汗冒了出来。她确实动了小心思,故意拿皇后的意思将黎晏引来,然后“不经意”间透露出辛窈的位置,她想知道黎晏到底对那个辛姑娘是什么态度。

        原来是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一向谦雅温润的太子殿下,在警告她那一瞬间,犹如恶鬼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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