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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小小的木屋,安安静静地坐落在陡崖之上,只有一条陡峭的阶梯通向那里。

        本来是没有这条路的,两年前她第一次下山,下去了便上不来,师父就亲自为她凿了这条路,方便她偶尔下山玩。

        两三个月她才偶一次尔,她知道,师父嘴上不阻止,心里是十分不乐意她下山的,因为每次她下山回来,总会看到师父那往日平直的眉头,像浪花一样担忧地皱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相信师父是为她好,因此乖乖巧巧,很少出去。

        慕春遥提着□□笼,一蹦一跳地回家,她虽不会轻功,两年多来,已然练就了轻松在陡崖上蹦跶的本领。

        小屋亮着暖暖的灯光,师父坐在屋前的海棠树下,月光流水一般洒在平整的空地上,母鸡的眼睛在鸡笼里瞪得溜圆,小黄狗听得她回来,摇着尾巴汪汪地叫。

        “师父,我回来了。”寂静的山林漾起少女兴奋的叫喊,慕春遥人未出现,声音已经炸到了男子的耳边,本在闭目养神的居辞雁睁开眼睛,看着小徒弟蹦蹦跳跳地扑到他怀里。

        慕春遥搂着居辞雁的脖颈,轻轻蹭了蹭他的肩膀,闻到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水木清香。

        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眼含笑意,耐心地等着她同他讲今日的见闻。

        果然,小徒弟拥抱完师父,坐到一旁,抱着他的胳膊开始絮絮叨叨:“师父,今天我下山,遇到了一个少年……”

        说了好久,才想起来那只蓝色灯笼,慕春遥把灯笼递给居辞雁看:“他送了我一只灯笼,师父你看,上面还有两句小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居辞雁看着那诗句,眼神暗淡下来:是那个人来找她了吗……他该高兴才是……

        “我读过许多的情诗,可从来没有诗句,像它们一般打动我,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有说不出的感受……”慕春遥摆弄着灯笼,果然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淡蓝色的光,莹莹地映着她的棕裙、师父的白衣。

        居辞雁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觉胸中梗塞,有腥气涌上喉头,令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慕春遥急忙把脑袋从他身上移开,她轻轻抚着居辞雁的脊背,担忧不已:“怎么喝了汤药还不见好?”师父最近咳嗽愈加频繁了……

        居辞雁摆摆手,脸色苍白,神色却淡然:“小安,去给师父倒杯水。”

        “好、好。”

        眼看着小徒弟忙不迭进了屋,居辞雁紧绷的经脉一松,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前竟洒喷了大片乌血。

        他扶着海棠树,艰难地站起来,拢了拢披风,堪堪挡住血迹。

        慕春遥恰好端着温水出来,他接过喝下,望着她微蹙的眉毛和清澈的眼睛,似给她宽慰一般笑了笑。

        慕春遥的眉毛这才微微松了些,海棠树叶婆娑,夜凉如水,他看着她,眼神也如同清水一般的温柔。

        她也看着他,懵懵懂懂,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

        师父背对着月亮,月光给他的头发镀上了一层柔晖,而他整个人,却站在阴影里。

        他们就这样相互看着,交换着自己道不清、对方也看不懂的莫名情愫,一会儿,她的小手去搀他的胳膊。

        一朵雪白的海棠花悄然飘落,她小声道:“师父,我们回屋吧。”

        在小屋里,师徒相对而坐。

        慕春遥满上两杯海棠花茶,支着下巴,继续和师父说话。

        这可不是她不懂事,她想让师父早点休息,可是师父,非要她再讲点什么……讲点什么好呢?该说的话差不多都已经说完了……

        疯玩了一天,她其实也有点累了,于是打了个哈欠,敷衍着把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今天在茶馆,遇见一个少年,击败了凶恶的官兵,和我一起听完了说书人的故事……后来我们一起逛街,他和我聊天,我们讨论牺牲自己所爱之人去拯救千万人,到底值不值得……他送了我一个灯笼,灯笼上有两句小诗,我很喜欢……”

        她自己都说得有些困倦了,师父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微笑着看她,安静地听她说话。

        可是她实在太困了,上下眼皮直打架,眼前出现了两个师父、三个师父……

        居辞雁看着女孩闷头睡去,怕她磕到脑袋,伸出手垫在桌面上,轻轻护住她的额头,等她无意识地自己调整好睡姿,才慢慢地抽开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睡颜,目如深海。

        他与她,共处一室,在这深山上的小屋里,过了三年。

        他擅自偷了她三年,抹去了她的过往,这三年里,她只有他,似乎也习惯了他在身边的生活。

        居辞雁不停地说服自己:他这样做,是为了保护她。

        可终究,还是离不开他那一点见不得光的心思。

        在她眼中,师父是济世救人、清风两袖的药圣,只有居辞雁知道,自己不过是披着鲜亮的衣裳、内心已然腐烂的俗人。

        偷来的终究是要还的,他照顾不了她一辈子,也许这一年就照顾不了了。

        她一定得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这样想着,他止住了本来想将她抱回房间的想法,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想将她唤醒。

        “小安,小安……”

        慕春遥动了动嘴唇,皱皱眉头,他以为她要醒了,她却又将脑袋歪朝了另一边,睡得香甜。

        无可奈何,他只得探身,将她抱起,对自己说,最后一次。

        十七岁了,她似乎又重了些,他惊觉她长大了。

        男女有别,就算不从让她杜绝对他的依赖性的角度,他也着实不该再像以前一样和她那般亲密。

        于是将熟睡的女孩抱到她的房间,给她盖好被子,他怔怔地自责着。

        她在这时于睡梦中念出白天的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安顿好小徒弟,他换了身衣裳,打了水去洗那件沾了血的旧裳,怎么洗,也洗不去血迹,他不由得有些烦躁。

        小黄狗本来已经趴下,又摇着尾巴来到他身边打转,似乎是在安慰他。

        风一起,他又忍不住咳嗽了,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她,他捡起她落在树下的蓝色灯笼,把它挂在屋前。

        她的沧海与巫山,要来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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