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虚谈过往

符忆哪里有什么过往。

        在此时此刻，他就是孤独的一个人，那楚侯与自己虽然有关系，但是说是楚侯几百年后的子孙，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符忆情急之下，只好谎称他们都死了，可殊不知编出第一个谎，就需要下一个谎言去圆。

        “都死了——啊，真抱歉，我不该那么说的。”韩墨薇赶紧闭口不言。

        “无碍，没事的……”

        “所以，你才会落入水中，漂流而下的吗？”

        “啊……是……”

        “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真的遇到山贼了？”

        “啊……就是……”

        符忆不知道该怎么编了，看着韩墨薇好奇的脸，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闭口不答。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去问问爹爹，看看你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韩墨薇不敢再问，毕竟家破人亡，自己不能一意孤行去揭开他的伤疤。

        符忆点点头，有些开心。

        “韩姑娘，你真的很善良。”

        “啊？”

        符忆没头没脑的一句，反倒把韩墨薇有些无措。韩墨薇礼貌地笑笑说:“没什么啦，爹爹常教导的，医者仁心，遇到有难的人就应该施以援手的。”

        符忆点点头，心里渐渐舒了口气。

        既然她已经相信自己是一个落魄的纨绔子弟，那也好，这样自己曾经过去很多的习惯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符忆很庆幸自己重新活过来的时候，是由这对母子所救。他的心智极其幼稚，浑然不像一个中年男子。和韩墨薇如此夜谈，反而还让他觉得亲切。

        那种亲切……应该是来自从未有过的平等吧。过去从来都没有人这么跟自己聊过天。无论是臣子，将军，寺人还是宫女，他们都对自己是敬而远之。他脾气反复无常，有时候会懊恼无人交涉的痛苦，有时候也会震怒于他人对自己的言语不恭。

        那种寂寞和无奈，伴随了符忆的一生。

        他更愿意相信，这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就像是在那个遥远的时代，真的有个叫做“丞柏”的男孩子全家遇到山贼，自己坠河漂流到这个弯月村，然后被好心的父女救起。

        这可比自己荒诞可笑的人生好多了。

        符忆不会编故事，可是当自己看到韩墨薇的体贴和善解人意。符忆顿了顿，慢慢给韩墨薇讲起了一个人的一生。

        “姑娘要是想听，我也可以稍微聊聊。”

        韩墨薇笑道：“你要是实在是不愿意，其实没必要迁就我的。”

        符忆噎了噎，只好作罢。

        韩墨薇把符忆的表情全部看在了眼里，感觉出他真的很想跟自己分享一下自己的过去。既然这样，那自己也很乐意做那个听众。

        “没关系，你如果愿意倾诉，但说无妨。”

        符忆喜出望外，便开始慢慢描绘那个叫做丞柏的人生。

        符忆说：“我家……是北府光州的一家客商。我爹爹以贩卖皮袄御寒之物起家，娘亲则是来自东府沐州的一位才女。”

        “我爹爹很爱娘亲，从来都没有宠爱过另外一个女子；而娘亲也很爱爹爹，娘亲也从来都没有害过别人，他们对我都很好。”

        “我们一家三口住在天嗣城中，家境也算不错。”

        韩墨薇不解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怎么会来南府呢？”

        “这里是南府吗？”符忆心里默默记住了。

        “爹爹要来南府……做生意，所以才来这里的。”

        “做生意……这样啊……”

        韩墨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别的。

        符忆继续讲：“我爹爹对所有人都很好，对于我也很关心。很多时候也都不是硬塞给我些礼物，他很喜欢听我讲故事——啊，娘亲也是。”

        “你爹爹人真好呢。”

        “嗯，娘亲人也很好。娘亲也和你一样善解人意，而且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十分勤劳的。”

        韩墨薇脸颊微微红了红，推脱道：“我说了我真没你说的那么好，你这么夸我我都觉得怪怪的。”

        “啊……对不起……”

        “没事，你继续讲吧。后来呢？”

        符忆继续勾勒那个丞柏的人生，丞柏无忧无虑，性格温和，很多人都喜欢和他做朋友，他博闻强识，对于很多事情都很了解。

        韩墨薇耐心地听完，笑了笑：“刚才还在夸我，现在原来夸自己也这么厉害。”

        符忆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此时被一语点破，立时自觉所言有误。是啊，这在别人眼里，可不是虚构的角色，这是他。

        一个无限美好的男孩，却连衣服都穿不好。符忆羞愧难当，只好讪讪闭口。

        韩墨薇见状，反而笑出了声：“你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只是美化自己嘛，我平时也会这么做呀。”

        “你也会吗？”

        “当然啦，我以前也会跟村里的人吹吹牛，说有些什么毛病找我也能治——其实，其实很多疑难杂症还是要爹爹亲自来的。”

        韩墨薇说到这里，突然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继续说：“这种事情是人之常情啦，你没必要不好意思。”

        符忆喜笑颜开，突然攥住了韩墨薇的手。韩墨薇手本来放在柜台上，现在突然被抓起，不由吓了一跳，连忙抽了回来。

        “谢谢你！”符忆连连称谢。

        “没……没事……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符忆也自知失礼，有些惭愧地收回手。

        韩墨薇倒不生气，只是轻轻把手背到了身后。

        “好啦好啦，天已经很晚了，快去睡觉吧。还有什么事情每天再聊吧。”

        韩墨薇连忙合上书，又赶紧从药堂退出去了。她走的匆忙，连药堂的烛火都没有带走。好像在避开谁一样，这种样子，符忆从来都没有见过。

        符忆呆呆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盏烛火。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个并不明亮的光现在也会如此温暖。

        这样平静的日子，是符忆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今天的这种对话，他也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

        那些讨好自己的人，巴结自己的人，他们说的话确实会让自己开心。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今天的夜谈。

        符忆轻轻举起蜡烛，吹灭了它。

        “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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