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01

        你像个被从恶龙身边拯救回来的公主，又被关回了她的金丝雀鸟笼。

        你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小叔空洞的眼睛和父亲苍老的身躯反反复复成为你的梦魇，你被拖入愧疚和痛苦的深渊，在无数燥热的夜里冷得彻骨。

        那天回家以后，你就被爸爸关进了家里。

        你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你们的关系的，可或许感情流露时就已然处处都是疑点，只不过那天刚巧被抓了个现行。

        从不在家里抽烟的爸爸整夜、整夜地抽烟。

        家里无数次爆发争吵，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仍有预料，她颤抖着，用尖锐掩饰着恐慌，声嘶力竭地问着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你不敢说，爸爸不能提，她被蒙在鼓里，最终得到的只是缄默以对。

        你自认自己还算理智，可你整日整夜地脑子里被嘈杂的声音填满，胸口始终压着什么东西，又哽又涩，你试图和爸爸沟通，不祈求谁的理解，只是，至少他该知道的，那一巴掌，本是不该落在那个人脸上的。

        小叔本不该受这样的罪的。

        可你的每一次解释在他眼里都似被哄骗的小姑娘在无理取闹，哪怕哄骗你的那个人是他的亲弟弟……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是他的亲弟弟——他最不相信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他不敢听，不敢听哪怕一个字，一句解释，他不能信你，你必须是受害者，你只能是受害者。不然你的未来，又该如何自处。

        下意识地，在看到现实的那一瞬间，爸爸就以一种最激烈而决然的方式选择了你，抛弃了小叔。

        这些天里，你过得天昏地暗，时间似乎成为了虚无，父母没有断掉你联系外界的能力，可你发了无数次信息，打了无数次电话，得到的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你试图逃跑，可在试过一次后发现那只会更加激起爸爸的怒火，你便只尽力将自己装作一副正常人的模样。

        痛苦压迫着神经和身体，你经常性的想要呕吐，敏感于听到的任何声音，甚至也有些幻听。

        你很想见他。

        可你愧于见他。

        很难想象他会背负着多少压力和苛责，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来自于他自己。

        光是想象那样的他，就足够令人崩溃。

        02

        而你终究见到他了。

        他像一根枯竹，安静地，死寂地，站在那里。

        他的脸上仍带着那伤，青紫淤血未消，触目惊心。

        打开门的是妈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还如往常一样打了个招呼，就像很普通的亲戚那样，随口关心小叔脸上的伤。

        而那一瞬间小叔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无措和脆弱击溃了你。

        可也只有一瞬间。愣怔过后，他垂下了头，干涩地，佯装正常。

        你的眼泪忽然就砸下来了。

        他自己给自己带上枷锁，自己送自己走上刑场，对于这一点，他很擅长。

        你很少会后悔自己做了错事，你信奉所行皆是人在未知结果的情况下对现实情况加以预测从而选出的最优选，享受当下，也敢承受结局，所以你勇往直前，所以你永远热烈。

        而他，他与你截然相反。他像个忠实的苦行者，永远在忏悔，为自己的错误忏悔，为自己的快乐忏悔，为得到的不是惩罚而是善意而忏悔，痛苦，愧疚。

        你后悔了。

        03

        你们两人的视线没有任何的交织，你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身体，他却一瞬，也没有再抬起眼帘。

        他匆匆地来，被爸爸叫到阳台去，聊了聊，又匆匆地离开了。

        你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你坐在沙发上，紧张兮兮地听着动静，却没听到怒斥或者争吵，他们两个人出来的时候都很平静，平静而疲惫，像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定，达摩克利斯剑降下头顶。

        夜晚，

        你听见爸爸妈妈在客厅。

        爸爸说，要卖掉这个房子。

        他说，小叔是个很聪明，很争气的孩子，他能留学去很远，很远的悉尼。

        你手里的杯子碰的一声摔了下去，没碎，滚远了。拿回来的时候，只嗑了个口子，像你的心一样，一切情绪都从那个破碎的小口里，不敢其能不能承受，便拥挤地喷涌而出。

        你家这样的家庭，如何轮得到去想让家里孩子出国的事呢？

        妈妈听了，却异样地没反对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看见她无声地抹了一把脸，然后似再忍不住什么，捂着脸颤抖起身体。好半晌才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说，够吗，我再去我爸那借些钱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又什么都知道了。

        你们都怕她承受不住，可她是永远撑着这个家的另一半，遮风挡雨的伞。

        他们费劲一切心思保护着你，以他们过于传统的思维，过分严密的方式，密不透风地将你圈禁。

        那晚他们的谈话持续了很久。

        多是一些关于钱和未来的事。

        和爱相比，那现实又俗气。

        俗气，却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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