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01

        爸爸掐着时间把你拉上了最后一班车，你觉得自己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被拖拽着前行，小叔则跟在后面，一个人单手提着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健步如飞——路不大平整，他拉着没有提着快。

        所幸也是因为最后一班车，车上的人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你也就不用再担心自己再站三个小时后，身子骨会不会彻底散架了。

        你很快就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边的夜都是晴朗的，没有一丝云，能看到一点一点发亮的星子，坠在泼墨一样的夜色里，很安静。

        你眨了眨眼睛，哈一口气模糊了自己的倒影，伸出手指在窗户上写下了小叔的名字，只是那相同的姓氏后跟着的字只写到一半儿，你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又匆匆擦去。

        你原以为应该会没有人注意你的举动，左顾右盼时却又正正好好对上了小叔的眼睛。

        “……”你又一次被他抓到了现行。

        和你视线交汇一瞬他就垂下了眸子，车窗外一闪而逝的流光跃动于他颤动的睫羽，你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落在他藏在发间通红的耳尖。他站在了你外侧的座椅旁，看起来是要和你同坐一排的，只是这车上原本就还有许多别的空位置，你不是很想自作多情。

        转移话题从而缓解尴尬一直是你的拿手好戏，你飞快地调整了慌乱的表情，若无其事地笑眯眯，“小叔，怎么了”

        而他却当真坐在了你身侧，也顺了你的意，没有再提刚刚那件事。

        “哥让我来照顾你。”

        这原是没有什么的，小叔照顾侄女，光明正大。偏偏坐在你身边的人低着头不语，倒惹得你脸上也不明不白的烧了起来，一时无言。

        02

        你原想过再见到小叔要同他说些什么，可一向在两个人的对话中掌握绝对主动权的你，如今却不知从何开口，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没事，就是车程太久了。”

        “嗯，是太远了。”小叔感慨着。

        的确，从你家到老家，跨越了中国的大半个版图。在地图上看起来那么短的一段儿，换成实际要走的路，却那么远。

        而你和他的距离，也就那么远。

        “网络真神奇啊。”你靠在椅背上，放松了身体，身边淡淡的香气一直未曾散去，温柔又无可抵挡地侵蚀着你的感官，在你的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你可能很难再忘记这种味道了。

        小叔早已经习惯你跳跃式的思维，他经常想不明白你要表达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做一个尽职的聆听者。

        “你以后会留下，还是回家呢？”

        “我不知道。”他很诚实地回答着，对你的问题他一贯如此。

        “我也不知道，”疲惫总能让人放下防备，你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说，“我想出去，到别的城市去看看，但爸爸总让我留下来，说还是本市比较方便，有什么事他就能及时的赶过来。我其实……不是很想一直被他管着，他给我做过太多我不喜欢的决定。但，只有我自己的话，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大巴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开，窗外的景色一直是一成不变，笼在夜色里的山野，你的声音越来越轻，由原本就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逐渐变成一些含含糊糊地嘟囔，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有大脑里一些破碎的画面翻来覆去地闪烁着，你抓不住，也看不真切，而最终，一切都归进黑暗。

        03

        你睡着了。

        所以你没能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一次转弯时，不轻不重地嗑在了冰凉的玻璃上。你也没能知道是身边的人忍着笑将你的头偏过来，好靠在他的臂膀上。

        你的呼吸透过一层层的布料，灼着他的皮肤，那一点点酥麻的感觉逐渐顺着接触的手臂攀上。小叔放在膝上的手指紧了又松，最终也只是再一次，将你脑后的兜帽罩上。

        他看着你的眼神中掺杂了很多情绪，带着些羡慕，带着些感慨。

        “真幸运啊……”

        能有选择，能有依靠。

        04

        身体轻飘飘的，眼睛却睁不开了。

        你猜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因为梦里的小叔笑得很可爱，在现实生活里他绝对不会露出这么放松的笑。

        小叔一直是内敛的，安静的，腼腆的。你看着这样的他，忽然有些难过。

        你是知道你和他的关系还远没有到可以让对方对你敞开心扉的，可当你真真正正让自己直面这个事实的时候，果然还是会不可抑止地难过起来。

        或许在对方的心里，你可能只是个，无理取闹，自说自话，不讨人喜欢却还要不得不笑脸相迎的血缘亲戚而已。

        你不甘心。

        你不甘心你想要靠近的心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05

        “……”

        “……你别太宠着她了。”

        有人在说话，你有些听不真切。

        “没事，这一趟确实挺受罪的……她还是个孩子呢。”

        你能感觉得到一直支撑身体的依靠突然离开，却还等不及你去挽留，自己的身体就落在了一个瘦削的脊背上，然后腾空而起。

        双脚离开地面的失重感让你的大脑清醒了片刻，可那股令你心安的味道却又更加纠缠着包裹上来，就萦绕在鼻尖。

        “你也还是个孩子呢。”恍惚间，好像是爸爸，这样感叹。

        现在的你没有能力去辨别谁到底在说什么，要说什么，你只下意识地收拢了双臂，在皮肤接触到冷风的一瞬间，贴紧身边的热源。

        你的脸埋进小叔的颈窝里，鼻尖磨蹭着他颈侧的一小片皮肤，细碎的额发也搔过他的侧脸。

        如果你现在醒着，你一定能发现，在昏暗的路灯下，你们交缠的影子有多暧昧缠绵，亲密如爱人一般。

        可惜你看不见。

        只有小叔背着你一步一步走向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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