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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清秋


  八月。

  洛桑城的桂花开了,满城花香。

  裴清秋推开门的刹那,一朵落花很合时宜地落到鼻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打扰,带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微风过,那朵落花又荡到指尖,滑入手心,直至被裴清秋小心合拢住,方才听得那人一声惆怅,“花开漫漫,慢慢又一年。”

  “又到了去看望你的时候。”

  裴清秋张开手心,那朵落花却已不见影踪,少女会心一笑,“确实是留不住啊。”

  然后寻了个锄头,朝着院里的老树走去,本欲取酒开封的她,却不知为何慵懒地靠着树干坐下。

  阵阵风来,片片花落。

  她的眼前,那个不正经的白发老头似乎又在迎风舞剑,她的身旁也多了那个借酒高歌,故意吵醒自己的身影。

  耳畔依稀响起那份熟悉的吵嚷:“你小小年纪怎么活得跟七老八十的一样,整日愁眉苦脸,跟谁都欠你似的,你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吗?”

  她默默回答:“我今年五十多了。”

  裴清秋说的是实话,两世为人却都未活过二十岁,如今正是她的新生。

  老头子嘴撅得很高,眉头也皱着,像个孩子似的盘腿而坐,双臂环胸悻悻道:“我今年还几百岁了呢。”

  说着说着,便开始指点江山。

  “人啊,越活越老成是一个阶段,但那不是最终,要念着返老还童、越活越年轻才是境界。”

  “...”

  裴清秋不理他,扭过身去,鼾声渐起而细微。

  闻声,老头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嘿,你这一天天的,又要睡觉了?”

  此刻树下的少女正闭着眼,却兀自摇摇头,伴着一声苦笑道:“不睡了,再睡就不能给你送酒了。”

  睁开眼,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在那片埋藏着去年封存的桂花酒的土地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朵桂花。

  ......

  老头子喜欢吃甜的,自他去世后,裴清秋每年逢桂花开时便要去买些桂花糕。

  还记得裴清秋以前总说吃甜的牙口不会好,等他牙都掉没了,她便当着面把桂花糕都吃了。

  老头子却只是说他的一生太苦了。

  裴清秋灌满一壶桂花酒,挂在腰间,出了院子。

  万人空巷的长街上,喧嚣声比炎夏浪潮更使人烦躁。

  裴清秋走在街道,不时会有人跟她打招呼,行人也好,商贩也罢,嘴里念叨的都是让她留一些桂花酒,多少银钱都无所谓。

  洛桑城的花酒与果酒,裴清秋一家独大。

  她以前跟老头学酿酒的时候,倒也没多上心,甚至每次都完成地一塌糊涂,没成想自老头子走后,裴清秋的技艺却越发精湛。

  眼见就要到了卖桂花糕的铺子,裴清秋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面前衣衫褴褛的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整张脸也沾满灰尘,唯有那双澄澈的眼睛,与她手里攥着的几串糖葫芦是干净的。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一手将糖葫芦往前推了推,另只朝着裴清秋摊开手掌,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眼里却满怀期待。

  裴清秋看着她,微微愣神,眼眸却温柔至极,然后不顾脏乱揉起小姑娘的头发。

  最近边城不大太平,许是逃难过来的吧,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

  她这副样子,倒是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那年雪夜,重生到这个世界,裴清秋拖着七八岁的身子在高过半腰的厚雪中艰难前行。

  她不知道这是哪,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身前身后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她而亮。

  为了活着,她只能往最亮的地方去。

  深进浅出,每一步都要耗尽气力。

  直至见到那个白发老头,见到那个在雪夜还能燃着的屋子。

  裴清秋摸了摸袖子里的钱,一掂量便知道只够买一份桂花糕的。

  小姑娘听到那哐当声,简直要开心死,只待裴清秋将钱拿出,她便会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

  岂料裴清秋皱起了眉,蹲下身,捏了捏小姑娘的脸,“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身上的钱没带够,如果可以的话,你一定要给我留一串,我还会来找你。”

  小姑娘的失望霎时展现在脸上,不过没过多久,便又朝裴清秋笑了起来,点点头后,赶忙去拦别的行人。

  走的时候,裴清秋看到她眼里氤氲着雾气。

  裴清秋买过一份桂花糕,带着桂花酒,来到城外桂花最芬芳的地方。

  这里堆着一座矮小的坟冢,立的石碑上也只刻了‘潇洒’二字,本该寂寥的地方,却因坟冢旁一棵不同寻常的桂花树而变得热闹。

  这棵桂花树比其他都要高大粗壮,开的桂花也总有一种别样的香味,更重要的是,飘落满地上的桂花不仅妆点了坟冢,还铺就了一条金黄的道路。

  许多人慕名而来,见到坟冢上所刻的潇洒二字,便各自脑补了一出仗剑天涯潇洒路,闲花落尽随风去的热血故事。

  一传十,十传百,此地便也就传开了。

  每年都会有人往桂花树上挂一些祈愿条幅,也偶尔会在坟冢前摆一些酒菜。

  裴清秋没有制止这种行为,有这么多人来陪老头子说说话,想来他也是不寂寞的吧。

  想罢,裴清秋将桂花糕摆到前面,又将桂花酒倒入身前土地,然后跪着。

  “师父,你说的对,徒弟我果真是个极其无趣的人。”

  “你说过的那些话,我能懂,能想通,也能接受,但我就是不想改变。”

  “我觉得我就该是这样,没有人该懂我,但从您走后的这样年里,我的心却渐渐温热,大概是不得不酿酒养活我自己,以至于被生活里的点滴再次唤醒的吧。”

  “我突然就想到您曾说过的话,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所以,恕弟子不肖,不能再常来看您。”

  “这一杯酒,就用来宽慰此次道路上,那些还不曾经历过的风尘吧。”

  酒尽言终,裴清秋刚欲离去,却发现坟冢后多了个黑色的裹布。

  裴清秋竟一时想不起这个东西到底是何时出现的。

  她走上前,发现还有封信。

  上面写着陆妄生亲启。

  裴清秋心下一惊,陆妄生正是她师父的名讳,但师父从未以真名示人,甚至在病入膏肓之际,特意告知裴清秋不许将他的名字刻到石碑上。

  裴清秋将信封和裹布收起,想回到家中再做打算。

  回到城中,她又见到了那个小姑娘,或者说,她是在刻意等着裴清秋。

  小姑娘坐在廊桥的石阶上,手里只剩下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搭在腿上,托着腮,一副焦虑的模样。

  见到裴清秋,她喜出望外。

  只见小姑娘跑到身前,将糖葫芦塞到裴清秋手里,然后招招手,示意她蹲下身。

  裴清秋不明就里,但照着做了。

  小姑娘忽然勾了勾裴清秋的鼻尖,咧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后,撒丫子跑了。

  裴清秋先是一愣,后也跟着傻笑。

  小姑娘的手不知道在哪里清洗过,特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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