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晋连城之死

朔雪城城主府。

        轩辕烨闻了安神香，暂时平静下来。祁宁远盘膝坐在地牢入口处，也不敢闭上眼睛，一直看着轩辕烨，因为他随时可能会再次发狂。

        上官凌送了饭菜给萧星寒和穆妍之后，就去找了晋连城。他本来以为他会暴打晋连城，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可是他抬起的手有些无力，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泄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后，他只是冷冷地看着晋连城，说了一句：“穆霖一定会活着回来，到最后，我们都会比你活得更好。”话落就出去巡查朔雪城的守卫了，那是穆霖曾经负责的。

        晋连城身体虚弱，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半晌苦笑了一声，喃喃地说：“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而萧星寒和穆妍这边，当穆妍说出她的猜测之后，气氛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谌寂神色难看地说：“年少时，我曾问过我的祖父，为何双胎一定要被送走一个，祖父说的不是他不知，他说的是，等我到了他那个年纪，该知道的，就会知道了……”

        很多发生过的事情，听到过的话语，当时不解其意，过了许多年，发生了更多事情之后，会在某一刻，突然明白，曾经某个人对你说的某句话，里面藏了什么秘密。

        谌寂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难受，甚至很痛苦。

        他不愿意相信穆妍说出的那种匪夷所思的猜测是事实，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承认吧，事情已经如此明显了，不会有别的可能。

        最让谌寂痛苦的，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那些肮脏的，无耻的，违背纲常的恶事，他们谌家，并不是清白的，他的祖辈，有可能一直参与其中。这几个隐世而居的家族，至少在他的祖父那一辈之前的掌权者，都在暗中做着见不得人的邪恶之事，为了达到一个不可说的私欲，不知曾经害死了多少人，又毁了多少人的人生……

        谌寂的祖父当年对他说过的话，现在像个诅咒，在他脑海中回荡。他抑制不住会去想，如果云中岛没出事，如果所有的家族还都是那个样子，如果他顺风顺水地当上了朔雪城的城主，继承了祖辈的一切，他会不会也跟那些人一样，最终变成一个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阴毒无耻的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谌寂不知道，因为世事没有如果。他只是在想，曾经必然有人不愿同流合污的吧，一定有的，但那样的人的结局，毫无疑问，是被灭杀，因为集结起来做那件事的人，就是这片大陆，掌握着所有权力的人……

        穆妍握着谌寂的手，轻轻拍了拍，叹了一口气说：“爷爷，不要想太多，你没有做错什么。”

        谌寂神色痛苦地摇头：“小花儿，你不懂……”这种发现自己敬重怀念的祖辈那样不堪的感觉，对他而言，实在是难以接受。

        “掌权者从来都是生杀予夺的，即便这边没有形成国家，只是一座城池，高高在上的王，只把子民当做蝼蚁，甚至他们自己的后代，只要不断了根，该舍弃的，也会毫不犹豫舍弃。”穆妍轻声说。

        “现在想来，那个双胎必须送走一个，否则会招来祸事的规矩，就是某些人为了满足私欲，编造出来的彻头彻尾的谎言。”谌寂说。

        “是谎言，但不是假的，某些人需要严格践行这个规矩，不能出现任何例外，所以假如有人坏了规矩，的确会招来祸事，不会有天灾，一定会有人祸，掌权者用这种方式，才能将这规矩传承下去。”穆妍说，“其实他们针对的，只是龙凤胎，双子双女，是这谎言之下附带的受害者，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谌寂面容苦涩：“怪不得……怪不得……我曾经就觉得奇怪，说是二十年后可以把送走的孩子找回来，但是我只听说过找回来的儿子，龙凤胎之中永远都会被选择送走的女儿，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个都没有。我当初还傻傻地以为，是那些被送走的女孩，在二十岁之前都嫁了人，不会离开她们的丈夫和孩子再回到这边来。现在想想，哪有那么绝对呢？她们的命运，从一出生开始，就是牺牲品。”

        很多蛛丝马迹联系起来，事实已经越来越明朗了。如谌寂和司徒宇这样，双胞胎兄弟，被送走的一个，有很大的概率可以找回来。司徒宇之所以没有回来是他自己的问题。但是龙凤胎被送走的女孩，从来没有回来过，至少在云中城覆灭之前的那些，都是这样。

        说起来晋连城跟这件事也有直接的关系，他的母亲莲心就是龙凤胎被送走的那个，而莲心是幸运的，某些肮脏的事情，应该是在云中城覆灭的时候，被强行终止了。

        五十多年前不只是云中城的覆灭，各个家族的掌权者也死了半数以上，每个家族曾经被安排做那种事的长老，也都死了。

        后来天启大陆的掌权者，到了谌寂这一辈，都还没有接受某种“传承”，到了连策那一辈，对前人做过的事情更是不得而知，都只是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迷信地继续践行关于双胎的规矩，其中最黑暗的那一部分，早已经断了。

        如果金面男人就是轩辕风和他的孪生妹妹的孩子，足可见那些掌权者对于那桩邪恶之事，有多么执着和疯狂，就连自己的后代都不放过，出身再尊贵，都无法幸免。

        那个天宗，萧星寒接触过的，已经看到了好几个容貌或身体有残缺的人。穆妍有理由怀疑，他们可能都是龙凤双胎结合生下的怪物，是被强行制造出来的试验品，而这样的人，曾经有过多少个，现在还有多少个，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我突然可以理解圆通大师，当年抓了那个人回去，为何一直没有杀他，圆通大师对那个人的悲悯，或许就是因为他的身世。”穆妍微微叹了一口气，“他是个受害者，他的父母也都是被逼死的，他从一出生，不仅身体残缺，还见不得光，不知受到过何种非人的对待。试想一下，他如果是轩辕风正常娶妻生下的孩子，他本该是轩辕烨光明正大的堂弟，可以跟轩辕烨一样拥有完美的容貌和身体，拥有安宁快乐的日子。如果他是轩辕风的妹妹正常嫁人生下的孩子，他会是轩辕烨的表弟，即便不姓轩辕，也必然会有一个很好的出身，有一个截然不同的正常人生。但是这两种身份在他身上重合了，同时毁灭了三个人，轩辕风自杀，他的妹妹或许也是自杀，而那个人被迫活着，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和屈辱。虽然轩辕烨是无辜的，但那个人会嫉妒轩辕烨，会恨轩辕烨，从他的角度来说，太正常了。”

        “天宗的人，对那个人都很忠心，如死士一般的忠心，我想，或许是因为他们过着不像人的日子，人生的意义只剩下仇恨，生死便也不重要了。”萧星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穆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舒气，心中的那种不适感，依旧隐隐存在，挥之不去。她曾经就有种预感，到了最后，不会有赢家，只会悲剧收场。如今她发现，其实悲剧早就开始了，在不见光的地方延续了很多很多年，阴影甚至投射在了他们的人生之上，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爷爷，我送您回去休息吧。”穆妍说着起身，扶着谌寂往外走，“爷爷不要想太多，在这件事里面，我们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但我们没有做错什么，那个人是受害者，但这不是他屠杀无辜百姓的理由，也不是他可以伤害我们的理由。”

        谌寂，萧星寒，穆妍，晋连城，祁宁远，他们的人生都因为那个不该存在的规矩，因为云中岛的覆灭，受到了致命的影响。如今，这一切到了该终结的时候，错误，也该真正的停止下来了。

        圆通大师慈悲为怀，对那个人心存悲悯，不忍杀之，最终不仅害死了自己，也导致了更多的悲剧。

        但穆妍不会学圆通大师。如果那个人因为自身的悲剧，复仇杀死了所有参与其中的知情人，穆妍会对他说一声佩服，支持他的行为。但那个人做的事情，已经超越了仇恨的限度，他的很多行为，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因为嫉妒，因为他的私欲。不管他多痛苦，伤害无辜之人这件事，都是错误的，不可原谅的。

        穆妍无法感同身受，但她一直觉得，如果一个人活得很痛苦，走不出来的话，最好的方式是了结自己，通过伤害无干之人来纾解自己的痛苦，毫无道理，永远都不值得同情。

        就像穆妍前世碰到过的某些打着抑郁症的名号，报复社会，因为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或者遭受了苦难，就通过伤害陌生人，甚至是伤害无辜的孩子来寻找心理平衡，这种根本就是变态，是疯子。

        穆妍把谌寂送回了他的房间，谌寂很疲惫，在床上躺下，就闭上了眼睛。穆妍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看他睡着了，才起身离开。

        穆妍和萧星寒洗了澡，穆妍又给萧星寒换了药，两人也躺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穆妍出门，就看到上官凌坐在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师兄。”穆妍叫了一声。

        “小九师妹，你们起啦？”上官凌站了起来，看着穆妍笑着说，“饿不饿，我让厨房炖了补汤给你们，现在要吃吗？”

        “好。”穆妍点头。

        上官凌快步离开，去给穆妍和萧星寒取晚饭了。

        鸡汤炖了大半天，很香，上官凌一边盛，一边对穆妍说：“多喝一点，小九师妹你最近都瘦了好多，等回家让我爹和我大伯看到，肯定该揍我了。”

        穆妍微微一笑：“那我得给大师父和二师父一个揍你的机会。”

        上官凌嘴角一抽：“小九师妹你不用为了让我挨揍，故意变瘦的，这样萧老大会选择揍我给你取乐，我好怕。”

        穆妍接过鸡汤，尝了一口，胃里暖了起来，示意上官凌坐下一起吃。

        上官凌摇头说他已经吃过了，也给祁宁远送过饭了，只是有些担忧地说：“我去地牢找祁宁远的时候，又碰上轩辕烨发狂了，太吓人了，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

        “嗯，我们正在想办法。”穆妍说，“晋连城怎么样了？”

        “就那样，我没打他，他本来也半死不活的。我还有很多正事要做，重要的是穆霖能回来，不是我泄愤。你们要他体内的蛊王，他身体状态好一点，应该会有帮助吧。”上官凌叹了一口气说。

        “凌师兄成长了。”穆妍笑了笑说。

        “唉！最近总是感觉自己好没用，恨不得马上变成一个绝顶高手来帮你们。”上官凌苦笑。

        “别这么说，凌师兄很有用。”穆妍说，“我大哥的事……要有希望，我相信他会回来的，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嗯。”上官凌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

        吃过了饭，上官凌按照穆妍和萧星寒的要求，把晋连城带了过来。

        “穆妍……”晋连城看到穆妍，声音虚弱地叫了一声。

        “我不想跟你废话，没有问你问题的时候，闭嘴。”穆妍神色淡淡地说。

        “我是想说，我这两天脑袋疼得更厉害了，要是那枚蛊王再不离开我的身体，用不了多久，我的脑髓就被吸干了。”晋连城脸色难看地说。

        “闭嘴！”上官凌皱眉，“听我小九师妹的！不让你说话的时候不准说！”

        晋连城默默地闭嘴了，萧星寒过来，又给晋连城把了一次脉，还取了晋连城的血，然后让上官凌把晋连城又带走了。

        “如何？有头绪吗？”穆妍问萧星寒。在医毒和蛊术这方面，穆妍始终认为萧星寒是无法超越的。

        “那枚蛊王，应该是用那个人的血养出来的。”萧星寒神色有些凝重，“是很多种蛊毒，互相吞噬，最终形成的。我现在有两种想法，第一种是，做出解药，解了蛊王，这个很复杂，需要杂糅几乎所有蛊毒的解药，最终蛊王会被杀死在晋连城的体内。”

        “另一种呢？”穆妍问。

        “另一种，就是想办法把蛊王引出来，找到下一个宿主。”萧星寒说，“轩辕烨的血，被那个人改造过，所以用他的血，辅以药物，有机会将蛊王引出来。

        “下一个宿主？”穆妍神色一凝，“你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嗯。蛊王不可复制，那些人的确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得到了血脉特殊的养蛊之人，就是我们见到的那位天宗宗主。三个月之内，蛊王是有利的，可以让人百毒不侵，百蛊不侵。三个月，所有的事情，该了结了。”萧星寒说。

        “晋连城可以死了？”穆妍问。

        萧星寒摇头：“暂时还有用。我刚刚想到了制作还生蛊的方法。”

        穆妍眼睛一亮：“真的？”她和萧星寒之前研究了很久的还生蛊，想要做出新的来，一直没有成功，曾有两次，萧星寒说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最后还是失败了。看来是晋连城体内的蛊王给了萧星寒新的灵感。

        “我需要试一下，如果成功了，就在轩辕烨身上用，把他的内力吸了，同时保住他的性命。”萧星寒说。

        “这怎么试？”穆妍愣了一下。还生蛊怎么试？找个人杀一杀，看能不能救活？

        萧星寒只说了三个字：“晋连城。”

        穆妍点头：“这个可以。”死了也不可惜的人，拿来当试验品，最合适了。

        穆妍和萧星寒接下来连续三日闭门不出，饭菜都是上官凌送到门口放下的，他们想起来就拿进去吃了，想不起来就算了。

        晋连城很焦虑，因为他现在脑部刺痛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经常会断片，恍惚，他感觉再这样下去，他会先变成一个傻子，然后再死去。

        终于，这天萧星寒和穆妍过来找晋连城了。

        “穆妍，救我……”晋连城神色哀求地看着穆妍。

        “嗯，我们已经想到了把蛊王引出来的方法，接下来你配合一下，应该会有点疼。”穆妍神色淡淡地说。

        晋连城神色狂喜：“我不怕疼！快来吧！”他不想死，更不想变成一个白痴！

        不多时，站在旁边的上官凌看着晋连城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浑身都在颤抖，大概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之后，他全身无力地瘫软在地上，萧星寒手中多了个东西，很快消失不见。

        “你吞了？”晋连城脸色苍白地问萧星寒，“你果然够狠……这次谢谢你……”

        “不用。”萧星寒神色冷漠地说着，拿出一颗白色的药丸，示意晋连城张嘴。

        晋连城下意识地认为是给他疗伤的，张口就吞了下去，才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还生蛊。”穆妍说。

        晋连城神色一僵：“还生蛊？为什么要给我用还生蛊？你们怎么还有还生蛊？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还生蛊本来是只有一个，在我大哥身上，你刚刚吞的，是萧寒寒做的，是不是成功了，能不能起死回生，我们只有五成的把握，需要试一下才知道。”穆妍神色淡淡地说。

        “五成的把握，你们……”晋连城脸色煞白，身体颤抖了起来。

        穆妍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匕首，看着晋连城神色冷漠地说：“剩下五成，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就像我大哥，当初即便有还生蛊，在那种情况下自杀，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活过来。这种感觉，你也可以体会一下了！”

        穆妍话落，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地刺入了晋连城的心口，看着晋连城瞪大眼睛，顷刻之间，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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