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9.往事（二）

外面风雪骤急，中了傀儡蛊的司徒平之，在讲述当年往事的时候，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平缓得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简明扼要地叙说着当年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

        但对穆妍来说，这并非别人的故事，事关这具身体的父母，事实上也是她的父母，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谌雲，风青染。在司徒平之的讲述中，他们对于穆妍来说，不再是个冰冷的名字，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因为那个故事，就是因为一个孩子产生的，谌雲和风青染的性命，也因为他们挚爱的孩子而失去，那个孩子，就是穆妍。

        穆妍沉默了片刻，萧星寒握住了她的手，她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再次看向了司徒平之：“后来呢？为何你的女儿变成了七杀城的少主？百里落尘和青宁去哪儿了？”

        司徒平之再次开口，缓缓地说：“后来，我和苏婉清带着我们的女儿，离开了天厉国，回到了蓬莱岛，见到了百里落尘和青宁。青宁在半年前，给百里落尘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做百里青泽。百里落尘说，在我们那次离开蓬莱之后没多久，他的父亲百里郇已经派了人过来找过他们了，并且放了话，说会给他们一年时间，到时再来接他们，只要他们肯回家，便不会再阻止他们在一起，并且百里郇已经跟青鸾国女帝青虞商量好了，为他们办亲事。”

        司徒平之接着说，百里落尘得知他的父亲和青宁的母亲都已经妥协了，便打算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就带着青宁回家去。他们是想过安逸平静的生活，但也知道百里郇不会放弃寻找他们，并且已经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了，他们就算去往天羽大陆其他的地方，也难以得到安宁，倒不如一家人团聚，好好谈谈，化解矛盾，好好生活在一起。虽然百里落尘跟百里郇性格差异很大，但他毕竟是百里郇唯一的儿子，也打算回父亲膝下尽孝。

        青宁问起风青染的近况，司徒平之对她和百里落尘说，风青染难产死了，一尸两命，谌雲伤心绝望，殉情了。

        百里落尘和青宁听到这些话，都唏嘘不已，青宁为此十分悲痛，还在蓬莱岛为风青染一家三口烧纸祈福。

        得知司徒平之要带着他口中所谓的妻子苏婉清和他们的女儿回家去，百里落尘说，七杀城不日就会有船前来接他们，邀请司徒平之和苏婉清到时候同行，路过七杀城的时候，再去做客。

        司徒平之欣然答应，和百里落尘一家三口在蓬莱岛上面又住了一个月，相处融洽。

        中间有一次，苏婉清无意中对司徒平之感叹，说百里落尘和青宁的儿子百里青泽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到时候不仅是七杀城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并且是青鸾国女皇的外孙，前途不可估量。

        司徒平之便说，等他当上朔雪城城主，想办法一统天启大陆之后，便可以将手伸到天元大陆去，什么青鸾国，什么七杀城，都将不足为惧。

        苏婉清当时说：“相公你实力这么高强，回了朔雪城也只能当个少主，说不定还要再熬一二十年才能当上城主，倒不如我们直接到天元大陆去，得到真正属于我们的权势，再回朔雪城的时候，谌寂还是会把朔雪城交给你，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了！”

        司徒平之心动了，但他却没有按照苏婉清说的那样做，因为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在天启大陆的人发现之前，在天元大陆得到权势是对未来很有利的一件事，但是与此同时，他还是认为应该尽快回朔雪城去，掌控住朔雪城更重要。

        于是，司徒平之很快盯上了苏婉清口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百里青泽，心中生出一计。

        司徒平之跟苏婉清密谋，打算杀了百里落尘和青宁，还有他们才刚刚半岁的儿子，想着反正百里郇也不知道青宁生的是儿还是女，到时候，让他们的女儿谌紫晴取代百里青泽，以百里落尘和青宁唯一的女儿的身份，回归七杀城去，必将得到万千宠爱，尊贵的身份，唾手可得的权势，都不再是幻想。

        值得一提的是，司徒平之和苏婉清，给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取名字的时候，就直接用了“谌”这个姓氏，这也表明了司徒平之要彻底取代谌雲的决心。

        苏婉清一开始不同意，那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还那么小，就要离开她身边，她有些不舍，但是司徒平之稍加劝说，给苏婉清描绘了一下他们的女儿成为七杀城唯一传承人的话，可以给他们带来的莫大的好处，苏婉清也心动了，便点头同意了。

        司徒平之向来喜欢模仿谌雲，表面是个温和有礼的人，而苏婉清惯会伪装出一副温柔无害的样子。再加上那个时候，两对夫妻都是刚有了孩子之后没多久，还都是从别的地方到蓬莱岛的，相处十分融洽，感情也越发好了。百里落尘和青宁又怎么会想到，司徒平之和苏婉清竟然会做出那样恶毒的事情来……

        他们在蓬莱岛上面就住在一处，一天深夜，司徒平之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和百里落尘一起喝酒谈天。

        苏婉清抱着百里青泽，青宁抱着谌紫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苏婉清温柔地陪着百里青泽玩儿，青宁还笑着说，两个孩子能够在这个地方相遇是很大的缘分，希望等他们长大了，还能有再见的机会。

        青宁说着，嘴角的笑意还没落下去，就看到百里落尘突然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瞬间暴毙而亡。

        青宁惊慌失措的时候，司徒平之把百里青泽从苏婉清那里抱走，然后活生生地掐死在了青宁面前，他对青宁残忍地说：“你的儿子跟我的女儿确实很有缘分，我的女儿要谢谢他，他死了，晴儿会代替他，去七杀城孝敬你的公公的！”

        青宁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接连遭遇了丈夫和儿子的惨死，她已经崩溃了，险些晕死过去，却也没有想过要对她怀中的谌紫晴不利。

        当苏婉清把谌紫晴抢回去之后，青宁看着司徒平之和苏婉清，声声泣血：“你们一定会遭到报应的！”她心知必死无疑，为了免于受辱，伤心欲绝之下，抱着百里青泽的尸体，一头撞死了。

        司徒平之说，他把百里落尘和青宁还有百里青泽一家三口的尸体都烧了，骨灰洒进了海中。

        没过多久，百里郇派来接百里落尘和青宁回家的船到了蓬莱岛。

        七杀城的一个长老上岸前来寻找百里落尘，司徒平之并没有废多大力气就杀了那个长老，穿上那个长老的衣服，易容成那个长老的样子，带着易容乔装过的苏婉清一起，抱着谌紫晴，上了七杀城的船，对船上的其他人说，百里落尘和青宁前段时间突染急病死了，是苏婉清易容出来的那个姑娘好心帮他们照顾着女儿。

        司徒平之还拿出了百里落尘和青宁的遗物，然后带着苏婉清和他们的女儿一起，乘坐着七杀城的船，离开蓬莱岛，回到了七杀城。

        见到百里郇的时候，百里郇对于儿子的死很伤心，却也没有怀疑什么，他就算再派人前去调查，也不会查到什么可疑之处，因为司徒平之在离开蓬莱岛之前，已经把该解决的人全都除掉了。

        百里郇一见谌紫晴就很喜欢，苏婉清说，百里落尘和青宁给他们的女儿取名叫做百里晴，于是，百里晴成为了百里郇唯一的孙女，七杀城唯一的继承人，以及青虞最疼爱的外孙女。

        而司徒平之和苏婉清，没过多久就找了合适的机会，陆续摆脱了他们伪装的身份，从七杀城脱身，回朔雪城去了。

        至于谌紫晴，司徒平之和苏婉清对她寄予厚望，相信她在得到七杀城所有资源的培养之下，必将会成长得很出色，再加上得天独厚的身份和地位，一定可以为他们将来得到天元大陆的权势奠定稳固的基础。

        至于后面的事情，司徒平之不用说，穆妍都能想得到了。他和苏婉清回到朔雪城，他成功取代谌雲的身份，当上了城主，苏婉清假扮风青染，成为了城主夫人，他们生活安逸幸福，又生下了一儿一女。

        司徒平之又说，每隔两三年他都会以寻找流落在外的大女儿的名义，去往天元大陆，暗中探望他的女儿谌紫晴，虽然他始终没有跟谌紫晴真正见面。

        其实在萧月笙假扮萧星寒出现在七杀城之前，谌紫晴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如司徒平之和苏婉清所愿，谌紫晴被百里郇千娇百宠着长大，青虞也很器重她，至少表面如此。那个时候，谌紫晴俨然就是天元大陆年轻一辈女子之中最出色的存在，风头无两，不仅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七杀城，还有很大的希望继承青鸾国的皇位。

        司徒平之倒数第二次在七杀城暗中看到谌紫晴的时候，对一切都很满意，并且他早就知道司徒宇在七杀城暗中守护谌紫晴的事情了，于是更加放心，想着等他下次再来天元大陆探望的时候，说不定谌紫晴已经同时掌控了七杀城和青鸾国了。

        可惜，司徒平之寄托在谌紫晴身上的美梦，终究还是碎了个稀巴烂，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变数，就是回归天元大陆的萧星寒和穆妍，以及他们身边的人。

        在那一两年的时间之内，萧星寒和穆妍成功地灭掉了七杀城，灭掉了青鸾国，也将高高在上的谌紫晴彻底打入了泥淖之中，让她无法翻身，甚至险些丧命。

        司徒宇这个人向来假仁假义，在谌紫晴已经失去七杀城少主的位置，并且在青鸾国的处境堪忧的时候，司徒宇练功到了瓶颈，离开闭关修炼去了，他想着至少百里郇会护着谌紫晴，他其实根本也不喜欢谌紫晴这个孙女。

        司徒宇闭关了，当司徒平之最后一次去天元大陆探望谌紫晴，就是拓跋严在战场上面断了谌紫晴一臂，毁了她的容貌，并且即将夺去她性命的时候。

        司徒平之在危急关头，出手救走了谌紫晴。那个时候他是极其失望的，也想为谌紫晴报仇，但七杀城已经没了，青鸾国大势已去，司徒平之还没有自信到认为就凭他一个人能够在天元大陆掀起什么风浪来，否则他当年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利用他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去谋算别人的身份了。

        在利用谌紫晴失败之后，司徒平之很快便带着谌紫晴回到了天启大陆朔雪城，打算等他得到天启大陆的权势之后，再对天元大陆下手，他相信到时候一切都会容易很多。

        司徒平之讲完了，在旁边听着的苏婉清神情呆滞，因为那些事情，她全程都参与了，她本就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这种狼狈的姿态，暴露在谌雲和风青染的女儿面前。

        而谌紫桓和谌紫灵，都已经傻了。他们不可置信看着司徒平之和苏婉清，看着这些年在他们眼中温和优雅的父母，这才发现，一切都是虚伪的，一切都是假的，温和优雅的皮囊之下，司徒平之和苏婉清冷血无情，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对穆妍来说，当听到司徒平之和苏婉清活活掐死百里落尘和青宁的儿子，只是为了让他们的女儿取而代之的时候，这两个贱人阴毒狠辣的程度，还是让她有些心惊。他们也是为人父母，当时他们的女儿谌紫晴就在场，他们竟然能够做出那样残忍的事情来，简直猪狗不如！

        “为何当初没有杀了我？”穆妍看着司徒平之冷声问。

        “留着你，是因为知道你肯定活不长。还有一个原因，如果我们回到朔雪城谌家之后被发现了，到时候你的存在，就是我们最后的保命符。谌寂为了你的安危，为了能够找到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司徒平之缓缓地说。

        穆妍目光冰寒地看着司徒平之：“萧寒寒，把他的蛊解了。”

        萧星寒上前去，把司徒平之的傀儡蛊给解了，又回来，握住了穆妍微凉的手。

        司徒平之晕了过去，又很快幽幽醒转过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到穆妍冰冷的眼神，司徒平之心中犯怵，硬着头皮说：“我……我真的可以效忠你们，为你们效力，帮你们对付那个人！他说不定还没发现我不见了，现在你们让我回城主府去，我们里应外合，到时候一定可以成功的！”

        “爹，你做了那么多孽，她不会放过你的，别傻了。”谌紫桓似乎在哭，又像是在笑，看着司徒平之的眼神很是怪异。

        “我……”司徒平之心中一沉，突然意识到他之前吃了一颗穆妍给他的药丸，之后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难道那真的是傀儡蛊，他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司徒平之，你永远都变不成谌雲，因为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你，是个畜生。”穆妍话落，猛然拔剑，架在了谌紫灵的脖子上。

        寒光四射，司徒平之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就听到穆妍冷声说：“当年你用谌雲的女儿，逼迫谌雲自刎。现在，轮到你了。给你两个选择，自刎，或者看着谌紫灵死在我的剑下！”

        谌紫灵神色惊恐地尖叫：“爹！救我啊！爹！我不想死！快救我啊！爹！救我……”

        萧星寒解了司徒平之的毒，他现在不能动武，但是手脚可以活动了，而他身旁，扔了一把匕首。

        司徒平之的脸色灰败而绝望，颤抖着捡起了那把匕首，却没有插入自己胸膛，而是声音低沉地说：“就算我自刎了，你也不会放过我的儿女……”

        穆妍冷笑：“那你觉得当年谌雲死的时候，认为你会放过我吗？但他还是选择了自己死，因为即便最后还是保不住他的孩子，至少他的孩子还有多活一刻的机会，便有多出一分的生的希望，再渺茫，他也甘愿。真正爱孩子，是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的。这份痛苦，你让青宁体会了！现在，轮到你了！”

        穆妍话落，猛然挥剑。

        苏婉清痛哭不止，司徒平之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手中的匕首终究还是没有指向自己，而是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下一刻，惨叫声响起，又戛然而止。司徒平之趴在地上，全身颤抖不止，突然感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一条血淋淋的手臂掉落在了他眼前。

        穆妍并没有杀了谌紫灵，而是断了她的一条手臂，她已经疼得晕死了过去。

        对司徒平之来说，女儿没死，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因为他知道，穆妍没有直接杀了谌紫灵，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必然是更加痛苦的折磨……

        穆妍踢了司徒平之一脚，让他翻了个身，面朝上躺在地上。穆妍一只脚踩在了司徒平之左脸上面，然后用剑尖，在司徒平之的右脸上，刻了个血淋淋的“贱”字。

        “司徒平之，我说了，报应才刚刚开始。你给谌雲的痛苦，你给百里落尘和青宁的痛苦，我现在都要让你好好尝尝。你说，刚刚你狠心不救谌紫灵，虽然她没死，但等她醒了，还会认你吗？她会不会想要杀了你，恨不得咬死你？”穆妍看着司徒平之冷笑，“苏婉清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听了你说的你们夫妻俩做的事，我倒是觉得，你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绝配！不过可惜了，你的真爱是风青染，苏婉清的真爱是谌雲，你们俩都把对方当做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俩还是天绝地灭的绝配贱人！”

        苏婉清好想立刻晕死过去，但她此刻却极度清醒，清醒地听着穆妍的话，她好恨，可是现在，她对穆妍来说，只是可以轻易踩死的蝼蚁……

        “放心，我不会现在杀了你们的。”穆妍看着司徒平之和苏婉清说，“我说了，让你们一家五口团聚，我会说到做到。现在你们曾经寄予厚望的大女儿谌紫晴，正在那个老贱人身下承欢，找机会，我会带她过来，让她也看看，她的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曾经我们打过交道，谌紫晴的性格，倒是最像你们夫妻俩，遗传到了你们最贱的那一部分。”穆妍冷声说，“司徒平之，你害死了谌雲，等我救出谌寂，我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手杀了你，为他的儿子报仇。你可要好好地活着，等着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穆妍话落，猛然挥剑，又砍断了司徒平之的一条手臂，看着他冷声说：“这是谌雲的女儿向你们打招呼的方式，这样你们才真的像一家人！”

        穆妍给苏婉清，谌紫桓和谌紫灵都解了毒，接下来他们会跟司徒平之一样，不能用武功，但是可以活动。

        穆妍拉着萧星寒出去，外面白雪皑皑，寒风拂面，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胸腔之中的怨愤稍稍平复了一些。

        穆妍狠，但她从来不是嗜血之人，这次接连砍了三个人的手臂，实在是那一家人的行为让她忍无可忍了。而她口中说的谌雲和风青染，事实上是她的父母，即便没有见过，谈不上感情，但是得知他们的死因，她心中还是有了不小的震撼。

        穆妍能忍住没有杀那一家人，不是仁慈，而是就这样死了，太便宜他们了。谌雲的死，最痛苦的人不是穆妍，是谌寂。穆妍要等着把谌寂救出来之后，让他来处置司徒平之。

        穆妍和萧星寒一起，在这个废弃的民宅之中布下了一个复杂的迷踪阵，外面的人就算搜查到这里，进了院子之后也不会看到房中有人。

        穆妍已经给了司徒平之一家四口自由活动的机会，但接下来，不论他们怎么跑，都绝对跑不出这个院子，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寒冷，饥饿，伤痛折磨。

        穆妍要让他们在互相怨恨，互相迁怒之中，一点一点地加剧他们心中的恐慌和绝望，让他们在无尽的痛苦之中，等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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