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如此祖孙

宴会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穆妍和穆霖以及拓跋严出了青鸾国皇宫，正好看到青瑨扶着青媛上了马车。

        青瑨放下车帘，回头看到拓跋严，神色淡淡地收回了视线，翻身上马，下令出发回瑨王府。

        拓跋严三人也在皇宫门口上了马，这次他们走得快，没有等白渊和白奕同行。

        回去的路上，拓跋严小声问穆妍：“娘为何猜青瑨的妹妹会是青虞中意的继承人选呢？”

        当时在宫中宴会上面，拓跋严提议打赌，赌的就是那十位王女之中，谁会是青虞心中选定的继承人。三人各自说了一位，穆妍当时说的那位，就是青瑨的妹妹青媛，在十位王女之中看起来最柔弱的那一个。

        穆妍很淡定地说：“作为青虞的孙女或外孙女，那些姑娘们从小地位都不低，琴棋书画武功应该基本都会。在这种时候，只要心中稍稍有一点野心的，对皇太女之位有想法的，都会刻意表现得更从容更强势一些，因为这是青虞希望的青鸾国女人的样子。但偏偏那个青媛，柔柔弱弱得像是谁都能欺负一样，我赌十个铜板，她是装出来的。”

        “万一她本性就是那样呢？”穆霖问穆妍，他还是觉得他猜测的那个王女更有可能。

        “这当然也不无可能，不过青鸾国皇室虽然是女子为尊，其中的争斗比起别国皇室男人们的争斗阴暗激烈程度，怕是有过之无不及。”穆妍说，“一个真正柔弱的女人，在青鸾国皇室大抵是活不下去的。青瑨现在的地位看起来很高，得到了青虞的器重，那也是这半年多的事情，先前他一直在神兵城当细作，鞭长莫及，根本照顾不到青媛。看看青媚就知道了，她才是真的柔弱性子，下场如何？不用她的姐妹们对她怎么样，青虞就已经在她身上压榨了最大的利用价值了。”

        “虽然娘说的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坚持觉得我猜得对，我选的那位王女身材像个男人一样，武功应该不弱。”拓跋严说。

        穆妍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咱们都坚持自己的想法，过几天就见分晓了。”这天已经是七月十一了，距离七月十五的皇太女选拔盛宴仅剩下三天时间，眨眼的功夫就要到了。

        拓跋严嘿嘿一笑，看着穆霖说：“舅舅，如果娘赢了，你今年要娶媳妇儿！如果我赢了，你就剃头出家去！我觉得舅舅的胜算非常小，舅舅希望我跟娘谁赢啊？”

        穆霖轻哼了一声：“你们俩别做梦了，就算你们赢了，我也不会认的。”

        穆妍和拓跋严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同时从马背上面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朝着穆霖打了过去。

        就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叶明华看着前面三个人骑马走着走着突然打起来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叶明华一直觉得神兵城的人很特别，要说特别之处在哪里，他觉得有很多，一时半会儿说不完。如果让他挑一个他当下感觉最特别的点，他会说，神兵城的人都特别快乐，那是一种他似懂非懂，却知道自己应该得不到的快乐……

        穆妍和拓跋严一路跟穆霖打打闹闹，回到驿馆的时候，已经亥时了。

        他们直接从后门走，进了后院，前面只住了文琮和看守他的剑龙卫。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处置文琮，穆妍觉得静观其变就好，看看文琮会做什么。

        “差点忘了，小星儿会走路了，我现在去让他表演一下。”穆妍兴致勃勃地说。

        穆霖看着上官恪和上官悯房间的灯都已经熄灭了，伸手拉住了要冲过去的穆妍，无语地说：“小星儿都睡了，小妹你别去吵他，明日再说吧。”

        “我有些迫不及待怎么办？”穆妍神色认真地问穆霖。

        穆霖抬手敲了一下穆妍的脑门儿：“信你才怪！是谁选择先去那个无聊的宴会，而不是去看小星儿的？你当娘当得这么马虎，还有理了？”

        “大哥，你最近脾气真的越来越大了。”穆妍话落，捂着自己的脑门儿跑了。

        拓跋严的身高已经到穆霖肩头了，他伸手拍了拍穆霖的肩膀说：“舅舅别介意，那是你家小妹，你除了宠着还能怎么着？”

        穆霖凉凉地看了拓跋严一眼：“小严你最近也不太乖啊！”

        “那是我娘，她要玩要闹，我除了宠着她，配合她玩儿，还能怎么着？”拓跋严很淡定地说。

        “贫嘴，快去睡吧。”穆霖揉了揉拓跋严的脑袋。

        “其实我也有点想去把小弟抱过来，不过还是算了，师公会揍我。”拓跋严话落也跑了。

        穆霖站在院子里，看着夜幕之中的点点繁星，唇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曾经过去的很多年里面，穆霖一直都觉得穆妍太懂事，能力太强，一直都是穆妍在护着他，在拯救他原本残缺破败的人生，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像是颠倒了过来，穆霖并不喜欢。

        那个时候穆霖很心疼穆妍，他希望他可以站起来，可以变得强大，可以将穆妍保护在羽翼之下，让穆妍随意地去玩去闹去闯祸，便是捅破了天，他也会给穆妍撑着。

        所以如今穆霖每次对穆妍说让穆妍不要胡闹的时候，眼底都有一丝别人察觉不到的宠溺。穆霖所担心的，只是怕穆妍会伤到她自己，但与此同时，他却也是喜欢这样的妹妹的。他喜欢看着穆妍开心地笑，恣意地玩，随性地闹，去折腾，去闯祸，在他面前一副知错了，然后接着闹腾的淘气样子。

        即便穆霖知道穆妍的安全感大部分并非来自于他这个兄长，更多的来自于穆妍自己，但穆霖心中依旧是高兴的。因为他在穆妍身边，他板起脸，口中说着不让穆妍惹麻烦的时候，心中真正想的是，这是他的妹妹，便是惹了麻烦又如何？谁敢欺负穆妍一分，他绝对会报复百分！

        穆霖也回了房间，前面客栈文琮的房间里面，灯已经熄灭了，但门口廊下还挂着灯笼。

        文琮坐在床边，看着门上映照出的两个剑龙卫的影子，眼眸微黯，起身，脚步轻轻地走到了窗边，伸手把虚掩的窗户打开了。

        初秋季节，微凉的夜风吹了进来。

        这是个临街的房间，文琮在窗边站了片刻，看着下方空无一人的漆黑街道，脚步微微动了一下，眼睛闪了闪，又把窗户关上，然后转身，回到床边，脱鞋，躺下，静静地听着房顶上面的细微声音，闭上了眼睛。

        而神兵城驿馆对面的那家酒楼里面，一个人站在黑影之中，看着文琮打开窗户又关上，等了片刻之后，从原地消失了。

        青鸾国皇宫。

        青虞沐浴过后，披着长长的头发，坐在铜镜前，微微抬手，示意正在给她梳头的宫女都退下。

        青虞看着铜镜之中那张看似依旧年轻貌美的脸，伸手摸了一下眼角，那淡淡的细纹让她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拿起桌上一个青色的药瓶，打开，一股诱人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

        药瓶倾斜，一颗血红的药丸落在了青虞手中，她捏起那颗药丸，送入了口中，然后微微闭上眼睛，舒了一口气。

        一个黑衣人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青虞身后，单膝跪地恭敬地说：“皇祖母，神兵城的人看守严密，文琮现在还没有机会传信出来。”听声音，赫然是个年轻女子，如果青瑨在这里，会很震惊的，因为这个在皇宫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黑衣高手，就是青瑨眼中柔弱乖巧不会武功的青媛。

        青虞慢条斯理地说：“他今日倒是大胆，什么都敢做。”

        青媛跪在地上，垂眸说：“皇祖母，今日一早城门口的事情，文琮应该只是为了让神兵城的人相信他的身份，所以不得不那样做。”

        “媛儿，你真喜欢上他了？”青虞转身，微微俯身，把青媛拉了起来，伸手摘掉青媛脸上的黑色布巾，看着青媛说，“跟朕说实话。”

        青虞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皇祖母，文琮不过是媛儿的一枚棋子，跟棋子，不必浪费感情。”

        青虞笑了，轻抚了一下青媛白皙细嫩的脸庞，看着青媛说：“不愧是朕选中的继承人，当初你能让文琮一个对青氏皇族恨之入骨的人，对你死心塌地，已经很难得了。文琮的身份本就没有破绽，不过文氏先祖如果在天之灵看到他这么蠢，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了。这样一想，今日文琮的所做所为，朕便不值得生气了，因为文氏后人绝无造反的可能，便是你让文琮为你去死，他也心甘情愿的。”

        穆妍一直怀疑文琮可能是青虞暗中派到他们身边的细作，但与此同时，因为那封血书，和那封字字泣血的檄文，又让穆妍觉得，文琮不像是假冒的，因为冒牌货在当时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写不出那种东西来。穆妍提的要求他们不可能提前全都想得到，即便有所准备，背下了文氏给青虞的劝谏血书，却也写不出那样一篇檄文来。

        事实上，穆妍的感觉，都没有错。

        那个此时身在神兵城驿馆的文琮，的确是青鸾国庆城文氏幸存的后人，文氏嫡氏血脉，他的名字、出身，甚至曾经的经历，都是千真万确的。

        而与此同时，这个文琮也真的是被青虞安插到神兵城的细作，最开始的宫中遇见，后来的逃命被救，都是一手安排好的。

        这看似很矛盾，事实上也的确是矛盾的。因为文琮是真的恨青虞，他之所以会为青虞所用，原因是，他爱上了青虞选中的皇位继承人青媛。

        青鸾国庆城文氏十年前被灭了九族，文琮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从那以后，他的人生就只有一个目标，手刃青虞，为文氏全族报血海深仇。

        包括文琮对穆妍说的他有一个隐世不出的师父，都是真的，他也真的刻苦学了武功，然后不顾师父劝阻，执意孤身一人来了凤鸣城，伺机刺杀青虞。

        不过可惜的是，文琮第一次动手刺杀青虞就失败了，而这已经是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了。

        当时文琮失败之后拼死逃出皇宫，青虞身边的一个暗卫对他穷追不舍，最终追到了凤鸣城之外。

        文琮无路可逃，被那个暗卫用剑抵住了脖子，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沉声说了一句话：“庆城文氏全族，做鬼都不会放过青虞那个毒妇！”

        然后，那个“暗卫”开口了，对文琮说：“你是文氏后人？既然活着，便要为文家保全血脉，为何要傻傻地来送死？你这样的报仇方式，是莽夫所为！”

        传入耳中的女声，让文琮猛然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那个暗卫摘下了面具，露出了一张美丽娇柔的脸庞，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走吧。”

        文琮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女子：“你竟然要放我走？你不怕青虞那个毒妇怪罪于你吗？”

        女子当时苦笑了一声说：“如果你知道我是谁，怕也会恨我的。我是青虞的亲孙女，我叫青媛。”

        文琮当时面色一沉，看着青媛冷声问：“哼！青氏女！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青媛看着文琮，神色有些悲哀：“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我本以为你至少不会因为对我的身份有偏见，就否定我的一切。”

        文琮冷冷地看了青媛一眼，转身就要走，结果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因为伤势太重晕倒了。

        文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在青媛的闺房里面，青媛眼眸沉静，拿着一块润湿的帕子，正在给他擦手，似乎并不知道他醒过来了，喃喃地说了一句：“青氏女，就这么让你厌恶吗……”

        养伤期间，文琮不跟青媛说话，青媛也不在意的样子，自顾自地跟文琮说了好多话。

        “当年庆城文氏出事的时候，我还小，便觉得皇祖母手段太过狠绝了些，我无法认同。”

        “你知道吗？我或许是青氏女之中最不认可皇祖母统治的那个王女，可要生存，便要学会伪装，而可笑的是，皇祖母竟然说她最中意的继承人是我，因为我习武天赋最出色，也最聪明，要暗中培养我。我原以为，她真的喜爱百里晴呢。”

        “我一开始很排斥被皇祖母当做继承人这件事，因为我不想变成她那样的人，冷心冷情，阴险毒辣。但是后来，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既然我不认同她的统治，我更要努力，成为青鸾国皇位的继承人，成为青鸾国的皇帝，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将青鸾国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让青鸾国不再有压迫，男人的地位不会那么低，不用生活得那样憋屈，也绝不会再让庆城文氏的悲剧重演。”

        ……

        青媛长得很美，外表温柔，内心坚强，独立，有主见，才华武功都很出色，一般的男人，日日得到如此女子亲自照料，不可能不动心。

        文琮因为身负血海深仇，刚开始对青媛戒心很重，可他慢慢觉得，青媛并不是青虞，他不该因为青虞的行为迁怒青媛，而他真正对青媛动心，是青媛对他说：“你这样报仇并没有什么意义，作为文氏后人，你要将文氏不屈的意志传承下去，让文氏真正活过来，有尊严地活着，你的亲人，才会真的含笑九泉。”

        从那一刻，文琮真正对青媛倾心，因为他觉得，这样一个能够理解他，包容他，为他迷茫灰暗的人生指明方向的女子，遇到了，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至于文氏和青氏之间的血海深仇，文琮告诉自己，这与青媛无关，青媛是无辜的，并且会跟他一起，尽最大的努力，将青鸾国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所以，文琮并未放下仇恨，而是选择了仇人之孙作为他的今生挚爱，为了他们的爱情和理想，开始了新的生活，在暗中帮助青媛，为青媛得到青鸾国的皇太女之位而努力。

        文琮再见到青虞的时候，就在不久之前，也是青媛安排的，因为青媛说，青虞已经知道文琮还活着，为了避免青虞迁怒她，破坏他们的计划，就只能暂时委屈文琮，让文琮假意对青虞屈服。

        青媛还主动提出，让文琮潜伏到神兵城驿馆，靠近神兵城的人，听青虞的安排行事，为青虞探知神兵城的秘密，并且伺机帮助青虞对付神兵城，取得青虞的信任。

        但青媛对文琮说的是，神兵城一定会插手青鸾国的皇太女选拔，让文琮表面为青虞所用，但暗中是为了帮助她，避免他们的计划被神兵城的人破坏，文琮对此很认可。

        这才有了前两日发生的事情，文琮为了青媛，不惜重伤，得以成功进入神兵城驿馆。

        不过之后的事情，显然有些超出他们的意料，但文琮写血书和檄文的时候，是带着真正的仇恨的，所以穆妍才会怀疑他有可能是真的文氏后人。

        但文琮不会知道，当初青媛选择放他一马，只是因为一直在暗中培养青媛的青虞，那段时间在训练青媛对付男人的本事。

        在文琮之前，已经有数个男人为青媛倾心，而在他们死心塌地要为青媛付出一切的时候，便等到了他们的死期。因为青虞说，没有价值的男人，不必留，要够狠，断情绝爱，才能真的无所畏惧。

        而文琮能活着，不过是青媛当时习惯性地用上了对付男人的那套本事，在试验她这方面的能力。因为青虞说，青媛之前选的那些男人，都没什么难度，而文琮对青媛来说，是个很有难度的攻心对象。

        事实上青媛救文琮的那天，青虞就知道了，并且得知了青媛的打算，没有反对，说要看看青媛如何让文琮对她死心塌地，如果青媛成功了，这项考验，就算通过了。

        青媛不负青虞所望，因为她很懂得怎么打开一个男人的心防，即便文琮这个对青氏女原本有着深入骨髓的仇恨的男人，最终也逃不过青媛善解人意的温柔攻势，沦陷在了青媛处心积虑为他编织的情网之中。

        可惜，文琮到现在都不知道，只有他在“网”里面无法挣脱，青媛却是操纵一切的猎人。

        文琮以为的惺惺相惜，志同道合的美好爱情，对青媛来说，不过是她对付男人手段高超的又一次证明罢了。

        原本文琮对青媛死心塌地之后，按照青媛的惯例，文琮也该死了，但她选择将文琮留了下来，原因很简单，文琮对她来说，还有利用价值，能够帮她做不少事情。

        事实上文琮并不蠢，他的伪装能力很高强，不然也不可能在神兵城驿馆留下来。但陷入爱情的文琮，已经被蒙蔽了双眼，看不清很多事情的真相了。在文琮相信青虞亲手选择并暗中培养的继承人青媛，与青虞是完全不同的人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

        回到现在，房间里面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青虞坐在铜镜前面，青媛站在她身后，缓缓为她梳头，祖孙俩倒真真是极为温馨和睦。

        “皇祖母，神兵城的人处处与我们作对，就这样放任他们在凤鸣城兴风作浪吗？”青媛轻声问。

        “神兵城真正的掌权者这次没有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青虞神色淡淡地说，“但他们闹出这么多事情，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可能。”

        “皇祖母的意思是？”青媛轻声问。

        “朕心中自有计划，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找机会跟文琮联系上，看他有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但要注意，不要让他暴露了，如果他能真正获得神兵城之人的信任，对我们之后的计划，大有用处。”青虞对青媛说。

        “是，皇祖母。”青虞微微点头。

        青虞抬手，示意青媛不必梳了，她转头，看着青媛说：“朕培养你这么多年，接下来的比试选拔，不能明着偏袒你，否则七杀城和无双门不会同意。所以，你要凭借自己的实力，向所有人证明，朕的选择没有错，懂了吗？”

        青媛神色一正：“皇祖母，媛儿懂了！媛儿一定不会让皇祖母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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