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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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下雨了?”
丁宝枝将手伸出马车的轿厢,指尖落上沁凉,天黑路远若是下雨今夜一定睡不踏实。
她转脸见薛邵闭目不言比来时安静,不知他为何如此,分明刚刚裁决完了曲州的案子,该神情放松才是。
话说回来,他们回京的马车多出一辆,是辆空荡的囚车,蒙着黑布跟在后边,用途尚不明确。
外边雷声隆隆,马车跑在碎石滑落的山道上颠得人三不五时就要弹起来一下。丁宝枝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如此一直到后半夜,她半躺下去试图入睡。
雨幕倏地被疾风划破。
薛邵猛然睁眼将丁宝枝从座上拉起,她人半梦半醒被拽得胳膊都快掉了,脸‘嘭’地砸进薛邵前胸,鼻子和眼眶一下就不可抑制的变作绯红。
轿厢昏暗,她仰脸顺薛邵目光转头看去,惊呼一声遂被他捂住嘴巴。
一柄寒光四溢的剑沿木板缝隙里刺入轿厢,就扎在她适才安睡的位置,靠着左侧,丁宝枝已经失去理智和判断,无法辨别自己适才究竟是头朝左还是脚朝左了
反正不论如何,她刚和阎王擦肩。
马匹嘶鸣过后车架被堪堪停稳,外头兵戎交接勾出一声响雷。
‘轰隆隆’的巨响,丁宝枝惊恐万分不敢动弹,薛邵松开她两肩作势要俯身离开轿厢,她紧拉住他胳膊,想将人留住。这是危急关头最直白的反应,她怕死,只有薛邵能救她。
他却抬手将她五指从腕部剥落。
“待在这,别出来。”
这话语听在丁宝枝耳朵冷得像冰,她从落下的轿帘窥见薛邵接过方阿宁递去的绣春刀,随后寒芒出鞘,布帘下落,将丁宝枝和外界隔绝开去。
她不敢贴着轿厢,生怕再有不可预测的危险,只躬身站在原地试图稳住狂跳的心脏。
刀光剑影中有一黑衣蒙面的男人重重摔落在马车的前板,一只手都甩进车厢,丁宝枝正欲后退,却见熟悉的皂靴踏上马车前板。薛邵一条腿踩在男人手腕,又将鲜血浸染的绣春刀利落插在男人脸侧。
雨水很快将刀上血迹洗刷干净,也冲得那男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是谁指使你们劫囚?”薛邵在雨中森然道。
男人听不见般不语。
薛邵继续道:“看到你们这么害怕戴左明招供我就放心了,看来他嘴里的确有我不得不知道的秘密。可惜他并不和我同行,不然你还能亲眼见他供出你主人的身份。你会杀了他吗?亦或者,你此行就是为了杀他?”
丁宝枝和薛邵仅有一帘之隔,她听着这混杂雷雨的阴冷之声,心中寒意蔓延,重又记起数月前章府被血洗的夜晚。
久不见他真实面目,她竟忘了薛邵和她从来不是一路人。
车帘外的男人终于出声,干涩道:“薛邵,杀了我吧。”
薛邵道:“当然,留你的命带回北镇抚司也没用,你们是专门培养的杀手,比狗还忠诚,朝中没几个人豢养得起。”他眉梢微扬,“这就说明朝堂上还有个跟马志忠一般权势的幕后黑手,正试图掩藏自己曾经勾结阉党的罪证。会是谁?”
男人瞳孔骤缩,大惊失色。
薛邵拍拍他脸颊道:“别急,他很快就会下去接着当你的主子。”
薛邵抽出钉死在木板上的刀捅进男人胸膛,转动过后鲜血喷溅,他拔出绣春刀,丢给一旁的方阿宁。
“收拾干净,把尸体全部运回京城,我要让那几个老东西亲自认一认尸。”
“是,指挥使。”
薛邵扬手掀开车帘,抬眼却见丁宝枝瑟缩角落,正以陌生防备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瞳孔湿润,在月色映照下通透得有似琉璃。薛邵看到她眼中的自己,脸孔沾染血迹,浑身湿泞,宛如从地狱踩着尸骨刚爬上来一般。
他自觉放下车帘,转身走到雨里任凭大雨冲刷。
等丁宝枝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让雨淋透,身上没了血迹,眼里也没了杀过人的阴翳。
薛邵滴滴答答跳上车拧干衣袍钻进车厢,丁宝枝也回过神,往一旁避让给他腾出地方。
她翕动鼻翼,仍闻到浓重血腥,扭脸却见薛邵脱下半件上衣,露出胳膊上那道一指长的口子,能看出伤口很深,不住往外渗血,他扯下半片衣袍,手口并用做了简单包扎。
丁宝枝见他根本不知道疼地用力收紧那片衣料,只感觉皮肤爬过蚂蚁,起了鸡皮疙瘩。
薛邵见她皱眉,说道:“不这么着不能止血,觉得恶心就背过去别看。”
丁宝枝移开眼道:“我可以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薛邵道:“等查出来我就告诉你。”
丁宝枝一愣,“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暂时还不知道。”
薛邵将那半边袖子套回去,马车复又晃晃悠悠地跑起来。
丁宝枝沉默片刻又问:“我听见你说劫囚,劫的是那辆空囚车?”
薛邵道:“说劫囚也不准确,他们来是为了杀人灭口。我这趟曲州之行是为了一个名叫戴左明的人,他手里掌握了些有关马志忠余党至关重要的消息,人已经提前秘密押送回京了,我拉这辆空车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鱼上钩。”
薛邵抬眼看她,语调软下半分,“我是有把握才这么做,并非置你于险境。”
那丁宝枝还能说什么,她确实毫发无损,也确实惊魂未定。
她点了下头,瞥见他袖子上血迹,“这怎么还在往外渗血?”
薛邵经她提醒才赏脸关注那伤口一眼,“伤得还算深,没那么容易止血。”
丁宝枝闻着血腥气难免手足无措,紧张道:“那要不停车找处人烟先将你的伤口处理了?失血过多是会出人命的。”
见她担心,薛邵居然还有心情笑,“那得伤到命脉或者脑袋,我只是受了点皮肉伤,至多头晕眼花一会儿。”
听他说伤到脑袋,丁宝枝皱起眉头,记起了平康宫那人,叫她愈加的如鲠在喉。
杀人是重罪,何况是在宫中行凶,女子未出闺阁连抛头露面都是错,她却失手杀了人,这事儿一辈子都过不去。
薛邵见她神情变化,随口问:“想起那口井了?”
丁宝枝惊了惊,沉声道:“你往后不许再提,我真是后悔当日头脑一热告诉了你,若被人听去知道我”她顿了顿,没能说出杀过人这三字。
“知道什么?”薛邵衣衫不整地往后一靠,“知道你是个女罗刹,和我这活鬼正好登对。”
丁宝枝无暇理睬,兀自说道:“这世道能把女人吃了,就算错手杀人,只要杀的是个男人,哪怕是个阉人,也够我死一百次。”
薛邵道:“那是别人的世道,不是你丁宝枝的世道。这样的男人你再杀十个二十个又何妨。”
丁宝枝本不想笑,奈何他说得实在离谱,他是可以只手遮天为她撑腰不假,可他口中‘这样的男人’,首当其冲就得算他一个。
也只好嘲一句,“我可没那个身手。”
薛邵似乎也回忆起被她拿瓷片指着的景象,清清嗓子不说话,不继续对自己喊打喊杀了。
眼见丁宝枝拉长脸安静下来,薛邵正愁不知如何是好,马车晃了晃撞到他伤处,他赶紧假做闷哼,生怕过了这村没这店。
“怎么了?”丁宝枝果然看向他。
“撞了下,无碍。”
哪知他说无碍丁宝枝就真不在意,也不上前查看,薛邵自知无趣的闭上嘴,假装无事发生。
也不知是几天的雨让山路难行,还是他们拉了几具尸体的缘故,返程耽搁得更久一些。
原计划回京第二日便是梁国公府之行,可这么耽误下来,回京当日梁国公的寿宴便已井然有序的开门宴客。
梁国公做七十大寿,这是何等大事,人生七十古来稀,常家人不论远近亲疏必然准时准点到场,排着队将一车子吉祥话倒给寿星老。
就连皇帝也得派司礼监的太监携礼登门贺寿,可就是如此热闹非凡的景象下——
正午时分,梁国公府门前来了两架风尘仆仆的马车,前一架看得出拉的是人,后一架蒙着黑布引入遐想。
贺礼?不能够吧
别人都恨不得拿大红绸子好生点缀,生怕显得怠慢,此人竟然覆之以黑布?
前一架车迈下一条长腿,有人认出锦衣卫的皂靴,竟是薛邵姗姗来迟。
他身上黛蓝长袍皱皱巴巴,衣摆灰扑扑的染着尘土,胳膊上甚至还破了条口子,周遭印着圈深黑的血迹。
这是砸场子来了还是给他外祖贺寿来了?
轿厢里又钻出一人,荷茎绿的褙子,露出截姜黄的袄裙,她乌发挽髻戴莲花冠,姿态清雅,虽略显疲态倒有种别样美感。
众人纷纷侧目,心道这便是那活鬼从章府生抢的女子,丁氏宝枝。
薛邵抬胳膊让她搭着下了车架,信步行至门前那登名记姓的管事身前。
“常管家,将我的名字写上,来迟了可别记我缺席。”
管家得体一笑,“这是自然。”说罢指向那蒙着黑布的马车,“指挥使给国公爷送来的这是?”
马车边上有懂事的家丁上前帮着卸货,揭开黑布一角当即惊声尖叫。
薛邵气定神闲看向车架,说道:“那不是送给梁国公的寿礼,是我在曲州打的几只山兽,正要送去北镇抚司让手下人料理。”
家丁屁滚尿流地跑上来,险些在台阶摔个大马趴,“管管家里面里面是是——”他不敢张扬,凑到管事耳边颤抖着说完。
管事波澜不惊的老脸当场变成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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