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枯树新芽

　　爱珍从医院回来时，家里已经闹翻了天，还以为她爸死了，哭喊着跑进去。看见五一在按氧气包，又赶紧替她爸打一针。见众人忙忙碌碌，心里顿时憋上火：我爸还没死呢，这不是在咒他嘛。

　　赵奶奶看她脸色不善，把她拉到旁边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免得手忙脚乱，缺这少那，逝者也不体面，活人也不安心，这些邻里都是好心。”

　　刘爱珍点点头，抹去眼泪说：“我去看看我爸。”

　　约摸过了一个多小时，建材厂工会派来十几个人，除了帆布外还带来几幅棺材板和电灯电线，那些出去采购的人也陆续回来。石头奶奶见发旺气息越来越弱，心里着急，对在人群中窜来窜去的小宝说：“去，叫你妈快点。”

　　小宝飞快的跑进去，又飞快的跑出来回石头奶奶的话：“我妈说还有一刻钟就好。”

　　石头奶奶很满意，对坐在棚子里摆龙门阵的况老头说：“待会孩子们给发旺洗澡穿衣，你在旁照看点。”

　　况老头点点头：“行，没问题。啧……建平怎么还没回来，真是急死人。这要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那才是遗憾呐。”

　　石头奶奶道：“等不了啦，落平前得把衣服穿好，说不定牛头马面看发旺富贵，不敢找他去。”

　　虎头见儿媳和晓燕捧着寿衣从屋里出来，他以为发旺已经落平，也洗把手跟着出来。

　　石头奶奶见到他就说：“虎头兄弟来得正好，你也进去照应照应。”

　　她又到厨房里问：“水烧好没？”

　　几个女人回答：“烧好了。”

　　石头奶奶让凤娇找个大脚盆放进发旺房中，把一干女人轰出去，只留下五一、况老头和虎头在房里。刘爱珍本是极反感在他爸还没死就穿寿衣，但觉得石头奶奶先前的话有道理。心中默念：牛头马面，千万别带走我爸，回头我给你们上多多的高香。她原本不信这个，但事到临头也抱起了佛脚。

　　石头奶奶还不放心，又对金柱和银柱说：“你俩年纪大，也进去看看。”

　　她走进棚子，用脚丈量地方，指着地对几位在闲聊的男人吩咐：“你们去把竹床搬到棚子里来，就放在这。”

　　大家立马把竹床放好，用抹布擦洗干净，女人们在上面铺了床棉絮。等五一帮他爸穿好寿衣，几个男人用床单把发旺从房里抬出来，又替他盖上被子。石头奶奶找个破旧的脸盆搁在竹床脚下，对爱珍和五一说：“娃儿，给你爸跪下，多烧些纸钱。”

　　刘五一跪在草纸垫上，低着头一边抹泪一边烧纸。许婷婷在他身边小声安慰：“你别太伤心。”

　　刘霞见她哥她姐都跪在爸爸身边，她也懂事地跪下来拿着纸去烧。刘爱珍边跪边伸手把着他爸的脉搏，发现心跳越来越弱，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带着弟弟妹妹也跟着哭。援朝听到棚里哭声一片，以为发旺落平，忙将手中鞭炮点着。

　　刘建平跟细妹子抬着野猪肉刚走到巷口就听到哭声，接着又传来一阵鞭炮声。他心里顿觉不好，抛下野猪肉就往家里跑。好在细妹子力气大，独自扛着百多斤的袋子，手里还拿着大包小包紧跟在他身后。

　　建平见家门口搭起棚子，四周围满了人，他妈又坐在堂屋里哭。他立刻疯一样冲进棚里，哭喊道：“爸……”

　　石头奶奶长吁一口气，轻声对赵奶奶说：“好，好，这娃总算赶回来了。”

　　又对五一说：“多烧些纸，幸许那鬼差见钱眼开，就不来带你爸走。”

　　刘霞一听，立即将整捆纸搬到盆里，差点把火压灭。

　　细妹子本是满心欢喜来见公婆，哪知道会遇上这事，扛着袋子站在棚口不知所措。金娣虽然在哭，但心里还是清楚，打着手势示意她把东西放下，又指着棚子让她跟建平跪一块。

　　罗细妹忙跑到建平身边跪下，建平拉着他爸的手大哭：“爸，你不能走啊！你起来看看，这是你儿媳妇，你还没见过她一面呢……”

　　细妹子从没见建平哭过，见他伤心欲绝，心里一酸，眼眶红了，竟也落下泪来。

　　高惠敏同围观的女人小声议论：“建平这孩子自小就聪明，出去才多久呀，就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回来。”

　　吕玉秋说：“这姑娘真水灵，你看她看平儿的眼神。唉……发旺也真是的，等儿媳过了门再走也好啊。”

　　陈岚问站在她身边的援朝：“你上次说有个姑娘对建平有意思，是不是她？”

　　援朝点头：“那时他们还没确定关系，这回都领进门来，八成是打算结婚。”

　　陈岚叹道：“谁会想到发旺病的这么重，让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咦？你站在这做什么？还不放炮去。”

　　石头奶奶跟赵奶奶并排坐在长凳上，她把援朝叫到身边说：“你把那长炮撕成小块，时不时丢上一串吓吓鬼差，别让他们靠近发旺。”

　　援朝偷偷暗笑，道：“石头奶奶，你还挺迷信。”

　　“什么迷信？这叫举头三尺有神明。跟你这娃儿说不清楚，你照着做就是。”

　　“你少跟奶奶贫嘴。”赵奶奶指着棚门口的东西说：“那是平儿对象扛来的，你先把它搁屋里去。”

　　援朝伸手一提袋子，差点把他腰给闪了，暗道：这姑娘好大的力气。

　　刘爱珍见他爸已没了脉搏，更是哭的如泪人一般。但她还不死心，一边哭一边给她爸打了针强心剂，又重新换个氧气包。

　　在旁人眼里刘发旺是在昏迷中，可他自己觉得是在耀眼的光柱中飞行，耳边尽是美妙的音乐，眼中是斑斓的五色花瓣，鼻中是沁入心肺的异香。他飞啊，飞啊，发现在那光源的云端上站着三个人，一个是他爸爸。一个是他妈妈，另一个小小的是他哥。他们全是四十多年前的模样，一点也没见老。发旺惊喜地要往云上扑，他爸严厉呵斥：“站住！”

　　他妈妈慈祥地问：“孩子啊，你到这来做什么？”

　　刘发旺哭道：“我想你们。”

　　他爸道：“在人世间我们老刘家就你一根苗，你的几个娃都没成家，你身上的担子还重的很。怎么着？因为想我们就想偷懒不管呐？”

　　他妈妈说：“一家人要吃要喝，你怎么能抛下他们不管呢？快点回去，别惹他们伤心。”

　　他哥横眉竖眼道：“你打小就偷懒耍滑，现在有儿有女还改不了臭毛病。快点回去，不然我揍你。”

　　刘发旺哭道：“就让我和你们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爸和他妈都背转身去，他哥一脚踹来，同时大喝一声：“滚！回你该待的地方去。”

　　刘发旺啊地一声从光柱中飞坠下来。

　　细妹子跪在未来公爹的脚边上，忽见他脚动了一下，忙对建平说：“你爸脚在动，你爸脚在动。”

　　刘爱珍哭迷了眼，听到细妹子的话，忙搓着眼球去看他爸的脸。

　　发旺睁开眼，望着围在身边的儿女，微弱地说：“凑那么近干吗？退后点。”

　　恰在这时，援朝又点响一小挂鞭炮。噼啪声过后，发旺对建平和爱珍说：“扶我起来。”

　　坐直身子，瞧见身上穿着寿衣，自言自语：“我死啦！哦，是死了，又让我哥给踢回来了。”

　　刘爱珍只当他是昏糊涂，忙问：“爸，你认识我不？”

　　发旺不答反问：“你妈呢？”

　　刘五一忙冲棚外大喊：“妈，妈，你快来，爸醒啦。”

　　发旺瞅一眼儿女，目光最后落在细妹子脸上，问：“这姑娘是谁？”

　　细妹子不等刘建平介绍，快言快语：“我叫细妹子，是建平的，建平的……”她想说是老婆，可始终开不出口。

　　刘爱珍替她回答：“是哥的对象。”

　　细妹子连连点头，又说：“我也可以叫您叫爸吧？”

　　发旺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容，微微点头：“好，好。难怪我爸妈不要我跟他们走，是要我回来抱孙子啊。”

　　石头奶奶碰了碰赵奶奶的手，小声问：“别是回光返照吧？”

　　赵奶奶摇头：“不像，回光返照的脸都是红的。我看八成是冲喜，平儿把那姑娘带回来的好啊。”

　　众人喂发旺喝了点水，确认他不是回光返照，又手忙脚乱地把他抬进屋。单位上的人把棚收了，看着几幅棺材板犯了难，这东西拉出来就不好再往回拉。厂工会主席认识银柱，挠着头问：“李主席，你看这东西怎么处理？要是发旺家不要，我们就找个地儿烧掉，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木料。”

　　老况头接上话：“留着，留着。棺材棺材，升官发财。说不定就是这棺材带来的好运，发旺才从鬼门关里回来，往后老刘家肯定要发达。”

　　刘霞道：“是我纸烧的多，石头奶奶说过，那些来抓我爸的人见钱眼开，把我爸放了。”

　　赵奶奶笑眯了眼：“对，对。霞最了不起，救了你爸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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