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自寻短见

　　婷婷冲她妈妈大叫大嚷后红着眼去五一家，家里只有发旺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在李奶奶那吃饭。没有去处的她，漫无目的的跑到湖边上坐。这里清净，湖水在秋风的吹拂下荡起一圈圈涟漪。她脱去鞋袜，将一双白净的秀足伸入清澈的水中，凉凉的水渐渐浇息心头上的燥热。几条寸长的小鱼围着她的脚打转，时不时轻轻触碰她的肌肤。

　　远处传来桥峰的呼喊声：“婷婷……婷婷……”

　　她掩住耳朵躲在河汊后，等那声音渐行渐远才又坐回到湖边的踏脚石上。这些天她看了太多的白眼，也听了太多不堪入耳的恶语。整个世界都让她害怕，害怕的只想躲起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婷婷甚至恨起爸爸妈妈，觉得是他们打碎掉原本美好的梦。可一想到妈妈无助的眼神，她又有些心疼，觉得自己不该说那些话，不该去伤妈妈的心。

　　日头已经偏西，婷婷逃课了，这是她第一次逃学。她甚至在想以后永远也不去学校，再也不见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除了五一。可她又能去哪儿呢？哪儿才是她的世外桃源？想起爸爸的溺爱，母亲的慈祥，想起小时候父母为她做的点点滴滴，她忽又觉得家是那么的好，那么的温馨。自己实在不该在妈妈伤口上撒盐，自己怎么这么傻呢？

　　回忆是美好的，冷静下来的婷婷再也坐不住。她穿上鞋袜，迫不及待地朝自己家走去。

　　孙晓燕独自把自己关在屋里，泪水顺着脸一直没停过。这间卧室，前两天她和桥峰重新布置过，中间的布帘已经拆除，两张床也合并在一起，床上铺着新被褥。大红的被面绣着金色的喜字，透着浓浓的喜气。她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被面，那如丝般的触感让人非常舒适。接着她又把桥峰的枕头抱在怀里，低着头将脸紧紧贴在枕套上，那上面有她男人醉人的气息。

　　这里是她的家，是她幸福的源泉。在这个家，有她英俊的像大山一样伟岸的丈夫。在这个家，有她可爱的像小鸟一样依人的女儿。晓燕恋恋不舍地打量房中的一切，把一桌一椅都深深刻入脑中。泪水已经流干，心似乎不再那么痛。

　　在回来的路上，孙晓燕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是她给丈夫和女儿带来了厄运。她恨自己，恨自己少不更事，恨自己软弱无力，恨自己没有能力去呵护家人……

　　既然是自己造的孽，那就让自己来结束这一切吧。她决定以死来摆脱是是非非，只有自己死，别人才不会对丈夫和女儿说三道四。只有自己死，公社才会消除对桥峰的怀疑。只有自己死，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才会怜悯一个没娘的孩子。

　　死，对孙晓燕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成了一种解脱。她把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又用热水洗个澡，从衣柜里找出过年才穿的新衣，坐在梳妆台前精心地描眉涂粉。此时她的心平和的很，平静的翻不起一丝浪花，她甚至是带着微笑来写遗书：

　　桥峰，亲爱的丈夫，我爱你！谢谢你对我的呵护和对我的爱，我会深印在心中，无论我是去地狱还是去天堂，我都不会忘记。老公！亲爱的，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这样称呼过你，但我在心里是一千遍一万遍地这样念着你。你是我永远的老公，是我挚爱的亲人。在我心里你是父亲，是兄长，更是我的好丈夫。

　　现在我要走了，抛下你独自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去。你要照顾好婷婷，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我师傅。我太自私了，到最后还是要让你来做这些，而我却不能帮你做任何事。

　　老公，对不起！我是自私的女人，也是不祥的女人，带给你的只有伤害和痛苦。忘掉我吧，今生我们做不成夫妻，来世我给你铺床叠被，哪怕是做暖脚的丫鬟都愿意。如果天上有神明，他们一定会知道我爱你的心。

　　婷婷，我的好女儿，妈妈爱你。你的到来是妈妈的骄傲，谢谢你给我和爸爸，给我们这个家带来欢笑和快乐。以后妈妈不在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爸爸。要听爸爸的话，别使小性子。要孝敬奶奶，常去看她。现在遇到的一切都是暂时的，妈妈会在天国保护你快快乐乐长大。

　　婷婷，我的心肝，妈妈对不起你，你会原谅妈妈吗？妈妈会永远祝福你！

　　师傅，虽然您对我很严厉，但我知道那是您对我的爱。谢谢您像对亲闺女一样把我拉扯大。我一直都喊您叫师傅，但在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妈，让我叫您一声妈好吗？妈妈！对不起，我违背了我的诺言，没办法再孝敬您。但桥峰会替我做，他是好人，会像儿子一样孝敬您。一切都是我的错，您别再骂他。把他当成您的儿子吧，我们是一家人。

　　我要走了，要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什么样，但我不害怕，因为我是带着你们对我的爱去的，这份爱我会深藏在灵魂深处。在异界彼岸，我会天天祈祷我的亲人们平安幸福，快乐健康。再见了，我的亲人！

　　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孙晓燕用手巾轻轻拭干，小心翼翼的把信折好，端端正正地压在桥峰枕头下。她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捆被褥的长带子，用手试了试力度，呆呆地望着房樑。

　　“不行，我不能死在家里。”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让家里充满晦气。”

　　孙晓燕将布条揉在手中，轻轻带上院门，依依不舍而又漠然地向军分区后门走去。

　　许婷婷一溜小跑地往家赶，忽见她妈妈穿着新衣，打扮漂漂亮亮的往军分区后门走，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去那僻静处干嘛？还穿的这么漂亮！难道传言都是真的？气恼和悲愤立即涌上心头，原本舒展开的心情又变得沉重无比，蹑手蹑脚地坠在她妈妈身后，决心去探个究竟。

　　小宝和刘霞放学早，两人先在磷肥塘看秀练功，却见不得何秀吃苦落泪的模样，又惦记着发旺出院时带回的水果。那些水果都是发旺同事和左邻右舍送的。发旺舍不得吃，拿回来给孩子们解馋。

　　两个小娃各拿一个苹果放在嘴里啃，蹦跳着要去大槐树黄爷爷家拉小提琴，却看见许婷婷跟做贼一样，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躲躲藏藏的向巷子深处走。小宝大为奇怪，问刘霞：“你说婷婷姐在干吗？”

　　刘霞摇摇头，啃着苹果道：“不知道，难道她发现了坏人？”

　　刘霞的话触动了小宝的英雄使命感：“走，我们去看看。”

　　孙晓燕对身外的世界已经毫无感觉，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一颗歪脖子苦枣树下自言自语：“这里静，没人来，不知道桥峰能找到我不？”

　　她寻到一块不大的垫脚石搬到树下，又把手中的布条理顺。站在石头上，垫着脚把布条甩过树杈，打个活扣后将头伸进去。

　　许婷婷先是伏在草丛中看她妈在做什么，等她妈背过身来，面对着她将脑袋伸进布条时，顿时觉得天崩地裂，撕心裂肺地哭喊：“妈……妈……”跌跌撞撞地冲过去。

　　孙晓燕眼睛里只有蓝天白云，耳朵边尽是美妙的音乐。她轻轻地哼唱：“忽听许郎寻我来，怎不叫人喜开怀。任凭紫燕成双对，任凭红花并蒂开，怎比得我与他情深似海，怎比得我与他情深似海，情深似海……”全然听不见女儿的哭喊。

　　眼前是五色的光环，光环尽头传来甜美的声音：“来吧……来吧……”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扬手招唤。她将眼一闭，一脚蹬开垫脚石。只觉得许郎抱着自己的身子，亲着自己的嘴儿，在白云深处飞啊飞啊……

　　许婷婷抱着她妈妈的双脚，拼了命地往上托，嘴里嘶喊：“妈……妈……你别死啊！妈……妈……来人啊！快来人啊！救救我妈……”

　　小宝立刻冲上去帮婷婷托起孙晓燕的脚，但他力小，觉得那脚沉的很。索性趴在地上，像乌龟一样弓着背托起双脚。刘霞吓傻了，呆在那儿目瞪口呆，连手上的苹果都掉进草丛中。

　　小宝憋红着脸叫：“霞，快喊人……”

　　她这才醒悟过来，像风一样跑回巷子，边跑边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婷婷妈上吊了！快来人啊……”

　　这时候大人们还没下班，五一他们还没放学，况奶奶又在居委会唠嗑，整条巷子静悄悄的，只有发旺和石头奶奶跑出来，急问：“在哪儿？在哪儿？”

　　“在草地里，”刘霞指着军门区后门的方向。发旺跑了几步，胸口实在闷得难受，扶着墙剧烈地咳嗽起来。

　　石头奶奶道：“我先去看看。”迈着小脚，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几次差点摔倒。

　　发旺忍着咳嗽对女儿说：“你……你……你快去李奶奶家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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