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泼声浪气

　　婚宴在傍晚六点过六分准时开席，一通炮响之后，大家纷纷落座，只是那主桌上为席位拉扯不休。金良和金柱谁也不肯坐首席，各有各的说词。金良的理由是：金柱是大哥，理当他坐。金柱的理由是憋在心里不好说出口，任凭金良如何拉扯，就是赖在二席上不动。他们这桌没坐好，其它桌的人就只有在那干等。因为厨房里不会端菜出来，总不能吃着糖子喝寡酒吧。

　　李大娘和几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一起，见炮响后长时间没上菜，她忽然醒过味来，悄声对赵奶奶说：“怕是金良和金柱在扯皮，我得去看看。”

　　赵奶奶一把拉住她：“等他们扯，你去又能说什么？”

　　李大娘一想也对，自己还真不好出面，索性眼不见为净，和那些奶奶们唠起嗑来。

　　这时候就看出来李代两家还是有亲疏之分，李家姑爷劝金良坐，代家姑爷劝金柱坐，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那首席虽然尊贵，坐上去倍有面子。然而面子需要大家来给，不分缘由不明事理就往那儿一坐，只会让众人讥笑。这就是中国人的礼，它是对人对己，对生活的一种尊重，也是自己感情的表达方式。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固有华夏乃礼仪之邦一说。

　　况大爷先等他们拉扯礼让一阵子后才说：“你们这样拉来扯去也不是个事，首席没定好，大家都只好眼巴巴地等。我是前胸贴后背饿的咕咕叫，呵呵……这样吧，我说两句，你们要是认为在理就别争。首先我问问金柱，你管代老哥是不是叫爸？”

　　金柱点点头。

　　况老头又问金良：“你是不是管李大姐叫妈？”

　　金良也点点头。

　　况老头道：“你们是不是把对方都当自己的兄弟？”

　　金柱金良异口同声地说：“这是当然。”

　　老况头哈哈笑道：“这不就结了，都是自家兄弟还拉扯什么。自古长幼有序，谁大谁坐首席。”

　　金良连连点头：“对，对，这席该大哥坐。”

　　金柱道：“话是这样说，可我坐确实不合适。”

　　金枝在旁边对金柱笑道：“兄弟姊妹中算我们两个年纪大，我倒是想坐上面，可我是个婆娘，上不了台面。天大地大母舅最大，你要是再扭捏就是没把兄弟姊妹当成一家人。我是把你当大哥的，好寒心呐！原来是我自个一厢情愿。”

　　金柱苦笑：“你这伶牙俐齿，到老都没变。”

　　他见金枝把话都说这份上，再坚持下去就显得自己心有芥蒂，没奈何在众人的拉扯下，半依半就地坐在首席。

　　金良还想把二席让给银住，金柱一把抓住他，摁在自己身边笑道：“你也别扭捏，银柱就让他在对面坐。”

　　银柱呵呵直笑，对金良说：“你别跟我扯，我最烦的就是这个。再说坐大哥身边喝酒，酒没喝到二两，啰嗦话倒要听上一箩筐，那是找不自在。”

　　众人哈哈直笑，在老况的示意下，纷纷就坐。待大家都坐定后，他才对站在屋边憨笑的发旺说：“可以叫厨房上菜。”

　　厨房门口的油桶炉子顿时火苗直窜，大厨和茂盛两人挥舞铁铲，一盘盘香味扑鼻的热菜纷纷出锅。龚丽君往桌上端了两盘菜就被金娣拉住，打着手势要她去吃酒。可丽君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发旺过来道：“哪能让你俩口子都帮忙，茂盛是大厨点了名的要他打下手，你就安心吃酒。”

　　丽君笑道：“没事，我又不怎么会喝酒。”

　　发旺道：“不会喝酒就吃菜，多吃点菜。”

　　爱珍刚好端菜经过他们身边，听见她爸说的话，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丽君把她拖到邻居那一桌。

　　这一桌有老黄头、石头爸、赵虎头、以及马路边管水的刘奶奶老伴刘老头，其余是张茂东一家三口，正好空出一个位子。丽君笑着和众人点点头，坐在建华妈旁边。

　　张茂东颇有些不好意思，频频地给虎头他们倒酒，自己则浅尝即止，也很少动筷子。胡海枝则不管许多，只要菜一上桌，她就招呼儿子：“吃，吃，多吃点。”率先动起筷子给儿子挟上一大块，然后再挟自己的。

　　茂东眉头直皱，胡海枝还道：“建华爸，你怎么不动筷子？这肉嫩的很。”

　　张茂东索性侧过身去倒酒，装作没听见。可众人的酒杯还是满的，他只能滴上两滴。

　　胡海枝打个饱嗝，用舌头将自己嘴唇上的油舔去，皮笑肉不笑的问龚丽君：“你是在医院工作吧？做哪行的？护士？还是扫地？”

　　龚丽君回答：“我在脑神经科。”

　　“哦，诊神经病的。神经病也能整得好？”

　　龚丽君笑了笑，不愿多做解释。建华妈却自顾自地说：“好多医生都是挂羊头卖狗肉，要是神经病能诊好，扬子巷老马家的儿子也不会疯疯癫癫一辈子。三十好几的人还赤身裸体在大街上拉屎拉尿，见到人就傻笑，把那玩意冲大姑娘甩来甩去，他没对你甩过？”

　　龚丽君心里十分反感，但面子上还是摇摇头应付：“神经病和精神病不一样。”

　　“差不多，”胡海枝自以为是地说：“不都是脑袋出了问题嘛。不应该啊，那傻子见到稍微漂亮点的女人都会跟着跑，你天天从那过，怎么会碰不上？难道他以为你是丑八怪？你虽然老点，但模样还不差，这傻子是看走眼了。老蔡追你没少花心思吧？他这几日容光焕发，真是烂蛤蟆吃上了天鹅肉，老鳏夫怀了第二春，美的他啦。”

　　丽君心中微恼，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在人家酒席上。故意淡淡地说：“是我要跟他结婚。”

　　“哦，怪不得哟，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就是张纸。”建华妈毫无顾忌地说：“老蔡是闷头骚，他前的老婆也是追着他，死的时候他哭天喊地，也不知哭给谁看，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有了新人忘旧人。别说他，这胡同里的男人没几个好货色，全他妈的一个德行。那老许，别人都说他女人在外面偷人，他还乐呵呵的跟没事人一样，八成是给狐狸精迷了心窍，我就搞不清楚那女人有什么好……”

　　赵虎头听不下去，端起酒杯问龚丽君：“你爸妈身体还好吧？”

　　龚丽君立刻偏过头不理胡海枝，满脸堆笑地跟虎头说：“还好，前两天还上我这儿来了一趟。”

　　“来了也不到我那去坐坐。”虎头喝着酒说：“咱们在这城里也没几个老乡，要常走动走动。”

　　“老乡老乡，背后一枪。”建华妈插着话：“越是熟人越要提防，别到时给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虎头也不理她，只管跟丽君说话：“永健今年回来不？”

　　丽君道：“今年该他执勤，过完年会回来休探亲假。”

　　建华妈见自己插的话没人理，便想寻其他人说话。可这桌上她跟石头家是撕破脸的，刘老头她不熟，老黄头平常就是屁都不放的人，何况三个人你敬来我敬去，也不见得会搭理她。能说上话的，也只有自己老公和儿子。她这人虽然在外面口碑不好，给人印象是尖酸刻薄。但对家里人极好，拿着筷子就往茂东碗里挟菜，边挟边说：“你怎么不吃呢？又不是没送礼，有什么不好意思，多吃点。”

　　茂东道：“你要是吃饱了就和建华一起回去吧，我等发旺他们敬过酒再回去。”

　　建华妈也觉得待的没意思，说声“好”。站起身见那盘里整只鸡没动一下，她拿着盘子说：“我瞧你们都好像不怎么喜欢吃，我们家建华最喜欢吃这个……”

　　虎头不等她把话说完，笑道：“端去，端去。还有这个，”虎头指着一盘扣肉说：“建华，帮你妈把这个也端上。”

　　建华妈端着鸡，笑眯眯地说：“那我先走一步。”

　　茂东等他娘儿俩走之后，叹口气对石富贵说：“上次的事，我替她陪个不是，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富贵笑道：“咱哥俩谁不知谁的底，你别记在心上。娘儿们的事等她们拌去。来，咱哥俩喝酒。”

　　虎头也笑道：“我们都知道你媳妇这个人，对你和儿子是没话说。虽然在邻里间吵吵闹闹，但也没害过人啊，所以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来，挺起胸来喝酒！”

　　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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