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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安常习故


  刘家门前一片繁忙,那大厨生着炉火,用大锅烧着热油,趁着油还没开,将魏屠夫片下来的猪肉剁成沫,和着山粉揉成拳头大的一团,准备下锅炸成狮子头。

  那些已经下班的邻居也跑来帮忙,茂盛刀功好,给厨师打下手,按着他的要求把肉切成片或丝。富贵和桥峰负责杀鸡宰鹅,铁柱负责刮鱼鳞,金良则陪魏屠夫清理猪内脏,而女人们聚在赵奶奶家的水井旁洗涮。一群孩子将杀好的鸡鸭鱼肉拎到井边,又从井边端出洗好的碗盘。只看到他们跑来跑去,可以说是最忙的人。当然也有清闲的,那就是小宝、何秀、刘霞和代敏,他们一边嚼着糖一边跳房子。

  魏屠夫见过来两位老人,后面的他认识,是远近闻名的李大娘。前面老人的行为也似曾相识,他问金良:“那是你爸吧?”

  金良点点头。

  魏屠夫立即放下剃骨刀,跑到钰冬面前请安,笑嘻嘻地问:“叔,还认识我不?”

  钰冬见他模样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是谁,迟疑道:“你是……”

  李大娘在他身后说:“老桥头魏记肉铺的老五。”

  钰冬这才想起来,脸上立刻堆起笑来:“小五子,记得,记得,你爸还好吧?”

  “托您老的福,还好,还好。”魏屠夫躬着腰道:“他退休好多年了,嘴里时常念叨你。”

  钰冬轻叹一声道:“当年我和你爸最说的来,没事时常在一起喝两盅,回去后替我跟你爸带个好。”

  李大娘转一圈后问铁柱:“你两个哥哥呢?”

  铁柱道:“年终会多,他们要晚点过来。”

  “那你姐夫和妹夫呢?”

  “和哥他们一样都在开会。”

  李大娘不满地说:“官做的不大,会倒是不少。晚点来做什么?赶饭吃啊。”

  代钰冬轻咳一声:“孩子们有事又不是玩,你埋怨什么。端人碗,受人管,工作要紧。”

  李大娘又问:“给你大姐打电话没?她几时到?”

  “打了。”凤姣正好出来,汇报道:“是我打的,他俩本来下午到,但大姐夫临时被叫到市里去了,大姐说明天早上一定赶到。”

  老况下班回来见刘家门口热闹,也停下脚步和钰冬说几句闲话。魏屠夫看见他就大叫:“老况头,下班了。”

  老况笑骂:“你们老魏家都是没大没小的货,见到叔不叫,偏要给自己长一辈。”

  魏屠夫道:“你又多大,不就长我几岁。”

  老况颇为自豪:“长几岁也是长,我都添了曾孙,你那孙子还在地上爬。”

  “那是你们老况家传统,穿着开裆裤就结婚。娃生娃,一家的娃。”魏屠夫笑眯眯地递上一根烟。

  老况接过烟,吸上一口说:“小魏啊,你杀了一辈子的猪,可知这行的祖师爷是谁啊?”

  “考我是不?三百六十行,我不敢说行行都能叫出祖师爷,但我这行是虎将张飞张翼德。”

  “知道张飞为何是你这行的祖师爷吗?”

  “这又有什么讲究,他是杀猪出生的啊。”

  “杀猪出生的!在他之前就没人吃猪肉?”老况呵呵笑道:“凡事都有个讲究,在他之前,张三李四都是杀猪的,为什么就不奉别人呢?”

  魏屠夫摸着光秃秃的脑门说:“这个还真不知道,您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来听听,让我们长长见识。”

  “想听啊?”

  魏屠夫忙不迭地点头。

  况老头得意地说:“想听就叫声叔。”

  见魏五儿面有迟疑,他又道:“说起来你在这行是远近闻名,徒子徒孙也不少,要是哪个徒弟问祖师爷为什么是张飞呀,你要说不上来这脸往哪搁哟。再说了,你回头到厂里,大马金刀往那一坐,手一招,徒儿们,今天师傅给你们讲讲祖师爷的故事,那滋味可美的很。叫声叔亏不了你。”

  魏屠夫心里痒痒的,大大咧咧地说:“叫就叫,叔!讲讲呗。”

  老况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乖侄儿,且听为叔慢慢道来。”

  那些做事的男人,手虽然没停,但耳朵却竖了起来。况老头咳咳地清清嗓子,拿捏好架子,有意吊足魏屠夫胃口。铁柱再也忍不住,嚷道:“叔,别卖关子,耳朵都竖酸了。”

  况老头这才呵呵笑道:“这张飞是涿郡人,知道涿郡在哪不?就在今天河北那一带。所以张飞又称燕人张翼德。过去BJ不叫BJ,叫燕京,属于河北管辖。那地方也叫燕地,张飞世住燕地,卖酒屠猪为生,也算得上是当地豪门。他这人喜交天下豪杰,又有万夫不当之勇,所以当地人都惧怕他三分。可他有一绝活,什么绝活?杀猪卖肉,手艺娴熟。一刀下去,不多不少,分量正好,所以人称张一刀。有天一位乡人来割两吊钱的肉,这张飞喝了一坛老酒,酒劲上涌,收了人家两吊钱,却给人一吊钱的肉。那人觉分量不对,找他理论。可张飞瞪起牛眼,大喝道:‘呔!吾乃有名的张一刀,从不割第二刀,岂会错了你,休要聒噪,快去!快去!’那人不敢惹他,只得忍气吞声的往回走,边走边骂,又到卖豆腐的关羽摊上称两斤豆腐。关羽见他面色不善,问道:‘兄弟,何事烦心?’那人忿忿地将缘由说与云长听。关羽关云长大怒:‘此等豪强,容他不得,待吾去收拾他来。’他来到张飞的肉案前道:‘给吾两吊钱的。’张飞手起刀落,扔块肉与他,云长扔下一吊钱就走。张飞哪里肯依,叉指喝道:‘兀那红脸汉子,为何只与吾一吊钱?’关羽道:‘吾乃有名的关一掏,只掏一回,绝不二次,岂能少你肉钱。’张飞大怒:‘你这泼皮,竟敢讹爷的钱财!’拔拳就打,两人大战五百回合,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十八般武艺是一一使尽,仍就难分难解。此时刘备买完草鞋,扛着扁担路过,见两人打的不可开交,他上前把扁担往二人中间一挑,分开两人道:‘吾乃刘一挑,只此一挑,你二人不可再斗。’三人哈哈大笑,彼此惺惺相惜,才有了后来的桃园三结义,成就出一番帝王霸业。你想啊,杀猪都能杀出一番基业,这后人哪有不尊他为祖师爷的。也有的地方把三人都供奉为杀猪祖师爷,叫做三圣,也叫三圣财神。所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侄儿,你可听明白了。”说完笑嘻嘻地拍拍魏屠夫肩膀,这就要回家。

  魏屠夫拉住他道:“别走,别走,再侃些古来。”

  发旺也说:“况叔,就在这吃。”

  老况哪里肯依,执意要走。恰逢虎头来看热闹,见两人拉拉扯扯,立即叫道:“老哥,咱俩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喝两盅,我那还有点好酒,晚上喝一壶?”

  况老头不忍扫他的兴,笑道:“这多不好意思,我这是白吃啊!”

  虎头呵呵道:“彼此,彼此。咱哥俩今晚就吃一回发旺这个大户。”

  李大娘道:“你们这话见外了,发旺得你们帮助还少啊。”

  老况盛情难却,指指身上民警制服说:“行,我换套衣服就来。”

  大厨见天色渐暗,拿些猪下水熬上一锅,对众人道:“晚上大伙将就吃点,来几个人把菜端到桌上去。”

  发旺见人多,对大厨小声说:“马师傅,多弄两个菜,人多。”

  马大厨笑道:“晓得,晓得,分两桌吧。”又炒了几个小菜。

  金娣打手势叫陈岚往自家堂屋端上一份,小宝见菜上桌,忙爬上凳子,用手在那盆里拣块肉吃,刘霞道:“你不是说不吃肉吗?”

  何秀则惊惶道:“快下来,妈端菜来了。”

  那些好喝点酒的男人们都往赵家堂屋里去,蔡茂盛也想去凑热闹,却被龚丽君拉住,悄声说:“喝酒有什么好,回头斗起酒来又伤身又伤神。再说大厨都没去,你还好意思去?”

  发旺本来也好两盅,但自从得病后就彻底戒了。他就是想喝,金娣和儿女们也不会同意。金柱金良倒是能喝,可他们有事要做,匆匆喝两杯后便赶紧去帮忙,剩下的也只有赵虎头、钰冬和况大爷陪魏屠夫。

  这魏屠夫酒量极大,三杯下肚后便胡吹烂侃起来。钰冬、虎头和老况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几个人凑在一块,天南地北,上下五千年,就没有不晓得的。这一海吹,就吹到了月上树梢。

  魏屠夫酒足饭饱,满面红光。腰里别着发旺送的一瓶好酒,拖着杀猪家什,车把上还吊着两条肋条肉。踏着月色,破着嗓子大吼:“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一路高唱到了自家门口,拍着门抑扬顿挫地叫道:“娘子……开门呐!”

  门是开了,但出门迎他的不是他的娘子,而是他老爹。劈头盖脑地骂道:“鬼哭狼嚎什么,又跑哪灌了壶猫尿回来?”

  魏屠夫作个揖,嬉皮笑脸地拿着京腔说:“父亲大人……孩儿今日到发旺家杀猪来的……那发旺你可曾知晓?就是良茂商行的小伙计。”

  他媳妇跑出来,见魏五儿口齿不清,笑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怎么跟爸说话!把舌头撸直来。”

  又对屋里叫喊:“老大,老二,出来把你爸杀猪家什卸了。”

  见车把上有两挂肉,眉开眼笑地提在手。

  魏蔚也跑了出来,她是魏五的最小的女儿,捏着鼻子说:“爸,你又喝多了。”

  魏五儿挥着手说:“没有,今天爸难得碰上几位知己,所以多喝几杯,但没醉。”

  魏五媳妇对女儿说:“把你爸腰里的酒拿出来,正好留着过年。”

  老魏头问:“发旺家办什么事?”

  “他家大儿子结婚。”魏五儿摇摇晃晃跟在他爸身后说:“爸,您猜我在那碰见谁?您绝对想不到,是良茂商行的老东家。”

  老魏头在堂屋太师椅上坐下,接过魏五儿递上来的烟说:“他是发旺丈人,该来。这兄弟差不多三十来年没进城,我得去看看他。”

  “还有件稀奇的事您绝对想不到,代叔和李大娘走到一块。几个月前我就听人说过,今天一见,喝!两家人好的跟一家人一样。”

  老魏头哈哈大笑:“好事,好事。”

  魏五儿奇怪道:“他俩走一块您乐什么?”

  老魏头吸口烟说:“这些陈年旧事你们不用知道,你们只要记着一点,没有你代叔,你爸这条命就没了,咱们魏记招牌也早让人砸了。”

  魏五儿道:“这话您说了无数遍,其中的缘由也该讲讲吧。”

  老魏头直摇头:“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就你这大舌头,喝点猫尿,全城人都知道你裤衩是啥色的。”

  接着又问:“发旺家大儿子几时结婚?”

  魏五儿回答:“明晚的酒。”

  老魏头冲着厨房高喊:“儿媳妇,明早上替我备份礼,要厚实些,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魏五媳妇出来道:“我们家跟发旺家又没来往,突然去送礼,人家还莫名其妙,不知道是哪门子账。”

  老魏头道:“我跟发旺家没交际,但跟他老丈人是刎颈兄弟。明天我是去见钰冬,但总不能空着手吧。”

  转身回了房,从裤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摸出其中一把,把那樟木红漆箱子打开,从箱底下翻出一张文书,拿在手上,离的远远地端详。

  魏五媳妇见老爷子发怒,有心跟上去解释几句,但又怕火上浇油。拍了拍自个嘴巴,对丈夫嬉笑道:“这老头越来越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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