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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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对曹操其实没那么大恨意,早年他甚至还得到过曹操的帮助,如果不是曹操,他就被吕布和袁术害死了。
他们之间的敌对关系主要来源于立场不同。
曹操挟持天子,刘协又给刘备发衣带诏求他救命,双方自然产生了这样的矛盾。
之后刘备也慢慢到南方发展成了一方诸侯,加入到了诸侯争霸当中。
这样就与曹操开始地盘抢夺,从而形成了天然的敌对关系。
但从私人的角度上来说,不管是刘备还是关羽,都受过曹操的恩情。
因此从个人情感上出发的话,刘备对曹操恨意并不大,反而在他死后有些感慨。
沈晨却不同。
缯阳聚上百乡亲的灵魂还在天上看着呢。
七叔死前那双没有瞑目的眼睛,也时时刻刻都回想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曹操屠徐州的时候,光沈晨近支亲族就死了三十多人,每一个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字、称谓,其中光从小一起陪他玩耍的堂兄弟表兄弟就有七八名。
双方就已经不是深仇大恨那么简单,而是仇深似海。
目前屠城的五个罪魁祸首,之前也就死了曹仁、曹洪、夏侯惇三个,现在加上曹操,还不够,将来还得送夏侯渊去才行。
所以沈晨巴不得曹操死。
在他眼中,曹操就是个人渣败类,又怎么可能像刘备那样,还隐约带了一丝惋惜的情绪呢?
唯一可惜的是,曹操没有死在他手里,仅此而已。
建安二十五年一月底,沈晨回了荆州。
得到了曹操的喜讯,并没有给沈晨带来什么变化,对于刘备集团来说,也没什么太多的改变。
不同的地方在于,荆益上下各地官员对于讨伐江东的信心,又增加了一层。
而对于曹魏来说,今年显然并不是一个好过的年份。
去年年底曹操刚死,一月份消息传遍南北,造成人心惶惶,各地民乱四起。曹丕刚上任魏王,就忙着四处平乱。
下面的官僚阶层除了曹魏的死忠以外,很多人对于曹丕的态度都阳奉阴违了许多,曹魏集团对于地方的掌控力也下滑了不少,令曹丕担忧不已。
好在虽然老一辈都死得差不多,但曹魏二代宗室集团勉强能够支撑起局面。
像曹家千里驹曹休、抗蜀名将曹真、入为腹心出当爪牙夏侯尚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连夏侯霸都三十有余,皆能担当大任。
而且除了曹休曹真夏侯尚夏侯霸以外,曹彰也是个猛将。
只不过曹彰是曹操的亲生儿子,曹丕对于他还是有些忌惮,继位之后不敢给他兵权,让他就国,亦是殊为可惜。
可即便如此,曹丕派出宗室二代子弟镇守各处,平息叛乱,也还是令时局不稳。
很多人以为汉室将兴,向南方投书的人不计其数,连刘协那里给他暗中上表的人都多了不少,一夜之间朝廷似乎来了许多汉室“忠臣”,可见曹魏内部震荡有多严重。
而曹魏集团都已经如此艰难,更别说江东集团。
从去年年末开始,孙权后方就已经极为不稳,山越起义造反不断,各地世家豪族皆变了风向,哪怕曹操死前接纳了孙权,让他成为大魏吴侯,也依旧稳定不了人心。
十二月初到一月底,光大大小小的叛乱就十多起,江东百姓也对孙氏政权离心离德,基层掌控严重受到影响,孙权几近焦头烂额。
唯一的好消息是由于江东集团的大部分世家都是想跟着曹魏混而不想跟着刘备混,所以为了防止刘备真的得到江东,破坏他们的利益,也只能咬牙一条道走到黑,继续支持孙权。
反观刘备集团虽然后方也出现了民乱,但迅速被平定,百姓也得到了安抚,目前正在积极休养生息,等待着今年春夏时节,开启攻打江东的战争。
一月二十七日,新任的荆州牧兼南州大都督沈晨在把家人送回襄阳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出发开始巡视各地。
南阳他并没有去。
因为南阳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周不疑作为新任南阳太守也做得很出色,不仅安抚了各地民生,还抽调了民夫徭役,在汉江以北修筑堤坝,防止水淹汉江北岸的事情再次发生。
所以沈晨主要巡视的地方就是受水灾影响较为严重的南郡、江夏等地,特别是江夏,这场洪水可谓是把之前安陆一带开垦的农田几乎毁光。
如今又要重头再来,又要给受灾的百姓调拨粮款,又要再次组织开垦,对于州府的财政压力其实是比较大的。
不过再难也得咬牙坚持,只能抽调南阳和荆南的备用粮草用于补助南郡和江夏百姓。
襄阳,隆中乡,眭亭。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这里的变化就仿佛翻天覆地一样。
去年九月份洪水过去之后,眭亭变成了一片沙滩,当初都是被淹没的农田和村庄,遍地残垣断壁以及覆盖了一层厚厚泥沙。
被迁徙走的百姓们回归故土之后,便在官府的组织下清理淤泥,将被冲刷上来的河底泥沙用于开垦农田。
这是沈晨下达的指示。
因为河底淤泥富含丰富的氮磷钾,对于农作物的生长十分有利,加上沤肥技术,应用得当的话,明年五月收获的时候,会是个丰收之月。
“茂长公,这里便是我当年讲学的地方,原本是个挺大的乡集,现在却是还没建起来,等再过几月应该就能恢复往日繁华了。”
沈晨带着新任南郡太守薛永走在乡间。
薛永是吕布部将薛兰的儿子,薛兰被曹操所杀之后,薛永就投靠了刘备,跟随刘备多年,在沈晨卸任南郡太守之后,被刘备任命来了襄阳。
二人以及随从十余人,骑着马缓缓在乡间道路上观望,周围的乡民们有的在搭建房屋,有的在清理田地淤泥,还有的在拔出掉田里淹掉的宿麦,已经在准备开春后种水稻的事宜。
宿麦一般是秋冬季节种下,春夏时节收割,但去年冬天打仗,洪水把原来的宿麦给淹死了,想像南阳一样再进行宿麦和夏粟的交替种植显然已经不行。
所以官府干脆就借着汉水水利,在河边修建水渠、池塘、防洪堤坝,引水入平原地区灌溉水稻,将作物改成占城稻和汉水稻。
这样即便以后再出现洪水,因稻田抗洪水性较强,且北面就是汉江,旱灾较少,可大大提升作物存活力。
“都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洪水来之前就拯救了襄樊数十万百姓,令人钦佩呀。”
薛永看着忙碌的乡间,不由感慨道:“现在乡民们能够回到故乡,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这一切都是都督的功劳啊。”
沈晨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茂长公谬赞。”
他们继续向前走。
没想到前方乡间道边围拢了很多人,人们在义愤填膺地骂着什么,有几名乡秩正在快速往那边过去。
一行人就下了马,凑过去看热闹。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沈晨好奇询问。
其中一名看客说道:“有人偷盗布匹,被抓住了。”
“哦?”
沈晨皱起眉头。
隆中乡可是道德模范之地,现在竟出现了盗匪了吗?
于是他仗着身材高大,越过人群去看。
周围很多人都看到了他。
但由于沈晨已经有很久没有回隆中乡了,大家都只记得他少年时候的模样,且他如今皮肤晒黑了些,又穿着粗布便服,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以为是乡里人,倒是无人认出他来。
就看到被众人围困的中央,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上身没有穿衣服,裤子也是破破烂烂,几近衣不遮体。
布匹主人和亲族兄弟将他手给捆住,喊道:“你这偷布匹的贼寇,居然来到我们隆中乡来犯案,真是胆大妄为,难道不知道这里曾经是沈先生的讲学之地吗?”
那盗贼听到这句话,顿时就像是崩溃了一样,哭丧道:“我家中被洪水淹没了,实在是没有办法才出来偷盗。”
布匹主人向周围一指道:“你家中被洪水淹没,难道我们不是吗?何况现在官府也给粮食吃,帮助咱们重新开垦田地,修筑房屋,你为什么还要出来偷盗呢?”
盗贼哀哭道:“父亲病逝,只有母亲和两个妹妹,家里连衣服都没有了,她们只能一天蜷缩在床上不出门,我今日是去襄阳想找点活干,赚点钱买一匹布给母亲妹妹做身衣服,路过此乡,看见那布才动了邪念,我认罪愿罚,即便杀我的头也可以,只求能够把我身上的衣服送回去,也别让沈先生知道这件事情。”
“没想到他这么可怜。”
“就算可怜也不能盗窃啊,咱们隆中乡多少年无人犯罪了。”
“是啊,当年沈先生在乡中讲学,大家遇到纠纷,都会找先生评评理,先生每次都说得头头是道,令人信服。自此咱们乡里以犯法为耻辱,即便沈先生不再了,有时候起了争讼,想起沈先生,也都很快和解,这还是我第一次遇到盗贼呢。”
众人纷纷说着。
布匹的主人看他哭得可怜,一时心软,就说道:“算了,念在你是为了母亲一片孝心的份上,就放过你吧,你回去吧。”
盗贼顿时感激地跪下磕头道:“谢谢,谢谢。”
“谁人报的案?”
正在这个时候,几名有秩缉盗越过人群进来,其中一人还嘟囔着:“咱们隆中乡都多少年没出过盗贼案了,今日倒是遇到,真是稀奇。”
布匹主人说道:“是我报的案,但我见此人可怜,决定放过他了,诸位真是不好意思。”
带队的有秩就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说着准备回去。
但人群当中有人喊道:“慢着!”
众人顿时看过去。
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立于人群之中,正是他在说话。
沈晨在隆中乡其实就讲学过三四年,而且还都是十几岁的时候,其余大多数时间要么在和孙权打仗,要么在和曹操打仗,或者在南阳黄门亭,已经很少再回隆中。
因此在面貌变化较大的情况下,乡人一开始没认出来,直到有人看他越看越眼熟,试探性问道:“沈先生?”
“是我。”
沈晨咧嘴一笑道。
“沈先生回来了,哦不,左将军回来了。”
顿时人群一片哗然。
大家有的人向他簇拥过来,热情地想打招呼,有的人高声呐喊激动万分,还有的人甚至拔腿就跑——准备回去告诉家人过来看上帝。
“诸位,诸位。”
沈晨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连忙双手下压示意安静道:“今日我回隆中视察乡野,就是为了看看大家现在的情况,看看官府有没有在拨赈灾粮款,看看有没有人懒怠懈政,诸位如果发现官府有贪腐、推卸、不作为的情况,一定要告知于我。”
“没有没有,每天运粮车都会准时送来,给大家送粮食,现在粮食都存放在亭舍建的仓库之中,每家每户都有领取,乡老亭长们也都每天在村聚忙活,指导大家重建,襄阳官府的人也天天过来呢。”
“是啊,这都是左将军的功劳啊。如果不是将军的话,咱们这些人可能都要淹死了。当初咱们隆中乡人听说是左将军让我们迁徙,咱们大家可都是马上出发毫不停留呢。”
“不错,我听说隔壁乡,还有别的县一些人不乐意搬迁,被强制迁走之后,背后说将军坏话。结果现在呢,怕是后悔得恨不得打自己多少个耳光。”
大家纷纷说着。
薛永就说道:“诸位,现在都督已经不是左将军了,现在是荆州牧与南州大都督。”
“将军又升迁了?皇叔慧眼识人啊,就应该让都督这样的大才升官。”
“咱们荆州有先生在,那才能永保太平。”
“对了,都督刚才说慢着是何意?”
众人毫不吝啬夸奖,也有人不解沈晨刚才为什么说慢着是什么意思。
沈晨就越众而出,走到了人群中心,到了布匹主人以及盗贼面前。
此时那盗贼听说沈晨来了,羞愧得把头深埋在地下,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但沈晨却径直走到他面前,对他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黑。”
“是真名吗?”
“是的。”
“家住哪里?”
“隆中北岸的丰亭。”
“确定吗?”
“确定。”
王黑这次坚定了一些。
沈晨点点头道:“虽然布匹主人愿意放过你,但你偷盗是事实,就应该受处罚,按照偷盗罪名,我判你入狱两年,你可有怨言?”
一匹布在汉代的价值还是很高的,东汉和平年代一匹麻布价值在300至600钱左右。
但现在是乱世,粮食、布匹这样的紧俏货价格暴涨,一匹麻布的价格即便是在物价相对稳定的荆州地区,也接近千钱。
看着不多,可按照价值来说,以当时的法律要判无期徒刑。
因为《汉书·刑法志》言:“取其非物谓之盗,《律令》曰:盗二两金者弃市,此人臧(赃)获,得失物直(值)三两金。”
盗窃罪在汉朝是极大的罪,分为四个等级,偷1钱-22钱或者价值1-22钱的物品,罚金1两。
偷22钱到110钱的物品,罚金4两。
110到220,关3年。
220到660,关5年。
660枚五铢钱到二两金之间,无期徒刑,脸上刻字。
二两金以上,弃市。
汉时一斤金子价值一万钱,十六两为一斤,那么一两金子就是625钱,二两金子,就是1250钱。
也就是说偷盗了1250钱以上,就要拉去砍头。
这人偷盗的是一匹麻布,价值接近千钱,所以按以前的法律是得脸上刻字加无期徒刑。
但后来沈晨认为这个罪太重了,就取消了偷盗罪的死刑,最高也就三到十年,量刑基本上跟后世差不多。
听到沈晨的话,盗贼毫不犹豫地道:“我认罚。”
“嗯。”
沈晨点点头,随即就对那几名有秩说道:“你们去丰亭查查,看看他说的是否真话,如果是真话,那么就让丰亭那边派人去官府领一匹布送去他家,且他的母亲和妹妹都应该由官府供养,让乡人帮扶他家耕种一些田地。”
“唯。”
几名有秩连忙去核查。
叫王黑的盗贼惊愕不已,哭着说道:“我犯了罪过,先生为什么还要供养我的家人,又送我一匹布?”
沈晨就说道:“荆州遭遇了水患,很多人妻离子散,官府帮忙赈灾供养是他们的义务。至于送你一匹布,并非是赠送,而是借予。你盗窃是为了母亲和妹妹,又怕我知道你的过错,说明你有孝心和羞耻之心。既然心怀孝道和羞耻,必然能够改正错误,我这样做正是为了促使你改过自新。将来希望你能在监狱里好好表现,尽快出来。以后也不要因为这次事情而感觉到卑微,人只要改过错误,做一个正直的人,那么大家就会都尊敬你,希望你能够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就努力耕种或者辛勤工作,赡养母亲和妹妹,早日把我借给你的半匹布还回来,何时能还,取决于你的努力和决心。”
听到这句话,王黑已是泣不成声,不断磕头道:“我王黑自此绝不会再犯罪,此后若是先生和隆中乡人对我有何差遣,愿当牛做马以报。”
“去吧。”
沈晨挥挥手,示意让缉盗把他带走。
看到此景。
薛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沈晨能够在乡里受到这般尊敬的原因,不由得深深感慨道:“难怪世人都说都督是圣人在世,这般德教,恐怕只有古之先贤才有。隆中盛德感化之深,已远胜过刑罚的力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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