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 雪山（二）

卓敬风没想到肖笙能这么友好，有点不大情愿，可是肚子实在太饿，他也只好妥协了，反正也是死，做个饱死鬼总好过饿死鬼。

        他接过肖笙递过来的鹿腿肉，大口吃起来。

        “你一个大摄影师，怎么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了？为了取景？”他也放开了。

        “对，像我这样常年跟队到处拍摄的人也就只会这个了。”

        卓敬风咬了一口肉，不无吃惊的看着他，“只会这个？你的野外生存技能也是这么练出来的？”

        他笑笑点点头，手上的肉也快好了。

        看他这么淡然自若的样子，卓敬风愈加好奇了，“你经常一个人这样？”

        肖笙扭头看看他，“你呢？看起来没什么经验，怎么一个人跑到这来了？”

        “我……”他放下肉，“我也想拍一些奇景，怎么了？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不过你这样容易出事，这次是碰上我，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呵……这大叔真是自以为是啊，卓敬风也觉得吃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抻懒腰，“我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想不到他这么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肖笙觉得这小伙子还挺有意思，主动申请入队，“我觉得路上有个人照应更好，再往上走就是冰天雪地了，我认识一个山上的住户，你要是和我一起走还能有个住宿的地方。”

        住宿的地方？卓敬风不由得精神一震，钻进帐篷没有说话。

        “没说话就是默认了？”肖笙自顾自帮他回答了。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他也搭起帐篷准备睡觉。

        “当时我很佩服肖笙，却不肯放下小小的自尊心，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卓敬风靠在车上也笑起来，“要是没有肖笙出现，我可能就真的死在山上了，所以说到底他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肖琳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卓敬风还有这层渊源，内心感慨万千，原来真的是父亲在指引她。在帮助她。她的父亲从一开始就存在于两人之间了……

        “不过故事还没有完，我们连续又走了五天五夜，他带着我来到一个猎户家，啊，我以为这种东西只存在于故事里，没想到还真的有人住在那种地方。”

        “嘿，我们又见面了。”木屋里的猎户打开房门，见到肖笙很高兴，他注意到他身边的卓敬风，提出疑问。“你的朋友？”

        “是我的朋友。”肖笙永远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快进来。我们朋友们。”猎户十分淳朴好客。将二人迎接入内。

        猎户家里没什么美味佳肴，倒是储存了一些野味。卓敬风始终觉得他私自住在山上打野味是犯法的，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硬是把话憋进肚子里。

        不知为什么。他自从上山后，就觉得日子越过越漫长，这一天却反而感到过得飞快，可能是屋子里的温暖导致的，人在安逸的环境下容易忽略苦楚。

        虽然有了住的地方，屋子里也相对简陋，只有一间客房可供外人居住。这样一来，卓敬风就要和肖笙挤在一张床上。

        连日来他们已经渐渐熟悉彼此，关系也比第一次见面融洽多了。

        “哎。你有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人或者物？”卓敬风头枕着手臂躺在一边，看着头顶黑乎乎的木板问。

        “怎么问这个？”肖笙动了动身子。

        “我就是想知道，一个人真的有什么东西值得拼命吗？”

        肖笙是过来人，听到他问这个问题。就明白了他一定是在生活中遭遇了挫折，便以长者的口吻道，“我的女儿，我的妻子，都是你说的值得拼命的人。”

        “如果没有结婚呢？”

        “哈哈，你小子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了？”

        “死亡是谁都会想到的问题，难道不是？”

        “死确实是人类的难题。”他挪了挪枕头，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人生在世，想那么多其实是自讨苦吃。如果你相信，任何事物都是值得你继续活下去的动力；如果你不信，全世界都是让你死亡的声音，你听——”

        窗外嗖嗖地刮着大风，卓敬风不明白，“是风？”

        “不，那是死亡的声音，是孤魂野鬼的声音。”

        卓敬风沉默了。

        “跋涉一段没有尽头的路，曾经对我来说就像每晚每晚听到的这些风声，无止无境。你所说的死亡可能分秒就会降临，就是在这种绝境下，我也没有放弃求生的念头。因为我的家人，我的老婆和孩子。可能中国人都有家族观念，我也不例外啊。”他喟然长叹，好像年过百岁的长者。

        “你的妻子一定是个非常棒的女人。”

        “当然，她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你就别吹牛了。”

        “只要你相信。”

        卓敬风在心里反复咀嚼“只要你相信”这句话，隔了一会接着问，“那，要是她根本就没有你想得那么完美，到时候你还会这么坚持下去吗？当你认为的她的好只是伪装？那时候你还会这样想吗？”

        肖笙起身，点了一支猎户赠的烟，吧嗒吧嗒抽起来，卓敬风也没了睡意，坐起来靠在墙上。

        “我会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她必定是有什么苦衷。”

        “没想到你这么痴情。”

        他呼出一口烟雾，“首先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是学摄影的，要是自己对自己的作品都没有赞赏的眼光，那么谁会认为你的作品是好作品？”

        卓敬风点点头，“有道理。”

        肖笙把余下的烟抽完，隐隐现出悲戚来，从上衣内兜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外面夹了一层塑料薄膜。

        他看了许久，动了动嘴唇，“我就是担心我的女儿，不知道她这几天一个人在家过得好不好。”他渐渐露出笑容，把照片挪到卓敬风面前，“你看。她多漂亮，笑得多开心，一年了……”

        卓敬风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还是瞥了一眼照片上的女孩。女孩看上去年龄不大，长发披肩，五官精致好看，脸上稚气未消，阳光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冰雪。

        “她是你女儿？”

        肖笙点头，“她叫肖琳，可爱吧？”

        “还不错。长大就难说了。”

        “谁说的。我女儿长大也一定是个漂亮姑娘。”

        “好吧。好吧，是个大美女。”

        这一夜的闲聊给卓敬风不小的启发，他想他也该像肖笙那样，站在julie的角度去考虑一下。可能事情没有想的那么坏。有点自欺欺人吗？管他呢，只要你相信，不是吗？

        可惜他有了勇气去面对，那人，却是再也没有等他回去。这是他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结局总是这样突然，凄怆而无助。

        肖笙也是如此……

        “谢谢你。”卓敬风睡前丢下这么句话，有点难为情地转过身去。

        肖笙淡淡一笑，心早就飘回了家，飘到无比想念的女儿身边。

        “后来。第二天他一大早不见了，我以为他自己走了，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又回来了，真是个神出鬼没的人。”

        “再后来呢？”肖琳止不住问。

        “再后来，我去附近拍了些雪景。就和他一起下山了，没想到之后就传来……”他看了眼肖琳，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来就传来他的死讯？”她接着说。

        “没错。”他似乎顿悟了，“你什么时候记起这些的？你不是说不记得了。”

        “车祸后。”

        “真是巧了，你车祸后恢复记忆，我却失忆了。”他干笑两声。随即表情僵住，忽然觉得不对劲。他想起身体刚恢复的那些天，那时候他一点失忆的征兆都没有，以此作参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忆的，是因为……？

        “可能是上天的安排。”肖琳打断他的思考。

        “我相信你的出现也是上天的安排。”他盯着她。

        “因为我的父亲？”

        “也许。”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卓敬风想起怀表和相机的事，“你是因为肖笙才进的工作室，对吗？”

        肖琳摇摇头，“因为相机。”

        “你觉得那是他死亡的线索？”

        “相机还有怀表，我印象非常深刻，还有一幅油画，我想不通它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我父亲死前把这几样藏品拿出来，之前还有客人探访过家里，可我就是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别急，总会查出真相。”

        “可是，我这段时间越来越觉得恐惧，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我身后催促我一样，好像……”

        卓敬风拉过她将她抱住，“什么都别想，我会帮你查出真相。”

        肖琳靠在他的肩膀上，由安静转而变得慌张，推开他，“不，我不能连累你。”

        如果当初连警方都没办法摆平的事，她去坚持查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想想他父亲死时的惨象，她不敢想下去。

        “你怕我出事？不会的，就算我想有事，恐怕也不会出事，你不用为我担心。”他抚摸她的头发，目光温柔，“相信我。”

        “我现在真的很乱，很多事在脑中千丝万缕，没有头绪，可是它们明明就在那，真相就在那里。”

        “我有法律界的朋友，会有帮助的。”

        肖琳抬头看向他的眼，心里生出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惶惶不安。那种前路黯淡无光的不安，就像深渊一样，绵延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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