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仙议

长留上仙上前一步，凌然道：“还望尊主放下私心，将那外来女子驱逐出去。”

        放下私心？帝萧唇角微勾，语声依旧淡淡，“你怎知此事是因她而起？”

        “云浮仙境上千年来付瑞生祥，得天帝福佑，何曾被邪魅侵蚀过。定是那女子的到来导致命数变故，星宫逆转，引来影魅。”云帝子朗声道，他在此之前曾特意去过观星台，观看星轨印迹，赫然发现东方星宿的异动，掐指而算，只觉那名叫偌姬的女子不是福客，留在云浮仙境不知会惹来什么变故。

        “云浮仙境从未接纳过外人，这唯一一次却招来了如此祸端，可见必是有关联的。”说话的是浮玉山的夜辰仙尊，漆黑的眸子望向高座上之人，“请尊主让姚若姑娘来殿。”

        帝萧挑了挑眉，凝目望着他。夜辰也回望过去，并无退缩之意。

        叹息一声，帝萧道：“也罢，请偌姬进殿。”

        姚若进来时，眼睛四处瞥了一下，立刻被沉重压抑的气氛感染，低下头不敢去看高座上的帝萧。玉盏琉璃宫殿堂宽广明亮，平日甚觉空旷，现在却站满了身着华服头顶高冠的仙人，都用冷冷的目光瞅着她，仿佛她是一切事故的罪魁祸首。外面的天空阴沉，仿佛要下雨了。姚若觉得委屈，又没处可以诉说，只好怔怔站着，贝齿紧咬着下唇。

        她听到有人说话，抬眼看到黑衣男子上前了一步，冰冷的眸子扫过她苍白的脸颊，落到帝萧身上，“想必尊主不会看不到她身上所带的戾气吧。还这般袒护于她，究竟想置云浮仙境于何地？”

        姚若讶然抬头，看向高座上那人，水袖云纹，衣领袖口处纹着金线，眉间朱砂印鲜红欲滴，银冠博带，睥睨殿下众人，高贵倨傲不可言。

        帝萧也正看着她，水色的眸中看不清喜怒。

        浅色的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冷酷的笑意，望向夜辰，“你这么说是在质疑我？”平缓的语调有着某种桀骜的气势，水色的眸子微闪。

        夜辰垂下眼睛，淡淡道：“不敢。”再次望向姚若，眼中带上一抹厌恶之色。

        姚若心弦一颤，想不通面前这个男子为什么讨厌自己，她并没有招惹过他啊。除了西王母宴会上的“偶遇”，她和他根本没有其他的交集。

        这样想着，眼中不觉就蓄满了泪。夜辰淡淡转过头，袖中的右手紧了紧。

        九座仙山众仙尊及其座下弟子门童见事态发展到这般地步，知道尊主已执意要留下这外来女子，皆左右而顾，神态间颇有不满，虽不再言语，但彼此传递的眼神中都写着不解和失望。不庭、出云、发爽三山上仙皆摇头叹息，最先出事的小仙是紫冥仙官座下弟子，后陆续又有仙人消失，被影魅吞噬，紫冥仙官本是抱着满腔仇恨，但觉得把所有责任推给一个女子也心有不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娣瑶山的云竹站在自家仙尊身后，暗暗替姚若担忧，中曲山仙尊是唯一的一个女子，见姚若孤立无援，心下稍有怜惜，便不作表态。

        夜辰转眸望了姚若一眼，抿唇不语。云帝子冷冷看着场面逐渐失控，拂袖准备离去，却在踏出宫门时身形微顿，抬手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滴，眼神阴晴不定。

        良久，听得宫门外传来一声幽幽叹息，“竟已经开始下雨了么？”

        宫内仙家闻言皆是一震，望向翡翠宫门外的天空，阴沉暗淡的天光下，细细的雨丝牛毛般洒下，雨丝中不时有黑雾腾挪缭绕，幻化出魑魅的模样，又被阴雨打散，消散于无形。

        众位仙家的脸上皆露出忧愁之色，云浮仙境四周有仙气缭绕，所以鬼魅绕行。影魅浸润也是从地底而出，因为那是仙境唯一的破绽。然而现在那些魑魅妖魂竟然已经侵蚀了顶部的天光云气，从上面腐蚀仙境了！

        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上仙们望着高座上那人，希望他做出抉择。帝萧眼眸微合，遮住一片水色眸光。

        就在众人认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殿堂的沉寂。

        “我愿意离开。”

        语声虽然细小，却很坚定。姚若定了定神，又重复了一遍，“我愿意离开。如果这场变故真是由我而起，我……我自是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怎能觍颜留在这里，让高座上的人为她伤神，让他为她悖逆他的子民臣众？

        所以，她可以离开，虽然不舍不愿不甘，但还是可以为了他而离去的。他于她的看法本就比什么都重要啊。

        帝萧望着她，水色的眸子依旧无喜无悲，淡淡，“你不必如此，小小影魅断不了云浮仙境的气数。”

        “我知道，可是我必须走，我是霄蹂国的十公主呢，我要去高阳，那里有等着我的人。”等着她的人，是谁？姚若不知道，也许只是这样说说让自己心里不是那么难过，也让自己不那么可怜罢了。

        “既然姚姑娘主意已定，我们似乎也不能勉强。”姚若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冷清的声音出自夜辰之口，她也就不再抬头，垂首站着，等待着帝萧对她的最终判决。

        “你真的不想留下？”帝萧问她，眼中露出一丝暖意，几乎让姚若放弃之前的坚持，丢盔弃甲再次跑到他的羽翼之下。

        不过，她必须坚持，“不，我……想去高阳国，必须去。”仿佛是要加重自己的信心，最后三个字特地加强了语气。

        大殿上再次沉默，过了许久，只听帝萧泠泠的声音响在头顶上方，“好，那便随你。”

        姚若心中仿佛有什么落下，舒了口气，却又空虚寂寥的可怕。她转过身，在殿中百位仙人的注视中走出了玉盏琉璃宫，直到完全隐没在云层深处都没有回头。

        ——

        海天一色，在海的尽头是茫茫的一线白色，极目望去，看到一点灰黑，飞得近了，才发现是归岸鸥鸟，长啸着盘旋了几圈，落在姚若身旁。

        姚若坐在岩石上，眼神空旷，似乎在望着那一线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垂下眼眸，伸手拿起旁边的海螺，呜呜的吹了起来，然后就静静等着。

        姚若屈起膝盖，用手臂环绕起自己，海风带着海水的腥咸拂过脸颊，耳边的发丝飞扬。没等多久，十丈外的海面上，目力能及的地方，深沉的海水激荡开来，旋龟黝黑的脊背分开海水，浮了上来。

        “偌姬……”它在唤。敲击腐木般低沉的声音被海风传送过来，让姚若嘴角微微扯出一条上扬的弧度。

        “旋龟！”她站了起来，朝着那只上古神兽挥手。

        旋龟看到了她，滑动水面的蹼掌更加有力的摆动起来。姚若看着那座小山一般游过来的老朋友，眼睛湿润润的，抱紧了手中的混天螺。

        她就要走了么？就要离开这里，离开帝萧了么？可是，谁又知道她心里有多么不舍？

        帝萧，帝萧，帝萧……

        唇齿间轻吟着，姚若转头，从归姊山望去，玉盏琉璃宫所在的倚帝山高耸入云，山上仙乐渺渺，定是伶官在吹奏晨起的朝阳调。然而，云烟缭绕中再也看不到那檐角高飞、金碧辉煌的宫殿。

        不是没有失望，姚若转过身，对已经到了岸边的旋龟笑了笑，淡淡道：“又要麻烦你了，我想去高阳国。”

        巨大的鸡首摇了摇，“不妨事，我本就准备把你送到那里。耽搁了这半年，终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的。”

        姚若垂下头，抬脚准备踏上旋龟夸大厚实的脊背。旋龟摆了摆毒蛇尾巴，鸟嘴朝一个方向一指，道：“不道别了么？人家特地赶来看你。”

        姚若微怔，还未回头就先闻到风中送来的一股白芷清香，继而眼眶湿润，怔怔的又不敢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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