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罗浮镇

是睡着的吧。少年放下怀中的女孩，拿起旁边的木桶继续汲水。木桶在海里荡了两荡，舀出一桶水，溅着水花，被拎了上来。转头时心头一惊，后退了一步。

        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带着初醒时的迷茫，怔怔望着他。那个被“青石”送过来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两人离得太近，少年转身猝不及防看到她，自然是吓了一跳。

        那女孩抱膝坐着，也不说话，目光掠过他，落到码头浩淼的水面上。

        “呀！”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女孩从地上跳起来，跑到水岸旁，朝水里张望。

        看了半天，水面上没有任何动静，黑色的眸子黯淡下来，“已经走了么？”喃喃，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你在找那只大龟？”清朗的声音，带着丝淡淡的冷意。

        少女点了点头，很快从失落里回过神来，对着救命恩人笑了笑，“谢谢你救了我。”

        “我什么都没做，所以不用谢我。”少年淡淡道，提着盛满水的木桶，绕过她，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停下，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少年转过身，飞入鬓角的眉头皱起。

        “你……”他开口，还没说就被那纱衣女孩打断。她跑到他面前，伸手牵过他的袖口，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将他望着。

        “让我跟着你吧，我家的船遇到了风暴，阿爸和妹妹都不见了。我……我现在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求你好心收留我吧。”拉着他袖子的手晃了晃，漆黑的眼睛努力涌出更多的泪水，“我会做饭，会洗衣服，会打扫卫生，吃的也少，你如果收留我，是绝对不会吃亏的。”

        看着少年的脸色由震惊变为哑口无言再变为面无表情，女孩着急起来，虽说上面一段话多数是她信口编的，但也是根据偌姬的实际情况杜撰的不是。

        不错，这纱衣女子正是姚若。能说出这么一段话，将自己随随便便卖了的除了来自21世纪的姚若，还会是谁？

        那少年明显有转身要走的迹象，饶是姚若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扯着人家的衣袖。只能巴巴望着那抹浅褐色的身影毫无半分留恋的走上青石铺就的街道，拐进一家酒楼。不知是不是姚若多心，总觉得他走的有些匆忙，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

        罗浮镇是图涂湾边上的一个小城镇，因为贸易的缘故，小镇异常兴旺，人们家境殷实，甚至较之帝都还要富裕几分。

        瀚海楼是罗浮镇最好的酒楼客栈，坐落在图涂湾附近，依照地形建起四层层高楼，楼后华庭院落绵延出去数十丈，接纳四方海客、异士。

        天色还早，街道上飘荡着被风吹来的海雾。瀚海楼的伙计揉着惺忪的睡眼拆开门板，往外望了一眼，低声咕囔，“这么大的雾，渡口封锁，今儿早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客人了。”掀了掀眼皮，望见雾里走出来的身影，扯开嘴角打了声招呼，“小哥，您依旧是这么早。”

        身着短褐的少年弯了弯唇角，算是招呼。伙计侧开身子，他就从旁边走了进去。

        穿过大堂，走到后院，将木桶中的水倒入院中的铁缸。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从柴房里抱出一捆干柴，塞进铁缸下，敲击打火石点燃。一切做完后，少年坐在旁边的木桩上，等着海水煮沸。

        前厅传来杂乱的声音，似乎是伙计在和谁争吵。少年没有在意，往铁缸下加着干柴，让火势更旺了些。后院的门被推开，少年转头望去，正好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少女看到他，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挣脱开伙计，朝他跑了过来。

        少年站起身，认出是那个在渡口遇到的奇异少女。那少女抓着他的衣袖，得意的对伙计扬起脸，道：“我是认识他的，你不能赶我走！”说完又转过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怕他说出反驳的话。

        少年无奈，只得对伙计点了点头，“她是我的朋友，麻烦你宽宥一下。”

        伙计摸了摸鼻子，“刚刚在门外伸了个懒腰，就见这小姑娘鬼鬼祟祟的想钻进楼里，我还以为是小偷。现在弄清楚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一双精明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滚了滚，“我说小哥，相处这么长时间也没听说您有什么朋友啊。”

        少年抿唇不语。伙计讨了个没趣，挥挥手，带上后门走了。

        见那个讨厌的家伙终于离开了，姚若心下一松，忽闪着一双大眼打量这个小庭院。目光落在院中的铁缸上，皱了皱鼻子，“你在煮海水？做什么啊？”

        “炼海盐。”少年淡淡道，皱眉望着她，“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我？”

        “啊？”姚若支吾起来，目光躲闪，见少年眼中闪过怀疑之色，忙道：“我，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只是真的没有地方可去……”只好傍着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你了。

        少年望着她，没有说话。铁缸里的海水“咕咕”的响着，冒着泡，腾起一团团的白气。少年往缸底加了些柴火，右唇角往上扯了扯。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清冷的声音。

        姚若看到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容，胆子大了一些，答：“姚若。”蹭过去在他身旁坐下，“你呢？你叫什么？”以后还要靠他多多关照，打好关系非常重要，嗯！

        “裴琰。”少年仿佛看出了她的意图，碎冰似的眼底略过一丝笑意。

        “裴琰，真好听。”姚若将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决定记在心里。

        一桶海水已经见了底，铁缸里积了一层雪白色的盐粒。少年用木铲将海盐舀出，放在准备好的白纱布上，摊平。

        “这是做什么用啊？”姚若做好奇宝宝样。

        “待会你就知道了。”做这一切的时候，裴琰脸上有种特别的专注，虽然是每日早上都会重复的工作，在这个少年身上仍旧可以看到初时的认真。

        姚若望着他，有些微微的出神。

        院子偏角的矮门“吱呀”一声响了，一个落拓的汉子钻了进来。之所以用“钻”字，是因为那扇破败的角门相较于他伟岸的体格实在是太小了，他甚至要弯成九十度才能进来。

        落拓汉子站起身朝他们走来，突然又停住，挑起半边眉毛望向姚若，显然是没想到会遇见外人。

        “这是谁？”他问裴琰，满是刀伤的脸上有询问之意。

        “一个朋友。”裴琰淡淡解释，用麻绳将盛满海盐的纱布系起，做成沙包。

        “朋友？”落拓汉子笑了笑，走过去，在木桩上坐下，对姚若挥了挥手，“小女孩，来让大叔看看。看看你够不够格做琰儿的媳妇。”

        啥？姚若一愣，脑袋一瞬没反应过来。眨巴几下眼睛，望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落拓汉子，牵强的扯了扯嘴角。

        其实离近了才发现，这个落拓大叔已经不再年轻，姚若揣测大概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右眉骨被一道刀疤贯穿，使他整个脸有种彪悍的匪气，但是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却是柔和的，是经历过生死后沉淀下来的心境的平和。

        “荆大叔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当真。”裴琰转头对姚若道，他在荆不平身旁蹲下，帮他把裤腿卷上去。

        麻布裤脚卷上后，一股腥臭扑面而来。裴琰皱起眉头，竟是没有好转的迹象。修长的指尖拨开一块褪下来的老皮，下面新生出来的红色嫩肉已经开始腐烂。伸手去拿做好的海盐包，在那双遍布红斑的腿上细细研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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