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东临延

重华从来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在这里见到白露。这条白蛇是她和东临延一起抚养长大的，名字是她取的，窝是东临延搭的，他们一起将这条细细小小的小白蛇养到比水桶还粗。重华从来没有怀疑过白露会认不出她，它不是那么没有灵性的异兽。事实上，白露也确实没让她失望，只不过刚见面，它就认出是她了。

        白露低着头，任由重华抚摸。不同于普通的蛇，白露的鳞片上没有粘稠的液体，反而是一层光滑的薄膜，有着温柔的触感，带着暖暖的体温。重华很喜欢这样抚摸白露，白露也很享受这种抚摸，这世上也只有那最亲近的两个人会这样抚摸它。想到这里，白露抬头看了一眼躺在它身上的人，竟不知该怎样跟眼前这个小小的人解释了。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它能够确定，她的灵魂没变。她还是原来的她。但是，他却不一定认得了。

        重华这时候也看向了躺在白露身上的人。那是个男子，一身黑衣，一头短发，白皙的脸庞，温润的青年。这人就这样躺在那里，就自成了一道风景。重华当然认识他，他是东临延。褪去那身恐怖的铠甲，他也只是个普通人。

        那人似是睡着了，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却又不像睡着了，单纯的睡觉不会对周围毫无所觉。重华走近他，抬手抚摸他的脸孔。她现在身高有限，要爬上白露的身体有点费劲，最后还是白露帮忙才慢腾腾的爬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要离开东至森林？”

        白露吐吐信子，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重华也没理白露，伸手去探东临延的气息，身体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灵魂却超负荷了。灵魂与身体不匹配，开始相互排斥了。重华皱皱眉，这种情况倒是没遇到过。自从能与别人的灵魂直接沟通后，她还是第一次遇到灵魂与身体不相容的情况。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出现在东临延的身上？难道仅仅因为他离开了该守护的地方，就给予了这样的惩罚吗？

        “白露，你们回东至森林吧。”

        白露很不给面子的摇了摇头，同时还用硕大的脑袋在重华身上蹭了蹭。

        “别走。”灵魂里响起了大蛇的声音，已经不似以前的生涩，变成成人的声音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就冲出了森林，好像在寻找什么。你也知道在他的任务那方面我完全帮不上忙，只好这样跟着他。可是没多久，他就突然出现这种昏迷的情况了，没有任何预兆。刚开始只是昏迷一下子，后来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现在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醒不过来。我到这煌耀地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一下他的状况。”

        重华挑眉。对于东临延的任务，她知道的比白露要多一些。东临延不能随便离开森林，一旦离开就要接受惩罚，如果现在就是那个所谓的惩罚，那就更加应该赶快回去。

        但是，这人会那么听话吗？

        重华将头顶在东临延的额头上，闭起眼睛开始感受他的灵魂。从她有了可以直接跟灵魂沟通的能力后，还是第一次对着人类使用。不同于异兽，人类的思想更为复杂，戒心也更重，感应起来不是很容易。而且，她也不喜欢探别人的*。

        你现在在想什么呢？东临延。

        第一次遇见东临延，那时的古诺娃才十四岁，正值天真烂漫、不知人间险恶的时候。那时的她从来不会去怀疑别人，对任何人都无条件信任。所以才走进了有着恐怖之名的东至森林。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她真的傻得可以，就是因为太傻了，才会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父母的死因，才会拜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为师；就是太傻了，才会把自己困在魔导师的位子上无法离开，才会错过眼前这人……

        东临延，如果再来一次，我们还会就这样擦肩而过吗？

        如果我现在才将长久以来说不出口的话说出来，你会接受吗？

        “……古诺娃……”

        沉睡的人突然发出声音，轻轻的，如果不是她与他靠的那样近，她根本就听不到。她睁开眼睛，紧张的盯着他的嘴，张大耳朵仔细的听，生怕听漏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节。然后，泪如雨下。

        那人说：“古诺娃，我们私奔吧……”

        他梦到她了，他还记得她。他们都是放不开曾经的责任的人，才会被困在各自的牢笼里无法出来。从相识到相知，那么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从来不敢跨过那一条线，从来不曾说过一句甜言蜜语，就怕控制不住彼此，忘却责任，放纵自己。

        现在可以吗？现在她不是古诺娃，不是那个尊贵的魔导师，现在她可以答应吗？可以吗？

        “……好…啊……”

        那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差点听不到，嘴唇只是微微张开了一条缝，声音从那里漏出来时已经断断续续，很快就被风吹散。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这么爱哭，眼泪止都止不住。

        当然好啊，放开所有的责任，任世界自生自灭。反正少了谁，时间也不会停止。就这样离开所有是非，到东至森林也好，到随便哪个角落也罢，就我们两个人，远离喧嚣，远离一切。去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东临延，你知道我盼望这一天盼了多久吗？好不容易有的第二次生命，我不想再与你错过。

        重华擦干眼泪，开始思考。这个煌耀地有什么可以改善东临延现在的状况？能够干涉到灵魂，那肯定是极品中的极品。这个凡人界的灵药圣地有这样的珍宝吗？

        “白露，看好他，我到周围找找看，应该有类似的。”重华嘱咐完，也不等白露答应，就开始往回走。一旁等待的小猴子已经不再叫了，而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在看什么新奇的生物。

        “去找跟我一起来的人，保证他的安全，如果他想见我，就带过来。”重华很自然的对着小猴子吩咐，小猴子点头，转身跑开。

        重华皱着眉头，一边想一边走。煌耀地到底只是凡间的圣地，真正能影响到灵魂的东西或许真的没有，至少她就从来没有遇到过。问了问途中遇到的异兽，果然没有人知道类似功效的东西。看来需要去拜访一下煌耀地的主人了。重华想了想，还是先行回到白露的身边。嘱咐白露自己需要离开一些时间，让它好好看着东临延，不要到别的地方去。煌耀地的主人应该有办法，就是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乖乖的给她了。

        正嘱咐着，蓝阙跟着小猴子来了。看到白露时，蓝阙很给面子的大叫了一声。重华连鄙视都懒得给一个。

        “这两个是我朋友，遇到了点麻烦，我现在要去拜访煌耀地的主人，你是跟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

        蓝阙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跟着一起去，让他留在这里，有多少胆子也不够吓。

        重华听了只是笑笑。

        “这煌耀地的主人是住在三百里外的火山中的火鸟，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蓝阙不自然的变了变脸色，还是坚定的点了头。当然要一起去，跟在重华身边至少安全一些。

        重华不再说什么，只是又跟白露交代了一些事宜，又嘱咐小猴子通知周围的异兽不要攻击白露，就带着蓝阙离开了。小猴子其实很想告诉重华，就算她不交代，也没有异兽敢攻击白露，毕竟实力摆在这呢。不过看重华那么重视白露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去告诫一下周围的异兽吧。毕竟惹恼了别人最多就是被抢走些珍宝，惹恼了重华，不要说重华的手段，煌耀地的主人就会第一个不放过它。

        蓝阙默默的跟着重华，一路上竟然什么都没问。重华感到奇怪，这老头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因为我是当徒弟的。”这是蓝阙给的答案，倒是让重华不知该不该笑。这世间最是尊师重道，师父甚至可以决定徒弟的生死。虽然她从来对此不屑一顾，但毕竟她也改变不了这世界的风气。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很是感谢这种风气，如果蓝阙问起来了，她还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刚走了没多远，就看到不远处停着一只青绿色的大鸟。见到重华过来，大鸟温顺的低下头。

        “这是琉璃，它负责将我们带到煌耀地的主人那里去。”

        蓝阙已经见怪不怪了，抱着重华爬上了大鸟的背。等两人坐好，大鸟展开宽大的翅膀，一飞冲天。

        本以为会有强烈的风压吹得人无法呼吸，但真正飞起来，蓝阙才发现只有一点微风吹过。如果不是下面的景色在迅速的往后掠过，蓝阙还以为大鸟飞行的速度并不快。

        “琉璃是青鸾，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我也不会找它来载我们了。”

        青绿的大鸟回应着鸣叫了一声，飞的更加快速，三百里的距离，眨眼就到了。随着迎面而来的暖风，眼前已经是一座火山，岩浆顺着山口流下，到山脚下形成一个个岩浆池。琉璃在一个不算太大的岩浆池便停下，俯下身体让重华下来。重华从琉璃身上拔下两根羽毛，将其中一根塞到蓝阙手里，另一根别在自己腰间，顺着琉璃的翅膀就滑了下去。有了琉璃的羽毛，岩浆的热度倒是一点都没有影响到两人。

        不大的岩浆池里，有人在有用。沸腾的眼睛弥漫着蒸汽，远远的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隐约能看到是个红色的人影，似乎连头发都是红的。

        “朱焱。”重华对着红色的人影喊。那人听到声音，直接从岩浆里一跃而出，轻巧的落在了两人面前。

        那是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也就五六岁模样，红头发红眼睛，肉嘟嘟的小脸甚是可爱，一身大红的衣裙，好像一个福娃娃一般。小女孩落地就直接扑到了重华怀里，娇笑着叫着“姐姐”。

        可惜重华现在太小，撑不住小女孩的重量，两个人直接一起摔倒在地。

        “朱焱，起来。”重华摔在地上，痛的龇牙咧嘴。这老妖怪活了几百年了还是一副孩子心性，总喜欢往她怀里钻，也不看看现在的情况，真是。

        蓝阙赶忙上前拉起两人，很是小心的帮重华揉脑袋。

        “哼，谁叫你总是不来看我。”小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无赖。“你明明说每年都会来看我的，可现在都多少年了，你才来。”

        “我要是能年年来看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重华没好气的看着朱焱。

        “你这是怎么回事？”朱焱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看着重华，似乎想弄明白些什么。

        “简单点说就是转世重生了，我现在叫蓝重华。”

        “你有凤凰血脉？”

        “没有。”

        “那你是怎么做到的？”

        重华撇撇嘴，不想解释。

        朱焱也没追问，倒是一本正经的打量重华，最后目光落在了蓝阙身上。“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重华点头。也不去理会朱焱的目光，直接开口。“朱焱，我是来找东西的，你这里有能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吗？”

        朱焱愣了愣，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哇……你个没良心的，来找我就是为了找东西，你根本就不想我啊。你坏，我不理你了……”

        粉嘟嘟的小女孩在面前哭的梨花带水，正常人都会觉得怜惜。但如果这个小女孩是个已经几百岁的老妖怪，那就另当别论。别人怎么想重华没兴趣，总之她现在只想将面前这个制造无限噪音、将眼泪鼻涕往她身上蹭的家伙扔到岩浆池里去，淹死了事。

        而事实上，重华也确实这样做了。只不过她现在还太小，不能像以前一样将人拎起来丢出去，只能很没面子的一脚踹过去，效果明显，朱焱立时就不哭了，反而用一种受气的小媳妇的眼神望着她，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重华也有点怒了。她本来就在为东临延的事情着急，朱焱还这么胡闹，平常陪她玩也就算了，但现在，她没那个心情。

        “我没时间陪你玩，告诉我需要的。”

        听重华这样说话，小女孩也收起了嬉笑。“好吗，有啦。”

        朱焱拔下一根头发，转瞬头发变成了鲜红的羽毛，丢给重华。

        “给你。这是煌耀地唯一能作用在灵魂上的东西，可以抑制灵魂膨胀和离体。”

        “再给我几滴血。”重华毫不客气的又提起新的要求，同时拿出随身的匕首，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不要，人家怕痛。”小女孩缩到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痛的。很快就好。”重华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瓶，因为这次出来也需要采集一些三纹泉水，自然就准备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玻璃瓶，没想到泉水没装到，反而先用来装异兽的血了。朱焱看着那拇指大小的瓶子，顿时觉得心惊胆战。

        “需要那么多吗？”

        重华晃晃小瓶子和匕首，挑着眉看她。朱焱再缩了缩身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巴巴的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见那人一点放弃的意思也没有，又转头去看边上的一人一鸟。老的那个似乎没弄明白情况呆呆的愣在了那里，琉璃那只无良的青鸾则是把头转到一边一副我没看见的样子。朱焱无法，终于一咬牙，把纤细的手腕伸了出去，两眼一闭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匕首轻轻一划，鲜血顺着手腕留下，滴了几滴在小瓶子里，重华就在朱焱的手腕上一抹，细小的伤口便停止了流血，很快就愈合了。

        “这点就够了吗？”朱焱小心的看着重华盖上水壶，摸摸已经没有伤口的手腕，一脸的后怕。虽然这个小伤口不算太疼，但受伤总不是什么好事。

        “要不再给点。”重华坏笑着晃了晃连一半都没装满的小瓶子。朱焱赶紧护住自己纤细的手腕，不断的摇头。

        重华也不为难她。要知道这只火鸟可是除了名的铁公鸡，能从她身上拿点东西，简直就是奇迹。小心的收好瓶子，重华也没准备立刻就走。反而看了看周围，熟门熟路的向着一旁的洞穴走去。

        刚才还一脸泪痕的小姑娘转眼就露出了笑容。

        想了一下，重华招呼了蓝阙帮忙。她现在身高有限，有些事做不了啊。蓝阙虽然好奇，却也听话的跟过去了，朱焱也屁颠屁颠的跟了过去，就连琉璃也幻化成人类的样子，一脸兴奋的跟了过去。

        走进洞穴，蓝阙傻眼了。只见洞穴不大，里面却放着各种奇珍异果，就连他之前吃过的红蓝树的果实都随意的放了几十个在地上。虽然因为这里是煌耀地的主人的洞穴，有这些东西倒也不奇怪，但是摆在洞穴中央的东西似乎就不应该属于这位小小的主人了。蓝阙揉揉眼，再揉揉眼，没错，那确实应该是，灶台。还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重华在奇珍异果堆里转了一圈，随手拿起满地的果子就往后丢，琉璃幻化的少女跟在后面将那些果子接住，随手就放在了灶台上。重华从一旁的小水潭里取来水，很快将果子清洗干净，又清洗了一下灶台上的工具，看着还算干净，剩下的工作就全都交给蓝阙了。

        蓝阙看着眼前的菜刀砧板眼睛都直了，这是要干嘛，用这些奇珍异宝做饭？这，太奢侈了吧。重华撇嘴，奢侈？她每次来这里都要给朱焱做顿饭，每次都会用掉不少的奇珍异果。反正煌耀地的主人也不缺这个，不用掉浪费。要不是她现在够不着灶台，实在不想将这个工作交给蓝阙，但看蓝阙那歪歪扭扭的刀工，便知道这也是一个没下过厨房的主，自己在一旁指导，到底是假他人之手，味道可能会差一点，也不知道能不能满足朱焱那张叼嘴。至于让琉璃帮忙，重华是想都没想过，那也是个手里没轻重的。

        很快就出炉了一桌菜。三菜一汤，不多不少，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闻着味道还不错。朱焱和琉璃直接抓起筷子就开始吃，一点也没有要分给重华和蓝阙的意思。刚吃了两口，两人略微停顿了下，咔吧一下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有些忐忑的看着他们吃东西的蓝阙和悠哉的在奇珍异果堆里挑挑拣拣的重华，一致决定今天就这样算了吧，来日方长，总还有机会吃到重华的手艺的。

        重华从一堆奇珍异果里捡了几个绿色的果子和几片紫色的叶子，又用随身携带的小瓶装了些清水，就全部都丢给蓝阙让他拿好。

        “齐了。”

        蓝阙捧着东西愣了半天神，才后知后觉重华说的齐了是什么意思。感情这些就是绿果、紫叶、三纹泉水，收集的真快。蓝阙看了看一旁的水潭，刚才太惊讶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水潭上面波光粼粼的闪着三色光泽，居然是整整一水潭的三纹泉水，那可是能够让人拥有水系魔法天赋的神奇泉水，绝对的有价无市。他们刚才好像就是用的那个泉水洗的果子。

        好吧，反正这个小师傅总是让人震惊，他也要赶快适应才行。蓝阙小心的收好三样东西，跟着重华在一旁坐下。倒不是他不想顺手带点什么，只是师傅没开口，做徒弟的怎么能拿师傅朋友家的东西呢。

        等朱焱和琉璃吃完，重华立刻起身，拉着琉璃就走。靠她和蓝阙的脚力要是走回去还不得好几天，有代步工具何苦累着自己。琉璃乖乖的化回原形，俯身低头让两人上去。

        “你个没良心的，这么快就要走，也不说多陪我一会。”朱焱小妹妹嘟着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那条白痴蛇和那个怪异的男人就那么重要？”

        “重要。”重华很认真的回答完两个字，又笑眯眯的提醒着。“朱焱，做姐姐的提醒你一句，你刚才说的那条白痴蛇叫做白露，而那个男人叫做东临延。”

        在朱焱瞬间惨白的脸色中，琉璃腾空而起，载着两人往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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