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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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没事吧?”金珠担忧地看着她。
令人惊异的是爱羊扬起眉毛,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怎么说呢?我想,我现在有种想要放纵的感觉……”
金珠与阿十很小心地互看了一眼,又迅速转移了视线。
晚上,她们在暖阁内摆了一个大圆桌子,上摆着一瓮黄嬷嬷酿的青梅酒,是刚从杏树根下拿出来的。爱羊还未尝过一回呢!
又摆了满满半桌子的糕点,糖蒸酥酪、风干栗子、糖腌的玫瑰卤子、木樨清露、藕粉桂糖糕与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玲珑剔透,有着各种花样,如牡丹花、石榴花、凤仙花等。
石绣深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
爱羊也笑眯眯地看着,这中有几样是从知味堂买来的,但酥酪与面果子肯定都是黄嬷嬷亲手做的,香甜地不得了!她原本只是想以此转移注意力,但现在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糕点,突然就觉得很饿,恨不得立马开吃。
黄嬷嬷笑呵呵地让爱羊先尝上一口。
爱羊也知她若不吃她们是不敢吃的,所以便拿了个栗子剥了吃了,又让金珠她们快吃。
她自顾自地倒了杯青梅酒喝着。
“外面的婆子与粗使丫头都送去了一些吃食吧?”她问。
画菊点点头:“姑娘放心,刚我都各自送了一两样,够她们吃了!”
爱羊淡淡道:“那就好!”到了明天芜菁院就该知道她放纵院子里的下人们半夜聚会吃酒,但现在她不想想这件事!
大太太会怎么对她她也漠不关心!
到了亥时,她们几个人就把一翁的青梅酒鼓捣光了,阿十与石绣两个尤其能喝,个个满脸通红,说话行为都放肆起来。
爱羊也喝了不少,她这幅身体不胜酒力。几杯过后便觉心口突突地跳,头晕得厉害,画菊手忙脚乱地把她扶到炕上歪着。
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晕沉沉地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候,似乎她在梦中不停地奔跑着。前面有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她正在犹豫是否进去,然后她突然惊醒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天亮的缘故,因为窗子外面微微泛着白光。
但紧接着她便看到自己面前有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一双犀利的双眸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她打了一个冷战,就要大叫。可那个人的双手迅即捂住了她的嘴。低声:“是我!”
即使在迷迷糊糊的醉酒状态之下,爱羊也能听出那是君易清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儿?
白天对他的坏印象还残留在心底,因而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君易清放开了她,轻叹:“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爱羊皱着眉头。很是不解。
现在他又装作关心自己的样子是要做什么?
她望望窗外,原来自己刚醒过来看到的那抹亮是圆月的亮光。此刻还是半夜呢!
“今天是满月啊?”她喃喃地说。
君易清用手背触了一下她的额头,低斥:“你身子不好,怎么就敢在外面睡着,也不怕着了风寒!”
没等爱羊反应过来。他便一把抱起她,向内室走去。
从他的肩后,爱羊可以看到黄嬷嬷与金珠她们一个个睡得很香,甚至前者还在打着轻鼾。屋子与桌子上一片狼藉!
阿十的脑袋微微动了动,爱羊看过去。却见她不易察觉地朝自己眨了眨眼睛。
她的脸又红了起来。
君易清把她放到柔软的床上,细心为她盖好被子,然后才径自坐到床边。
爱羊巴掌大的小脸自被子里露出来,疑惑地盯着他:“你是怎么进来的?”
君易清挑挑双眉,开着玩笑:“自然是走进来的!”
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不像是白日见到的时候那样阴郁。
爱羊简直摸不透他,觉得他就像一个谜,而自己却一直在谜底外徘徊着。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不用特意去听,就可以听出爱羊语气中的冷淡。
君易清的薄唇掘了起来,双目冰冷。
爱羊勇敢地直视着他。
君易清忽而又笑了:“你的脾气总是大得很!”
爱羊烦躁地闭了闭眼睛,她讨厌君易清这种亲昵的宽容的语气,就好像她在他面前有什么特权似的!尤其是在见过他与沐婉相处的情景之后,他的这种态度尤其可恶!
同之前一样,君易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他的笑容收了起来。
静默半晌,他面无表情地问:“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爱羊的心口就像是被一个冰柱打中了一般寒冷,她摇摇头,看着头顶的帐子。
“看着我!”他强硬地命令道:“我说话的时候视线不要从我的注视下移开!”
爱羊的火气突然就上来了,讥讽一笑:“世子爷大半夜的闯入我的闺房,臣女不能多说什么,难道就连看哪里也要受限制吗?”
君易清瞳孔缩了缩,猛地伸手撰住了她的下巴。
爱羊闷哼一声,但倔强地咬住牙,没有叫出声来。
她脆弱细腻的下巴似乎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似的,君易清的手劲放轻了一些。
爱羊依旧冷冷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个冷笑。
她额前的发散开了,露出那颗胭脂痣与一旁暗红的疤痕。
君易清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又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颓然地站起身:“既然你对我有诸多怨言,那此刻也不适宜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身欲离开。
爱羊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是黑衣卫平日所穿的那种黑衣,外还套着一个黑色的披风。
“把你的银子拿走!”爱羊把床头的一个紫色匣子拿起来,正是数日前君易清给她的那一个。
君易清的背影伫立在那里,好半晌都没有动一动。
从身后爱羊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伸手举着匣子的动作也一直没有改变。
就在她感到手臂很累很沉的时候,君易清忽然转过身,几近粗鲁地抢过匣子,冷声道:“你该了解我。我君易清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除非毁了!”
他把那一叠的银票撕了粉碎,然后一扬手。碎屑便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落到哪里都是。
爱羊因吃惊而张大了眼睛。
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然后又是一滴,接着便是源源不断的泪水自她脸颊流了下来,滴到被子上,渗进被子里。
一种酸楚、痛苦与怨恨在她心底疯狂地肆虐着!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流泪,会当着君易清的面哭泣,这就像是在示弱一般让她无法忍受。
她拼命地擦着源源不断的泪水,她的喉间也冒出一个奇怪的低低的不像哽咽的哽咽声。
君易清似也被她突然的行为给弄得呆愣住。然后他便掏出了帕子,大跨步走到床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着泪。
他的眉紧紧锁着,但不耐烦的双目中却含着少见的柔情。
爱羊扭着身子躲闪。这看起来倒更像撒娇了。
君易清极轻地笑了笑,便收敛了笑容,一手捂住她的低泣声,一手笨拙地在她背上拍着:“莫哭,莫哭!”
有那么一刻。与欧阳仁姗相处的那个善解人意的君易清又回来了。
爱羊低低地问:“你到底……”但话刚到嘴边,她就立即止住了,慌乱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君易清移开他的手,困惑地看着爱羊:“你想要问什么?”
爱羊摇头。双臂抱着膝:“你走吧!”
君易清的眼睛眯了眯,他道:“为什么哭?”
爱羊的脸色像烧起来一般红得厉害,她把脸埋在膝上,声音含含糊糊:“我没有哭……”
“说谎!”君易清抚着她的头发,极尽温柔:“到底怎么了?是因为我把银票撕了吗?还是别的……”
爱羊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坚持——想要了解某件事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持!而且就连他的黑眸也仿佛有了某种吸力,温柔多情,让爱羊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
爱羊的头又眩晕起来,就好像她喝了另一坛子的青梅酒。
“我……”她及时住了口,警惕地望着他:“你诱惑我!”
君易清低低笑了起来:“李爱羊,你心悦于我!”
爱羊咬了咬唇,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提到这个他总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就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
君易清的表情又愉快起来:“不要不相信,只有心悦于我的人才会被我诱惑!”
爱羊不安地向后靠了靠身子。
“为什么哭?”君易清又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爱羊扭头看看四周,似乎在寻找能把她从此处解救出来的事物。
君易清把她的脸转过来看向他,表情郑重其事:“我要一个答案!”
爱羊困惑地望着他:“什么?”
“我后天就要带兵去南国,明早进宫,不会再过来了!”君易清突然说道。
爱羊吃了一惊:“这么快?”
君易清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是,所以我想在离开前问你一个问题!”
爱羊的心里就像有一个鼓在砰砰乱敲:“什么?”她的声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恍惚飘渺。
“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君易清直直地盯着她,他犀利的目光在此刻就像是外面的圆月一般,静静地坚定地望进爱羊眼睛里,容不得她轻易忽视。
爱羊的唇无声地颤抖。
“或许几年之内我都不会回来!”君易清就像在此情况下任何一个男子所做的那样,紧紧抓住时机,继续诱惑着她:“也或许我会战死沙场,再也不能回来!你知道的,南国不像北方的胡人那样散漫没有纪律,他们在兵力上强过我们,我不一定能赢……”他长长的睫毛垂下,落在极黑的眼睑上,就仿佛是一只美丽的憔悴的黑色蝴蝶停在了深沉的水面。备显沧桑凄凉。
两行滚烫的热泪自爱羊的的眼眶奔涌而出,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情!
南国的强大不逊于本朝,尤其是执政的乌濯王骁勇好战。与二十前的光景更不同!
君易清此去,很难说得清楚会不会打赢!
而且还有从心底渗出的那一种极其压抑着的无法忍受的不舍与难过。
她哽咽地点点头。拼命地点头,就好像这样做能消除那个可怕的五分之一的结果似的!
“我喜欢你!”她抽泣着却坚定地说道,泪水仍在她的脸颊上肆虐地流着。
君易清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满意的又如释负重的笑容。
“那么为什么要哭呢?”他温柔地为她拭着泪,安慰道:“莫哭!”爱羊悲伤的表情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她承认喜欢他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反而会非常痛苦!
爱羊摇摇头。紧紧闭上眼睛,泪水依旧肆无忌惮地流着:“你不明白!”
他不明白,正因为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知道自己这一世仍深深地爱上了他。她才会如此绝望,才会哭泣!
他不是她该爱上的人!
她抱着仇恨而来,却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他织造的那个温情的柔软的假象之中,哪怕她知道真相,却不愿意走出来!
她恨这样脆弱的自己!
但是她又无法否认。在君易清说出可能会战死沙场,与她再见不了面的时候,她的心口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疼痛难忍,无法忍受!
她喜欢他,这一世。她依旧爱上了他!
“不明白什么?”君易清柔声问。
爱羊摇头。
君易清叹了一口气:“莫哭了,你快要把整个李府都要吵醒了!”他伸手抱住她,轻声劝慰着。
他独有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爱羊觉得此刻她就像是在梦中一样,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她的哭泣、她的绝望、她心底偶尔掀起的那一丝欢快的涟漪,都像是假的!但唯有身前宽敞的温热的安全的怀抱是真的,她不由自主地紧抱住了他——她像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没有烦恼和悲伤的侯府嫡女的时光!
她无法相信这样的幸福一直在这里等候!
她知道明早起来她一定会后悔今晚的所作所为,但此时此刻,她却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她鸵鸟心态似的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不去想以后会发生的事。
君易清亦抱紧了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在爱羊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中闪烁着得意的志得意满的笑容。
“你喜欢我吗?”爱羊小声问,因脑袋在君易清的怀里而显得声音发闷。
“喜欢!很喜欢!”君易清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的答案。
他那低沉缓慢的声音让爱羊在那一刻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前世他们相处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更拥紧了他!
“你会像杀掉欧阳仁姗一样杀了我吗?”她把头埋得更低,但声音却稍稍提高了一些。
君易清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脸也慢慢铁青起来。
爱羊屏住呼吸等待着。
“傻瓜,怎么会?”他笑了起来,用手揉乱了她的秀发:“我不是说过吗?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的誓言与前世在枫树林里说的是那么相像,爱羊的脸在君易清与她自己都无法看到的他黑暗的怀抱中冷笑——她的泪又流了下来!
“我相信你!”她喃喃地说。
她没有问起沐婉的事,君易清也没有提起,就好像今日那尴尬的一幕不曾存在一样。
爱羊慢慢进入了梦乡。
早上她醒过来的时候君易清已经不在了。
她猛然坐起,以为自己做了一个逼真的悲伤的梦!但地上与脚踏上那团团的纸屑证明了那个梦的真实存在,然后她意识到她的眼睛淤肿得厉害。
晨曦自窗口照了进来,天色还早着呢!
君易清已经回去准备了吗?
她没有多想昨晚发生的事,而是思考着是不是现在下床把这些银票的纸屑清扫干净,若被黄嬷嬷看见,一定会责怪她浪费钱财,而后便是对君易清夜闯闺房的震惊与愤怒!
她还未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就有一个胖乎乎的脑袋自五彩线络盘花帘子旁伸了进来,阿十看向爱羊,咧嘴一笑:“姑娘你的眼睛可真成了桃核了!”
爱羊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昨晚一定在外面偷听。
她的脸微微红了起来,但也可能是宿醉的缘故。
“把这里收拾一下!”她的嗓子有些干哑,阿十难得体贴地为她送上一杯温茶。
爱羊摇摇头,指指外面。
阿十知她的意思,悄声笑道:“昨晚大伙儿都闹得厉害,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爱羊微微笑着。
阿十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一个东西递给了爱羊:“姑娘,爷让你醒了给你的!”
那是个绣着竹子的金线青蓝色荷包,半旧的,显然用了一段时间了。
爱羊身后接过,问:“世子爷什么时候走的?”
阿十捂嘴笑道:“刚刚不久,若不是松烟在外催了几次,想必爷还舍不得走呢!”
爱羊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但随即她便“咦”了一声,皱眉把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除了两张五千两的,其余的都是零散银票,爱羊可以确定,这个君易清并不准备给自己的,但因为那一万两银票被撕碎了,所以才作为她的“补偿”!
“这是多少?”她也没有心情去数,便问阿十。
阿十张口便道:“两万三千二百两!”
爱羊自嘲道:“撕了一万两,倒另赚了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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