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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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钟后,罗修站在了那束野花的跟前。
抬起头看了看自己房间的窗户,他发现从自己这个角度似乎看不见有人站在窗户边上。停顿了片刻之后,黑发年轻人弯下腰轻轻地将那束白色野花拾起,这时候恰巧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风吹过,他吸了吸被冻的有些发红的鼻子,然后将那束野花凑到了自己的鼻尖底下。
那是一种很淡很淡的香味。
但是气味很特殊,像是玫瑰和夜来香混合的产生物,夜来香的浓烈香味被玫瑰的气味冲淡,变成了一种只要不是很多这种花聚集在一起或者单束花凑近了闻就很难察觉的隐隐淡香,然而这种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很难忘记——想到这里,罗修忽然间皱起眉,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罗修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因为很长时间没有听到别人亲口叫出“罗修”这个名字了,一时间黑发年轻人还半天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直到他回过头,看见一群刚刚跑开的孩子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以戴着华丽的大帽子笑得很开心的艾米为首欢快地冲着自己打招呼,他这才想起,昨天在孤儿院的老嬷嬷问他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将“罗修”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并不是他现在依然排斥“爱丽丝”这个名字——事实上,他几乎已经习惯了。
只不过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告诉这些老弱妇孺自己的名字叫“爱丽丝”,他们脸上的表情想必会非常精彩,而这并不是罗修想要看见的。
罗修将手中的野花随手放进大衣的口袋里,当他来到孩子们身边的时候,人群之中忽然有一个小男孩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声,随即他抬起手,指着灰蒙蒙的天空说:“看呐,下雪了!”
所有的人——包括罗修在内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天空,果不其然,他们看见一点点雪花安静地缓缓从天空中飘落……罗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就在昨天,这个奇怪的世界的温度还保持在像是春天一样的气温,而尽管昨晚他隐约感觉到天气在转冷,却没想到今天居然就已经冷到下起了雪!
这真是个非常奇怪的世界。
就好像一切按照着某些童话故事里面规定的规律在运行着自己的准则。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身处在一个鸟语花香的世界,于是,罗修就来到了这么一个充满了生机勃勃各式各样奇怪植物的世界。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主角必须预见一些性格古怪、造型也很独特的人,于是,罗修遇见了穿着马甲的鸽子,会做饭的松鼠,只会吃下午茶的暴力熊以及性格古古怪怪的黑暗公爵以及小黄文写手毛毛虫先生。
比如在大部分的童话故事里,圣诞节必须是白雪飘飘的雪夜,于是,现在天空中就真的下起了雪。
此时此刻,罗修忽然觉得,他身处的这个仙境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属于罗修的梦境“,他所看见的经历的遇到过的,似乎都是在由一个喜怒无常又充满了目的性的人在随手操控着一般……啊,这个想法,倒是和艾丽嘉的说法十分吻合,事实上罗修几乎从来没有将她所谓的”你在参与一场不能宣布弃权的游戏,除非死亡“这样的威胁放在心上。
但是现在,罗修只觉得寒气一个劲儿地往他脖子上冒。
黑发年轻人不由自主地觉得颇为不舒服地皱起眉,而这个时候,看着愁眉不展似乎在思考什么的年轻的“先生”,站在罗修面前的艾米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拉车了下黑发年轻人的衣袖:“先生,我们去拆礼物吧?”
艾米的建议得到了除了罗修之外所有孩子们的支持。
尽管这会儿罗修心烦意乱,但是他还是顺从地跟着孤儿院的孩子们来到大厅——那是一个宽敞而古老的宴会厅,在大厅的中央摆着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很难想象需要别人捐助才能维持生活的孤儿院居然会有这么一颗巨大的圣诞树,这样规模的圣诞树哪怕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恐怕也必须要至少五千美元,是只有大型商场才会使用的摆设。
被装饰一新的圣诞树底下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它们不是装饰,事实上每一个盒子都显得沉甸甸的装满了礼物,而罗修他们走进来的时候,老嬷嬷正将最后一个礼物盒子从推车上放到圣诞树下,看见他们推门进来,老嬷嬷似乎也为这欢快的气氛感染而笑了起来:“你们的眼睛就像是能看穿这堵墙,你们的耳朵就像是能听见我放置礼物的声音,好了,我只知道你们迫不及待,快来拿走你们的礼物吧,看看帽匠先生今年都送了什么给你们。”
老嬷嬷话语一落,孩子们立刻发出欢快的声音像是一群小鸟似的从黑发年轻人的一拥而散冲向树下,兴奋地在那一堆礼物盒子里寻找夹着自己名字的圣诞贺卡的那份礼物——很快的,在此起彼伏的拆礼物和欢快的惊喜呼喊声中,树底下的礼物盒子都一抢而空一个不剩……有的孩子得到了几本厚重的书籍,有的是一个漂亮的洋娃娃或者毛绒熊,有一些得到了电动玩具卡车,还有的甚至是一枚精致的发卡……
看上去每一个孩子都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
罗修皱了皱眉,那种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细想,忽然他听见了自己身边似乎有人在叫他。
罗修低下头,看着始终站在自己身边没有动的艾米,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疑惑目光,冲着他灿烂地笑了笑,与此同时伸出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圣诞快乐,先生。”
“圣诞快乐,艾米。”罗修微笑着说,“你不去拿你的礼物吗?”
“哦,你可以看见树下已经空空如也,按照惯例,圣诞树下的礼物只属于‘幸运的鸟儿’以外的孩子,而且事实上我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礼物,先生,在这之前,我从来不知道镜子中的我看上去可以那么像是一个健全的孩子。”
“你期望这个?”罗修轻轻地问。
“是的,”艾米安静地微笑起来,她点点头说,“很抱歉我因此而拒绝了你,如果不是帽匠先生出现,我想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任何一名愿意带我离开的人离开——更何况您看上去真是一个好人。”
“…………”
呃。
没有圣诞卡片,用好人卡代替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罗修淡定地接下了这张来自小姑娘的好人卡。
“然而我和我的好朋友温莎已经有了约定在先,我答应她要在外面的世界和她再次见面。”
“温莎?”
“是的,就是告诉我《笼中鸟》以及爱丽丝的故事的,我的那个好朋友——哦,事实上,我几乎觉得她就像是我的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或者妹妹。”艾米笑了起来,“我曾经幻想如果我是健全的或许我的父母就不会将我抛弃,或许我可以拥有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庭——现在我的要求已经变得十分卑微,卑微到哪怕是有一件遮掩物我也觉得世界忽然充满了光芒,温莎的出现大概是我的生命中第一缕光——而现在,我觉得我即将拥有整个太阳,先生,帽匠先生说他会治好我,让我哪怕不戴帽子也像是花朵一样漂亮,就像是每年答应了我们的礼物一定会送到一样,帽匠先生说的话他就一定会做到的,你说对吗?”
听着那细软、还带着明显童音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那话语之中充满着的期颐和向往让罗修很难开口说出任何否认的话,尽管现在他认为整件事情充满着疑点所谓的帽匠似乎并不值得信任,然而当他低下头,对视上艾米那双明亮的、充满着对未来期望的瞳眸时,他还是将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孩子果然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
你可以嫌弃她们吵闹、嫌弃他们不明事理不通人情,也可以嫌弃他们做起坏事儿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不可理喻的小恶魔。
但。
当他们决定要让自己像个天使一样站在你跟前的时候,无论他长什么样,他就是个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小天使——让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把这个世界的所有黑暗面都藏在自己的背后,不让他们看见,不让他们听见。
于是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麻木地点了点头,他听见了自己用充满了虚假热情的嗓音撒谎道:“是的,艾米,你本来就像花一样漂亮。”当罗修说完这句话,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因为自己的谎言而露出灿烂的笑容时,有那么一刻,罗修觉得自己大概是恶魔转世——又或者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现今已知最糟糕的人。
艾米大概不知道她的这么一笑笑得罗修过了有史以来最充满了不安的圣诞节。
下午帽匠先生如约而至参加圣诞晚宴,依旧是那华丽丽的黄金马车,只不过今天从这马车上走下来的家伙脑袋上的帽子从“黑龙”换成了充满圣诞色彩的麋鹿帽,红色的缎面将整个帽身缠绕起来,帽檐上有几片绿针叶,左边的帽檐挂着一枚黄金打造的铃铛,当帽匠走动的时候,那铃铛就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帽身两边那一对夸张的、高高立起的雄性麋鹿鹿角,帽匠脚上穿着的也是一双看上去像是麋鹿蹄子的品味恶趣味长靴。
被孩子们包围着的年轻帽匠温文尔雅体贴温柔。
罗修在旁边看得一个劲儿地打恶心。
但是寂寞的是周围除了他之外并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一点儿共鸣——直到快接近傍晚晚宴快开始的时候,他的队友才神出鬼没的出现。
“哪去了?”
门被推开的时候,靠在门边的墙上黑发年轻人抱臂看着不远处优雅地坐在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壁炉边喝茶的红毛帽匠,眼皮子抬都没抬地问。
“出去玩,一天不出去我能憋死。”身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翻了翻白眼,拍掉了自己肩头上的雪花,顺手将装满了野花的篮子放在了罗修脚边,在抬起头时她似乎感觉到了罗修的目光,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样就看见了帽匠——于是,拉朵妮的脸也变成了和身边的黑发年轻人一样的面瘫脸,“帽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知道,”罗修说,“脚长在他的身上,他要来我还能拦在大门口不让?”
“艾米那个小贱人肯定开心死了。”
“啧啧,能不用把你的年龄乘以十倍的语气说话吗?”罗修咂舌道,“女人啊,你的名字叫嫉妒。”
然后毫不意外地,他的膝盖得到了拉朵妮的一个飞踢作为今年的圣诞礼物。
当天的圣诞晚宴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毕竟都是老人和小孩,都是属于早睡群体,在早早地用餐过后之后,帽匠宣布明天早上就会来带艾米离开,在孩子们的鼓掌和羡慕的目光下,艾米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的整张脸都藏在了帽檐的阴影下,只有从她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可以猜得到,此时此刻的她究竟有多么快乐。
晚餐过后,孩子们统统被赶去洗漱,帽匠也乘坐上他的黄金马车离去……罗修站在孤儿院的门口看着那缓缓消失在漫天大雪中的马车,目光从地上被车轮碾压出的车轮痕迹上扫而过,看不出多少情绪。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拉朵妮拉了拉身上的斗篷:“我觉得我猜到你要做什么了。”
罗修想了想,问:“拉朵妮,你对这个小镇应该挺熟的?”
拉朵妮撇撇嘴:“熟。”
罗修:“所以你知道帽匠的家在哪。”
拉朵妮:“车轱辘已经告诉你了。”
罗修:“你还知道他家的院子肯定有一个能让人只有进出又不让人发现的密道?”
拉朵妮:“……”
罗修:“你肯定知道。”
“是是是啦,我是知道啦!不过我管那玩意叫狗洞——”拉朵妮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要做什么就今晚做,过了今晚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罗修沉默了片刻之后,淡淡道,“带路吧。”
……
这一路上雪从未停下,整整下了一天的大雪让还没来得及被人清扫的路面积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罗修深一脚浅一脚地顶着狂风跟着那车轱辘印,花了大约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帽匠的院子门口——而在此之前,他已经先把这个疯帽子先生往上数祖宗十八代亲切问候了一遍。
帽匠的家是一座巨大的别院,与其说是给人住的地方,那冰冷的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什么疯子(很有钱的)科学家的实验室——哪怕是被白莹莹的大雪覆盖着,那金碧辉煌的院子栏杆,镶嵌着大概是罗修见过最大的宝石的大门依旧还是能给人一种阴森森的的不舒服感觉。
拉朵妮带着罗修绕到了后院,然后在七拐八拐之后,他们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跟前停下,拉朵妮拔开那灌木丛,然后,罗修就看见了一个真的类似于“狗洞”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坏消息是,这真的是个狗洞,好消息是,这似乎是一个大型犬的狗洞。
他不用缩骨功也能钻过去。
心理上有点儿难以接受——但是罗修的特长就是逆来顺受随手可掉的节操——于是他没怎么纠结就跟在拉朵妮屁股后面钻了进去。
狗洞正对着帽匠家里地下室的入口大门,罗修跟在拉朵妮身后,看着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犹豫,风将那个小小的声音吹得摇摇欲坠看上去几乎就要被像是风筝似的吹起来……直到来到那扇挂了一把巨大金属大锁的门前,小姑娘停顿了大约五秒的时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门把上。
就在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想要推开那扇门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黑发年轻人却猛地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拉朵妮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回过头来看着罗修,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让罗修来得及看见她那张苍白的脸。
“干什么?”拉朵妮没好气地问。
“问你个问题。”罗修说。
“问啊,就你事儿多——早不问晚不问现在才问!”拉朵妮压低了声音恼火地说。
“喔,”黑发年轻人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就是想问问,你的全名是温莎拉朵妮,还是拉朵妮温莎?”
“……”
“艾米口中的那个好朋友,就是你吧。”
“……”
“你不是因为嫉妒才不想让艾米被帽匠接走,而是因为为了保护她,才不想让她被帽匠接走吧?——虽然你努力在演的很像,但是我还是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盐,为了对农民伯伯负责,这点儿智商我还是必须要拥有的。”
“………………”拉朵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忽然抬起手,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丝拨了拨,面无表情地用平静的声音问,“怎么看出来的?”
“疑点太多,比如你总是在快要接近晚上的时候出现,比如我不觉得有人类接近我身后的时候我会不能发现哪怕那时候我正在游神,再比如我发现似乎没有孩子会住在孤儿院的地下室,最后,我误会了一点比较重要的,艾米那样的孩子似乎很难做到‘忽略你因为我鄙视你’这样的高超境界,她不理你,只是因为她看不见你罢了。”
拉朵妮勾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说得好,继续啊?”
“拉朵妮,你已经死了吧。”
白雪荧光的反射中,黑发年轻人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良久,在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古怪的笑容。
“真够简单粗暴的,穷鬼。”拉朵妮轻笑了声,“你真应该去读读关于《语言的艺术》这本书,否则你会得罪很多人。”
“那也得它是人。”
“真恶毒。”
“你把老子骗得团团转,你还想让我柔情似水?——现在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那些白色野花,你身上出现过,艾米的身上也出现过,而我刚才想起,我好像第一次见到帽匠和他比较近距离接触的身后,也在他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罗修皱了皱眉,“那是怎么回事?”
“想知道?”
“想知道。”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这就是今晚我们的目的。”
拉朵妮耸耸肩,这一次她似乎不用再掩饰什么地直接发挥了“非人类”的最大力量,她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看上去比拳头还大两倍还要沉重的金属大锁直接拧断拉扯下来,然后伸出手,猛地一下将这扇紧紧关闭的大门一把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_(:3)∠)_更啦~~~唔唔唔~~~
求浮出水面嘛,好空虚好寂寞!!!
我发现有时候我想起来就能用鞋匠……然后更多情况下下意识地用的就是帽匠,好苦恼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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