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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章 一年


转眼,便是一年过去。

        春寒料峭,京都的贵族男女却已经驾着马车、带着美婢,去到河边山间结伴踏青。鲜衣怒马、煮酒赏花,这些年轻的少年少女们正是最好的时候。

        “王妃娘娘。”

        一行气度不凡的车驾前,一个侍卫首领模样的人恭敬地向着朱红马车回禀,“前头就是普照寺了,属下这就与主持商议,让他将闲杂人等清除了出去。

        “倒不必如此的。”

        车帘将马车中的光景遮掩得严实,只得听里头传出一把婉转动听的女声,轻柔又端庄。

        “既都是来上香还愿,便都是信佛的善男信女,何必让人家跑了一趟空?说出去倒是我们王府仗势欺人了。”

        女子说话慢条斯理,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度在。

        “娘娘说的是,是属下孟浪了。”

        侍卫首领对这位当家主母很敬服,“那属下为娘娘准备一顶软轿。普照寺在山顶,石路上湿滑,娘娘的安危不容有失。”

        他如此说是怕这位主子心血来潮要步行上山。路湿滑只是个借口,普照寺香火鼎盛,前来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虽说本朝风气相对开放,对女子的限制也是相对要小,但王妃身份贵重,还是不宜抛头露面。

        里头端坐的女子并不知晓他的小心思,只淡淡说了一声,“也好。”

        一行人换乘了小轿,四周的香客只惊鸿一瞥的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子上了软轿,立刻议论起这位贵妇的身份来——

        “看着这位夫人气度不凡,怕是朝中哪位大员的正室夫人吧。”

        “啧啧,你眼拙了,看看那马车的制式,分明就是王侯。”

        “难道是齐王……”

        “齐王的家眷来此上香哪里只是如此排场,要知道齐王可是……那楚王王妃呢,是那个有名的谢大学士的望门寡女儿。也是她有福气,一转眼又成了皇室的王妃,真是……”

        “你眼红什么,人家闺女好歹都是手脚齐全的。楚王可是个……”

        “嘘,你不要命了?敢说起皇室的是非来了,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呢,走了走了,上香去……”

        谢娴听不到这些闲话,她坐在软轿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不觉她嫁给楚王元沂都快要两年了。在五百多个日日夜夜里,她与元沂朝夕相处,从生疏到熟悉,从陌生到相知。元沂对她很尊重,府上的内务都交给她来处理。在人前从来都是给足她当家主母的脸面,就连她自己的父亲,也对元沂赞不绝口。

        元沂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天文、地理、人文、书画、棋琴他无不精通。越接近这个男人,谢娴就越被他吸引。她觉得那个男子就是一块美玉。即使微瑕,也掩盖不了他的光华。于是一颗心就渐渐靠向了他,原本只觉情爱无稽的她也沉沦了下去,无法自拔。

        只是,她也清楚,自己只是单相思而已。

        元沂从洞房花烛那日就说过,他有意中人。他绝不会负她。

        “那我……又算是什么呢?”

        谢娴轻声叹息。她孤寂了那么久的心,以为一辈子就要青灯古佛的了,谁知道竟也是误打误撞成了他的妻。既然两人之间有这样的缘分,她也想珍惜,也好好好与他过日子,人家都道他是残疾无用的王爷。可是在她心中,他是谦谦君子,是上天赐予的良人。

        可惜的是,他眼中心里,从来就没有她的影子。

        可笑的是。她知道他有心上人,旁侧敲击暗地里调查却都没有找出是谁,这让人想去争上一争斗没有办法使劲。

        但要放弃他,谢娴却是万万做不到。

        “娘娘,到了。”

        侍卫首领的声音传过来。

        侍女赶紧扶住了下轿的谢娴,谢娴抬头看着远处的大雄宝殿,道,“你等守在外面吧,不要惊扰了寺里的清静。

        “女施主,请这边请。”

        知客僧双手合十,朝着谢娴行一个礼。

        毕竟是京都皇城脚下的寺庙,见多了达官贵人,此刻见到一位王妃也没有太过惶恐。但毕竟来客身份特殊,她去礼佛,寺庙里还是做了一番清理,将其他的香客请了出去。

        整个大雄宝殿只有一个正在敲木鱼的僧人和前来上香的楚王王妃。

        谢娴净手拈香,朝着宝相庄严的佛祖虔诚地跪下。

        “……佛祖在上,信女谢娴,一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二求家中父母身体康泰,三求夫君……”

        她面上闪过一丝羞赧,还是轻声将自己的心愿说了出来,“三求夫君与信女心意相通和睦恩爱,早得麟儿……”

        谢娴从小受父母的精心栽培,在心性见识上远强过一般的女子,她心悦元沂,就不怕他有心上人。她想着,只要自己一心一意地为他,就算是一颗石头也能捂热!他有心上人,那总有一天,她要占据那个位置,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让他眼里心底都只有自己一个!

        正在谢娴诚心诚意地想佛祖祈求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大胆!知道里面是什么人吗?扰了我们家娘娘岂是你们这些小民能担当得起的?”

        “姑娘,你这话未免太霸道了一点,这里是普照寺,又不是你们家的后院,就算你们位高权重,也不能独霸了佛祖吧?”

        说话的女子是谢娴身边的一个侍女名为桑女的。并不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因为自己的得用的大丫鬟已经出嫁,便将几个二等侍女提了上来。这个桑女倒是一心为主的,只不过到底是见识浅薄了一些,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股乍然富贵颐指气使的味道。

        “不管如何,你们都不能进去,就算要去上香也地咱们娘娘走了之后……还有你这和尚也是不知礼,明知道我们娘娘在里面呢,要是被这些粗人冲撞了小心我们王爷降罪你们……”

        谢娴听着双眉紧蹙,这个桑女真是越说越离谱了,还有几个侍女也不见出声。想必是偷懒去了寺庙里逛去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谢娴想着正要出声,那几个前去求姻缘签的侍女也赶了回来。

        “桑女不得无礼!”那几个侍女比桑女要沉稳很多,知道主子在乎名声。断乎不能在普照寺落实了一个仗势欺人的恶名。

        “这位夫人见谅,婢子无礼,也是护主在先。我家王妃诚心礼佛,发下宏愿要为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佛前三百拜,”这个婢女倒是很会说话,连佛前三百拜都出来了,说得楚王妃好似就是心系天下的女菩萨了,“诚心礼佛是不好被打扰的,你看……”

        先前与桑女抬杠的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三百拜……”

        “小妇人来给亡夫安放灵位。既然王妃心善,还请行个方便。”

        一个略微嘶哑的女声响起,不疾不徐,但却透着淡淡的威仪。

        那个侍女还欲说些什么,便听到谢娴的说话声。“同是礼佛人,相逢便是缘分,请那位夫人进来。”

        王妃都这么说了,那侍女也不得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这位夫人请。”

        谢娴从蒲团上缓缓而起,正好与踏步进来的女子对视了一个正着。

        只见她不卑不亢地给自己见礼,谢娴端起了身份仔细打量这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青衫。发鬓上簪着一朵白色的绢花,除此之外再无钗环配饰,浑身素净得很。分明只是中人之姿,那双眼睛却是潋滟生辉,若然不是眸中全是冷意,单是一双眼便能勾人心魂。

        此女身后跟着几个护院似的人物。起先和桑女闹起来的那个护院还生了一双桃花眼,长得面如冠玉,倒有点不同寻常。

        不知怎么的,谢娴觉着这个女子不一般,看着那双眼。她隐隐约约的生出不安来。

        两人相对无言,你敬你的香,我拜我的佛,倒是两不相干。

        只是那妇人将牌位交与寺中僧人的时候,才让谢娴侧目注意了过来。

        那位慎而慎之接过牌位的竟是普照寺的主持大师,要知道这位大师轻易不露面,就算是她顶着楚王妃的名头来,也见不到这位高僧的面。而眼前的小妇人竟能让大师如此重视,真是有意思。

        抬眼,看到那牌位上只刻了七个字——亡夫三郎之牌位。

        谢娴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不合规矩的牌位,连个名诲都没有。

        生了好奇之心,但谢娴也不是那般嘴碎的人,只当一桩插曲也就过去了。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心心念念想从元沂心上剜掉的“心上人”,就这么着与她有一面之缘,只是此时她浑然不知。

        谢娴下山去了,先前与桑女起冲突的那个桃花运护卫看着那下山的轿子,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

        “还佛前三百拜,装什么圣母呢,还以为谢老头生的女儿是个不一般的,现在看来也是名不副实。”

        “盛名之下其实难负。”一个蓄了须的中年男子走到他面前,眼中精光内敛。

        “是啊,这个世上,也不是每个女子都同歌……”他眼角余光撇到那胡须男子脸上的不悦,立刻改了嘴道,“呀,听说普照寺的姻缘签灵验得很,我去求一根。”

        “十九公子,”胡须男子压低了声音,“杜某从不强求每个人都忠于皇上,但是你至少装都要给杜某装了恭敬,否则杜某定然不会客气。”

        “哦,不知道杜老板要怎么一个不客气法?”

        十九眯了眼睛,一双桃花眼里流转着冷意。

        杜琪冷笑,“你不会想见识一番的。”

        “是么?我江十九就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又当如何?”

        “你……”

        “夫人要出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却是易了容的林飞。他先警告地盯了杜琪一眼,又面上了那个江十九说道,“十九公子,林某想,你不会希望夫人知晓你对我主人不敬的,是吧。”

        一语中的,十九的眼眸眯了一眯,好个飞天猫,果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大师请留步。”

        十九看着那出来的小妇人眼睛是一亮。

        林飞皱了皱眉头。这个江十九还真是丝毫都不掩饰对她的觊觎。

        也是,这样一个女子,手段机巧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皆有倾国倾城的容貌。被人觊觎也是常理。

        只是,她不只是一个又手段有谋略的女人而已,她还是他们的希望,就凭着这一点,江十九也不能动她。

        “夫人。”

        林飞神色恭敬,“主上的牌位……”

        “已经安置好了。”

        小妇人面上十分平静,“他会在这里得到安息的。”

        这个妇人便是上官歌兮,皇上,已经在一个半月前逝去了,在她的臂弯之中安然而逝。

        他走的时候很是安详,并没有留下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可是歌兮却不愿他如此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谁也知不知道的地方,她要帮他拿出属于他的一切!她必须让天下人都披麻戴孝为他哀悼!必须要在史册上为他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不是凄凄惨惨成为一个死在外面的皇帝!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林飞小声向歌兮禀告着,与一年之前对她的面不敬心更不敬截然不同,此时的林飞,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并服从她。

        “那我们快点下山去吧,我听着和尚念经头都要大了。”

        江十九笑眯眯地道,歌兮却直接忽略了他,与林飞交代道,“将天子卫暗部的人都收拢起来,只等时机一到,我们便回京。”

        她说的回京自然不是回到京都那么简单。

        他们江家,是世代驻守河阳的世家,名为太守,实际上同一方土皇帝也无差别了。当初歌兮拿着兵符只身来到江家,还被江十九的父亲给下了大狱,最后他还是在将人送给齐王示好与跟随她走独木桥之间选择了后者。

        说着跟随,合作更为恰当。

        而江十九便是江太守送过来的监军,以及眼线。

        江十九眼珠子一转,道,“时机是何时?”

        歌兮淡淡看他一眼,“时机便是齐王元旭领兵出关之时,便是西北穆氏杀入京都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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