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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计不灵回到客栈已是黄昏,暖光打在锦衫上,令他看上去更加华贵,以至于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夏饮晴根本没认出是谁,而陆无涯险些把剑刺了出去。计不灵急匆匆地闪进屋子,交代道:“日落之后,找到沐芳楼第二层西南角的窗户,敲三下顿两下,叫霜儿的姑娘会照顾你们的。你们多加小心,我还要去赌坊找一趟。”

        “我跟着你。”夏饮晴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商量,“我还没去过赌坊,想瞧瞧。”

        计不灵知道,她曾在爹妈死后险些被地主绑去卖进青楼,有所害怕也属自然。他见陆无涯没有反对,便将背后的包裹丢了过去。

        夏饮晴双手掂了掂包裹,听闻响声沉闷,半信半疑道:“里面都是银锭?”

        “六百两,小部分而已。”计不灵满脸得意,“这下你信我不光是旺木了吧。”

        夏饮晴打开包裹,对着满眼白花花的银锭长大了嘴巴。细看之下,她发现每个银锭的底部都印着一个“苏”字,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银子这东西本就稀少。江湖民间用的多是碎银,偶有成锭的也是发黑发暗,拿着去见左嵩兴怕是会被他嘲笑。像你手里这等色泽的银锭只有两种,一种是官银,仅供朝廷内部使用;另一种就是从苏居然苏府流出来的银锭,可供……”计不灵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将银锭丢回了桌上,“别怕别怕,苏居然就是个贪财的老头儿,至少没他弟弟那么坏。”

        “凭什么他能制造银锭?”夏饮晴道。

        “每次大唐出军抗敌之前,苏居然都会捐银捐粮,朝廷自然要给他一些甜头。”计不灵收好包裹,转身打开屋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别想了,我带你去瞧瞧赌坊。”

        出了客栈,两人绕了几条巷子,终于在尽头的一间屋子前顿住。刚走进门,就有几个彪形大汉围上前来,正欲盘问,只见计不灵手腕轻抖打开折扇,扇上白纸黑字现出一个大大的“三”字。大汉相视一惊,急忙哈腰低头,四散开去。

        屋子里静得出奇,昏暗的光线笼罩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令夏饮晴很不舒服。人群中央,圆桌左侧立着个躬着背的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满头大汗,正用颤抖的手将木盒抬起,原本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见到三枚骰子的瞬间化为扭曲的笑容,露出一排缺漏的黄牙,叫嚷道:“五五六……五五六!老子赢定了!哈哈哈——”

        在他的对面,坐着位翩翩公子,织锦袍衫蓝底白花,袖口有金色点缀,扇子摆在桌边,挂有骰子形状的纯金扇坠,好不富贵。他手中按着个金制宝盒,依旧满脸悠闲,道:“其实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摇六,因为‘死’字刚好要写六笔。但有时候为了赢,也是没什么选择。”说着,缓缓抬起手来,赫然现出三枚六点朝上的骰子。

        使这一套金盒金骰的,除了左嵩兴还有谁人?

        唏嘘声中,中年男人的笑容渐渐散去,变成失落,变成恐惧,终于在眼泪中绝望。

        左嵩兴向椅背一靠,道:“不好意思,我刚押的是全部家当,你押的是什么来着?”

        “我的……我的……”男人缓缓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但因颤抖得太过剧烈,始终无法抬起。

        “你家中老小都住在万钱坊,规矩你是清楚的。”左嵩兴道。

        只见血花四溅,男人已将短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左嵩兴扫了一眼圆桌上的血迹,吩咐道:“去给他家老小送上十吊铜钱。”闻言,两个大汉转身出了屋子,余下的将桌椅搬开收拾起了血迹,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放眼整个屋内,面露惊恐的只有夏饮晴一人。

        计不灵走进人群,拱手笑道:“兴爷果然仁义。”

        “哟,三爷,稀客稀客。”左嵩兴起身还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本有要事赶往长安,途经此地得知兴爷回来了,便急忙跑过来打个招呼。”计不灵道。

        “劳烦三爷惦记,我这就去叫下人备酒设宴,晚上给你接接风。”冲着随从招了招手。

        “莫要见外,我明天一早还要赶路,怕是与酒宴无缘了。”计不灵道,“不过若是能有幸与兴爷赌上几局,也算没有白跑一趟。”

        左嵩兴面露惊喜,道:“三爷既有如此雅兴,我自当奉陪。”便令人点起油灯,摆桌布骰。

        夕阳已落,屋内之人本有些准备回家吃饭的,一瞧两位名爷就要开局,立刻兴致勃勃地围了回来。夏饮晴则抱着包裹站在计不灵身旁,眼睛盯着油灯上的火苗,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消片刻,两局赌过,包裹里的银锭已输得一个不剩。

        计不灵忽然摸出一文铜钱,稳稳放在桌上,道:“天色晚了,我也实在懒得再去柜房取钱,不知兴爷能否允我只押这一文?”

        “当然可以。”左嵩兴瞧他欲言又止,顿时明白了其中含义,“不知三爷想让我押些什么?”

        计不灵想了想,道:“不如,就押魏县胡县令的乌纱帽吧。”

        “怎么,三爷想做官了?”左嵩兴道。

        “那倒不是,只因见过胡县令一面,看着不太顺眼,就想把他的帽子给摘咯。”计不灵道。

        “哈哈哈,三爷实乃性情中人。”左嵩兴声音忽沉,“但你一文铜钱押别人一顶乌纱帽,怕是不太公平。”几个大汉顿时围了上来。

        “规矩我是懂的,兴爷平生最恨不讲公平之人,遇之便要断其手脚。”计不灵却是依旧不慌不忙,“但仔细想想,凭你的身世与财力,若想做官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只因你向来视权贵为粪土,才选择漂泊江湖,令我等敬佩。在你眼里,区区一个县令的乌纱帽,当真值得到一文铜钱?”

        左嵩兴微微一笑,道:“好,我就跟你赌。”便拿起了金制宝盒。

        谁料计不灵又将他拦住,道:“哎兴爷,你说咱老玩骰子也是无趣,不如赌些别的?”

        “赌什么?”左嵩兴道。

        “我瞧你这万钱坊富甲一方,人人丰衣足食,好生羡慕。”计不灵道,“就是不知此地无官无兵的,治安如何?”

        “你将几百两白银丢在门前,若是夜里丢了半两就算我输,还百倍赔还给你。”左嵩兴道。

        “这我倒从未怀疑。”计不灵道。

        “你究竟想赌什么!”左嵩兴不耐烦道。

        计不灵不敢再绕弯子,道:“我们就赌这万钱坊内今夜会不会有人丧命。”

        左嵩兴死死地盯着他,沉默半晌,道:“有点儿意思。给我传话下去,坊内之人但凡能活着见到明早日出的,赏铜钱两吊,若有能阻拦下他人行凶还活下来的,赏白银百两。”

        “兴爷之豪气,只怕那苏府老贼也是远不能及。”计不灵道。

        “不敢当!三爷记着,明天千万莫要赶路赶得太早了啊!”左嵩兴收起金盒,拂袖而去。

        见他走了,计不灵才扭头看向夏饮晴,问道:“怎么样,赌坊好玩儿么?”

        夏饮晴用力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你还是快回去找陆兄吧,我今天得留在人多的地方过夜。”计不灵将腿跷起,伸了个懒腰,“就这儿了。”

        “人多的地方?为什么?”夏饮晴道。

        计不灵瞥向那还摆在桌上的一文铜钱,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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