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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兰因絮果


陆诚的身影起伏,施展轻功向方宅奔去之时,裴轻舟与万子夜马不停蹄地进入了密室。

这处地下的甬道很长,比他们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要冰冷,不仅是因为拂过鬓角的阴邪之风,更是黄泥里蠕动的不知名虫子,在蛇形的尸骨上钻来钻去,实在让人发毛。

原本,甬道两旁有几个透明的琉璃缸,想来是储存毒虫的地方,这会儿被方才的内力震裂,逃出生天的毒虫们在暗处撕咬在一起。

裴轻舟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正看见一只软体有足的怪东西,吃得肚皮发胀,蠕动几步过后,“啵”地一声虫体爆裂,喷射出青绿色的粘稠浆液。

饶是她闯过“圣窟”那样恶心的地方,也忍不住毛骨悚然,却又见眼前火光大盛,骇人的毒虫顷刻间化作火团,痛苦地扭动,直往泥水里钻。

但万子夜不会给这些毒物溜走的机会,双指再次划过火石,幽暗的焰光,伴着焦臭与腐气,一直向远处延伸。

他们像踏在蛊虫的墓道。

“墓道”尽头,是触目的暗红身影。

万子夜道:“父亲。”

也许这密室,当真可算作墓室,因为方天宇如痴如醉地,正伏在一口琉璃棺上。

他闻声,缓慢地抬起头,神情十分诡异,就像是一条蛇褪下的皮,空有其形,却无其神,一双皮质面具下的眼睛,空洞洞地望着来人,“嘘,别说话,你们听。”

裴轻舟二人站得略远,看不见琉璃棺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能在极静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声音像是有人在呜咽,却又不同于人类的呜咽,更像是什么怪物着急打破禁锢,发出婴儿般的怪声啼哭。

紧接着,只听一道黏糊糊的水声,方天宇的眼神更加迷醉,要不是棺材有个盖子,他怕不是要当场钻了进去。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吊诡,裴轻舟只觉得汗毛倒竖,连自己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阿舟。”

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她稍稍回神之际,万子夜的白袍一展,向琉璃棺扑去。

三柄柳叶飞刀已然出手,迅若暗夜流星,划破沉闷的空气,射向方天宇的面门。

裴轻舟立刻意识到,那所谓的神蛊,大约就孕育在棺材里。

她利落地抽剑跟上,青色剑影紧随飞刀银光,剑尖轻点刀柄,一柄飞刀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原有的轨迹。

凌厉的剑招笼在密室当中,方天宇仿佛大梦初醒,双目转为急电,熟悉的冷笑爬上嘴角。

他陡然直起身子,双臂大开大合之间,一股飓风似的内力倾倒出来,裴轻舟二人还没近得他身,便被千钧的力道掼住,双双向后倒飞,背后结结实实地撞在墙上。

“嘀嗒”两声,两滴鲜血顺着二人的下颌跌落,砸在泥土里,飞溅出暗色的痕迹。

“风儿。”方天宇脸上隐有怒色,“你怎么如此不懂事,我很失望。”

说罢,大掌抚上琉璃棺,忽又缓了语调,和蔼得让人心惊,“你来了,也好。咱们一家人,也算是团聚了。”

万子夜扶住胸口站起身来,下意识地挡在裴轻舟身前,清俊的眉宇紧皱,“你说什么?”

“好久没见你娘了吧?快来看看。”方天宇并不把裴轻舟放在眼里,只招了招手,不似玩笑。

裴轻舟扶住万子夜的肩膀,也踉跄地爬了起来,与他对视一眼。两人小心翼翼地接近琉璃棺,目光穿过半透明的盖子,心头又是一震。

棺材里哪有人影,只充满了血红色的液体,液体里浸着一件红衣,一双白靴,几块新鲜的肉块从月白的斗篷下浮了上来。

苏袖的尸身,当年被刘忠元的一把火烧了干净。这棺材里除了她的衣物,其他的,绝无可能与她有关。

一条暗青色的、蚯蚓似的虫子,倏忽从肉块里钻出半截,不停地扭动着肥硕的身躯。

万子夜垂眸问道,“父亲,方家上下,是否因为这条蛊虫而死?”他边说着,边用白袍掩着裴轻舟的动作。

琉璃棺材上,一个不起眼儿的地方,正是方才合两人真气,以飞刀割开的细线裂痕。

裴轻舟正摸出小剑,悄悄地撬开那道缝隙。

她的手下动作不停,胸口也“咚咚”地跳个不停,好在万子夜有意扬起声音,遮住这些不该被人察觉的声响,“我娘,是否也因为这条蛊虫而死?”

“那一切都不怪我!”

方天宇的疯魔恐怕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棺材里的东西当作了苏袖,一只大掌如同抚摸爱妻似的,从琉璃上细细滑过,“是炼蛊失控了,蛊蛇跑得满宅子都是,我没办法。”

他忽而声调拔高,忽而轻声细语,喃喃道,“阿袖,你不会怪我,对不对?”

“咔啦”一声,小剑凿破了一块琉璃,裴轻舟赶紧拉了拉万子夜的衣袖。

万子夜会意,以言语继续周旋,“可我娘受的是剑伤。”

“剑,对了,剑!”方天宇的身子陡然一低,给裴轻舟吓了一跳,立刻紧紧地滞住小剑。

好在他的注意力没放在她的身上,在棺材下摸了两把,再起身时,手里多出一把无鞘的长剑。

万子夜一眼就认出,这是母亲的剑。

剑穗早已不在,他突然想起,当日在碧水镇苏府,也许外祖母说得并非糊涂话,那剑穗的确是方天宇托人送去的。

为何?是爱,是愧疚,还是罪恶感使然?

十年的光阴,磨灭了剑身的光华。长剑尖端有血,干涸得发黑,仿佛早就浸透在寒刃里,彼此难舍难分。

苏袖的血。

万子夜的目光骤冷,深沉如海的眸子在瞬间凝结。

方天宇浑然不觉,爱怜地用袖子擦了擦长剑,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疯又怒起来,“阿袖,你怪我,你为何怪我。若不是你对我无情,竟对我展剑出招,我又怎么会误杀了你。”

伴着愈演愈烈的愤然,棺中蛊虫似乎受到影响,扭动得愈发激烈,露出几分痛苦之相。

不明液体被拨弄得越来越响,几滴高溅的水花噼啪地打在琉璃盖上。

方天宇终于从往事中回神,注意到蛊虫的不寻常,又见万子夜袖下鼓动,登时左右掌齐出,厉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万子夜手指疾弹,已从裴轻舟凿开的小孔洞里送进了药粉,那蛊虫正是被药粉兜了半截身子,挣扎几下,瞧着越发瘫软。

只是,两人难挡掌劲,纵然运气护体,也被逼得连连后退,犹如被万斤铁锤重击,双双垂头跪在地上。

两人的五感渐弱,但方天宇的脚步声,在密室里格外清晰。

他提着长剑,眯着危险的眸子,一步步地向他们走来,“风儿,你屡次坏我的事,当真与裴家成了一条心,就莫怪为父不能容你。”

裴轻舟的灵雀剑仍有微光,她以剑为撑,咬牙道,“畜生,你杀妻杀子,不得好死。”

方天宇哈哈大笑,震天得响,“我见风儿对你有意,往日对你手下留情,可你实在不知好歹。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风儿怎会忤逆我。”

他高举长剑,剑尖的黑血在他强劲的真气催动下,几乎要变得鲜活,“我就先杀你好了,回头等风儿下了阴曹地府,你也好给他做个伴。”

长剑划出阴恻恻的弧光。

裴轻舟挥剑,却十分无力。那漆黑剑光熄灭了灵雀的光辉,眼看着就要劈向她的额头。

正当时,一道银光,倾泄了天河一般,从甬道的深处疾射而来。

方天宇的虎口一震,长剑脱了手。他顾不上捡起,望着甬道愣了一愣,随即明白了来人是谁,一双眼睛喷射出仇恨的火焰,“裴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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