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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方家主人


裴轻舟同样撤后几尺,重新调整了身姿。

不轻敌,是张水神教给她的江湖第一课,她始终贯彻得相当认真,听了来自前辈的称赞,也只是淡淡一笑,略略俯身行了一礼,“谬赞了,请出第五招。”

张水神点了点头,扬起分水刺,遥遥一指。

他指了指裴轻舟身后的梅花桩。

谁也没有看见,分水刺和梅花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炸响,虽不见火光,却有白烟登时冲天而起,一根一人多高的木桩子裂成无数碎屑,如同千万暗器齐齐飞射。

张水神不近身,旋身扬手数次,根本不心疼梅花桩在院中炸成了鞭炮似的,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这处宅院提前过了新年。

这样远距离的凌空气劲,强如烈风,势如霹雳,叫裴轻舟敬佩不已。

她的耳中微鸣,立即挥剑刺出“急雨”十八招反挡,若说张水神是“风怒欲掀屋”,她则是“雨来如决堤”。

在比拼内力的风雨中,淡蓝的身影在长空中翩跹,奇变的轻功与剑法一同施展,乌黑的发丝似是泼墨的锦缎,随风织成猎猎的旗。

剑风过处,木屑或坠落在地,或弹射而出,或是在灵雀剑气中化作齑粉。

“好!”张水神停了手,在抚掌叫好声里,裴轻舟人已踩在仅剩的两只梅花桩上,秋日深空衬着她飞扬的衣袍,远黛青山在望,盖不过她的熠熠光华。

“前辈,承让了!”风声尽消之际,她施然跃下梅花桩,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请出第六招。”

正欲再次展剑,身子却被一拉,陆诚那热乎乎的气息喷在耳畔,“轻舟,等一等,不如你先问出一个问题再说。万一你接完了十招,他回答不出两个问题,岂不是很亏?”

裴轻舟的耳朵很痒,捂住跳开半步,“你如此小声说话,总瓢把子也是听得见的。”

陆诚嘿嘿低笑了两声,裴轻舟怀疑他是用傻笑缓解尴尬。

“无妨,这小子有点心眼儿,将来不吃亏。”

张水神的身影一晃,不知何时已坐回酒桌前,披好了狐裘大氅,恢复了气定神闲,仿佛不曾动过武似的,连呼吸都没有乱上一分,“裴女侠,我是不是也告诉过你,有时候得耍耍赖,让自己好过一些。”

裴轻舟耸了耸肩,“我在外头耍过不少赖了,要不也活不到现在。”

张水神摆了摆手,“耍得不够,耍得不够。方才的梅花桩子,我击碎了六根,你大可当作六招。”

裴轻舟:“......受教了。”

前有笑枫子,后有江玉迟,现在还有这位总瓢把子张水神,高手前辈们的脾气,怎么都如此不好琢磨。

不过,既然对方肯放水,裴轻舟也不是一根筋通到底,当即抽出了椅子坐下,“敢问前辈,十年前医圣方家遭人一夜灭门,不知你可有眉目?”

“没有。”张水神不假思索,看来对这个问题已经十分熟稔,“你爹拜托我查过几年,那夜雪急风高,天亮后只见方宅被大火烧了个透,我对凶手实在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裴轻舟似乎对这个答案不太意外,也没有过多地失望,紧接着问,“方天宇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天宇?”张水神的手指叩着桌面,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他正是方家的家主。从方家灭门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踪迹,按理说应该与方家人死在一起了。你问他做什么?”

裴轻舟道:“我几日前看到了他。”

张水神忽地坐直了身子,“什么?”销声匿迹十年的“死人”重现,怎能不教他震惊。

“就在离益州城不远的入海口。”那日不堪回首,裴轻舟惨淡地笑了笑,“你可知今年突然出现的长生教?”

张水神皱眉道:“有所耳闻,前阵子,秀山派之事不知被谁捅得沸沸扬扬,听说背后就是这个魔教作祟。”

说罢,他又舒展了眉眼,“我还听闻,长生教的四位神使皆是由你揭发,其中,你跟空空社、三更楼都结下些缘分......”

“哈......谣传、谣传。”裴轻舟干笑了两声,她不是好居功的性子,更不愿因为自己而牵扯出遁世的结社和杀手组织,赶紧转移了话题,

“方天宇便是长生教的幕后主使,我想请你帮我查一查,那日长生教从入海口的码头退走,到底去了哪里。”

张水神面色凝重地竖起三根手指。

裴轻舟道:“需要三天?”

张水神道:“三个时辰。”话音刚落,他撮唇吹了声清脆的口哨,三面屋檐即刻探出黑压压的十几颗头来,“都听见了吗?动作快些。”

“得令。”那些探子应声如雷,箭矢一般地四散而去。

张水神好整以暇地斟了碗酒,“裴女侠,左右等待无聊,我就给你讲一讲,方天宇这人到底如何。”

......

“父亲,我不相信。”

万子夜笔直的站在厅中,寒意晕染上他冷峻的眉宇。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已是他第三次表达了不信任,“方家之事,绝对与裴家庄无关,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将矛头引向裴家。”

座上好整以暇地啜茶之人正是方天宇,他今日仍穿着暗红的衣衫,袖口、领口绣着暗纹,金银走线过分华贵,皮质的面具下露出一双不悦的眼睛,整个人有说不出的邪异。

“风儿,是与不是,你交出驭虫术,我一看便知。”

万子夜目光一紧。

在他的记忆里,明明是母亲喜红,个性开朗亲和,父亲喜白,总是淡然如菊,现在瞧着方天宇不人不鬼的样子,内心深处不由地几分动容。

那雪夜给他留下的心伤,又给父亲留下了多少?

他不得不承认,当父亲痴癫地唤着“阿袖”的时候,他多么希望他们父子二人,没有站在正邪的两端。

世事不由人。

一声叹息散落风中。

只不过,他虽并非铁石心肠,对父亲抱有半分心软,但更分得清善恶黑白,万万做不出背叛裴家的举动,便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方天宇拂袖冷哼。万子夜的出言顶撞,他默然地记在心里,面色越发阴沉。

拇指与食指搓得发白,浑厚的内力几乎要冲破手指,却始终没怒,只冷冷说道:“放任你在裴家十年,看来你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有那么一瞬间,万子夜以为自己死定了。他从父亲的眼睛里读出了嗜血的信号,但他依然面无惧色,清朗的声音汇聚天地的正气,话说得铿锵有力。

“我没有忘记,忘记的人是你。你建立长生教,坏事做尽,有愧医圣方家的名头。”

“你!”方天宇终于拍案而起,脆弱的桌子在他的手底下坍塌,“十年......十年!当初我放任你在裴家逍遥,不愿你跟不识一样为我奔波,你却连......”

话未听完,万子夜的脊骨忽然爬上了层层的凉意,他在父亲的盛怒中听出了些蹊跷,而这份蹊跷,让他原本仅存的那丝“父子情谊”消失殆尽,

“你的意思是说,十年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在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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