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驶离益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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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轻舟只觉一凛,低声道:“不要多言了。”
在她的眼里,很难定义江玉迟这人。
虽然暗中相助的人是他,联手拿下一线天的人也是他,但若说可与这人相交,她难以苟同。
这位江宗主当日并未揭穿蝉衣,也因势单力薄置裴钰的生死不顾,所行的每一步可以说是利益至上,与“益州城”之名相辅相成。
她心里很清楚,今日如果不是他们有能力与三更楼周旋,恐怕江玉迟绝不会冒险自认身份。
裴轻舟这会儿只庆幸螳螂捕蝉之时,他没有做一只黄雀,同时庆幸他真的念着旧情也好,还是重整宗门无力树敌也罢,即使与他们非友,却也与他们非敌。
有这样冷静过头的敌人,实在过于可怕。
陆诚见着裴轻舟神色严肃,似乎跟着想通了什么,噤了声不再讨论此事——作为落桃山庄的下任庄主,这大少爷也在慢慢领会江湖生存之道。
“闭嘴,你难道不知道,他给了我重生的机会。不论是谁,也绝不能出卖他。”
一句严厉的话语,打破了石室中短暂的沉默。
不识公子的穴道被封,伤势又重,方才没人觉得他还能掀起什么浪来,就给他扔在一旁。突然这一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蝉衣从被陆诚推倒的地方向前蠕动了一段距离,身后拖着斑驳的血痕。她仿佛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一双柳叶似的美目期期地望向不识公子,
“公子,你这又是何苦?他对你如此残忍,你为何还要保护他?你可知道,三更楼为从你身上获得情报,会用什么样的非人手段!”
她说着,忍不住洒下泪来,“公子......”
“妇人之仁!”不识公子目若冰霜,厉声骂道,“你身为长生教的人,怎可长他人志气。我还没跟你算打开暗门的账,现在你又来劝我向人低头,究竟是何居心。”
这几句话,像冰锥一样扎在蝉衣的心头。她越哭越凶,“公子,我对你绝无二心!我对你......我对你......”
哭诉戛然而止。
不识公子寒着脸,没有丝毫动容。
倒是裴轻舟有些看不下去,伸出手捞起蝉衣,交给了一名三更楼的伙计,“她开暗门,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生死未卜,凶什么凶。我说你这劳什子教主,也忒不是东西,连这样的小姑娘都要利用。”
不识公子的回应非常简洁和无情,看也不看蝉衣,冷冷地道:“蠢货,坏我大事。”
说罢,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转头望向万子夜,露出个轻蔑的笑容,“要我说,她落得如此下场,多亏万少侠刚正不阿,对小姑娘不留情面。”
“狗嘴吐不出象牙。”陆诚提枪便刺。
枪口距离那人还有一寸,却被万子夜拦住,“陆诚,不要受他挑衅。他眼下重伤,受不得你一枪。”
陆诚从鼻腔里出了两道重气,收回桃花枪,“我看,咱们把三更楼的刑具拿上来,在这儿就给他办了得了,省得回头浪费药材保他性命。”
万子夜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陆诚的肩膀,落在同为方姓的不识公子身上,“李楼主的伤不能拖,带他上船再说。”
等候在门口的三更楼伙计们闻言知意,一左一右将独臂的教主架拖起来。
当裴轻舟走出石窟,才发现已是星子漫天。
一线天周围人影绰绰,原来是李秋月发了特制的烟花信号,召唤了楼子的驰援。山顶的伙计们放下绳索,众人仔细系在腰上,缓缓地沿石壁滑到了底。
夜晚的劲风急吹,浪头滔滔地从远方掀来。映着海上的月光,银龙似的触在悬崖、礁石上,天地间钟鸣鼓奏,唯有一艘漆黑的大船,在海水的动荡中停靠在渡口。
船上有一道玄色的身影飞掠而出,脸上戴着马面,拜在早就等在崖下的李秋月身前,“楼主,我来晚了。”
“不晚。”李秋月负手迎风,沉声道,“将人带上船去,即刻驶离益州城。”
直到开船时,仍不见江玉迟的身影,他似乎与裴轻舟抱着同样的想法,只不过是在相同的路上互助了一程。
不知今后,素问药宗还有怎样的传说。
益州城渐渐在众人视线里消失,没入了海平面之下。
映月与浪涛一同汹涌。
三更楼的大船破水而行,这会儿一众手下大多回到房间休整,万子夜拎着一布包的瓶瓶罐罐走在廊里,隐约的几声痛苦呻吟随着他的脚步声逐渐地停了。
他在那呻吟来源的房前停住,推开这间船舱的门,缓步走进后,点燃了屋子的灯。
“你......来了。”
堆萎在房间一角的不识公子,对来人似乎并感到不惊讶。只不过,短短三个字间,他抽了两次凉气,仅剩的手臂那侧紧紧地贴在墙上,支撑着他,不至于倒下身子。
他想抬手遮挡刺眼的光亮,只听铁链相撞,始终没能如他所愿。
三更楼下手果然毫不留情,不识公子当下的境地,比裴钰那时更加惨不忍睹。
他的双腿与完好的手臂被紧紧固定,完全动弹不得,另有一条血迹斑斑的铁链穿入了他的琵琶骨,从前胸绕过,再从另一侧穿出。
“不知道医者仁心的万大少侠,看到我这副样子作何感想。”
不识公子方才的动作,引起钉入身体的铁链震动,扯起皮肉一阵剧痛。他似乎不太在意这个,更好奇眼前人的反应,“或者说,方大少爷看到自家方氏兄弟受苦,有何感想。”
万子夜的语气平淡,像个看惯了生死的大夫,慢条斯理地摆好瓶罐,先抬手诊了脉,并不接话,只道:“阿舟说,你的身上尽是伤痕。我又诊你脉象奇诡,气息损耗也并非因断臂而起,想来应是有人拿你试药。”
不识公子的眼里闪过黯然,盯着面前那只修长的手在瓶罐里挑挑拣拣,半晌才道:“是又如何,我自愿的。”
万子夜显然并不打算回应“是又如何”,垂着静海似的眸子,从一个瓷瓶里倒出金疮药粉于布卷之上,给断臂换了干净的包扎,接着倒出几颗药丸碾碎。
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不识公子看了,心里生出莫名的焦躁。他盼着万子夜暴怒、失控,想撕碎这张看起来永远从容不迫的脸。
这张淡然得几乎完美的脸,让他想呕吐,让他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在他的血液中被人塞进奇毒、奇药、奇蛊的时候,万子夜却在裴家庄温暖的呵护下,长成了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凭什么他的肮脏狼狈,要面对明月清风的如雪白衣?
但他没问,冰冷的眼梢弯了弯,转念想起个愉快的事情,“我告诉你一件事好了。你的阿舟知道你到底是谁,方、听、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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