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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重来来不来


我最终还是回了头。

        有人曾说过,不回头才是最大的温柔。

        我非常赞同。

        因为比起藕断丝连,一刀两断会省去人许多的麻烦,比如无谓的纠缠,又比如莫须有的互相伤害。

        就像当初质问凝馨那般,如今的我也在质问自己“为何明明该走,却还是选择了回头?”。

        我想,或许从一开始我便输了。

        或许从我醒来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此时要回头。

        唐煦嫣醒来后,在寝殿外值守的太医宫人们连忙赶了进来。

        太医认真地替唐煦嫣搭完脉后,躬身道:“陛下既已醒来,那便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的几日只需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体内的毒不久便会被清干净。”

        言罢,他顿了片刻,抬头看了眼唐煦嫣,又看了眼我,迟迟没有退下。

        我问道:“太医还有何要事?”

        他低头道:“既然陛下醒了,大人也正好在此,请陛下恩准微臣问两位一个问题。”

        唐煦嫣淡淡道:“准。”

        “因陛下曾向太医院交代过,近几年不愿再怀龙胎。若陛下不小心有了,之后再打掉,那是件极伤龙体的事。所以这些年来太医院这边在龙胎一事上格外慎重,按理说应是不该出差错的。方才微臣查了陛下的天葵时日,还是不敢妄下定论。敢问陛下和大人,可曾有在行完周公之礼后却不记档的时候?”

        我想了想,想到月余前那日在猎场之上的情景。

        我轻咳一声,以掩尴尬道:“有过一次。”

        唐煦嫣听后苍白的脸上顿生两抹绯红,睨了我一眼。

        徐太医听后面露喜色,当即跪下叩首道:“恭喜陛下,恭喜大人,陛下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身旁的宫人听后连忙跪下,声声道喜,就连方隽的脸上都难得露出了一丝真切的喜色。

        所有人都在笑,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喜事。

        但有两个人没笑。

        一是我,二是唐煦嫣。

        笑有笑的理由,不笑有不笑的理由。

        很显然,我们两人都有不笑的理由。

        但最终我们还是笑了,笑得很甜蜜。

        这些年来,我假笑的次数太多,所以到了如今我竟分不清此刻脸上的笑到底是真还是假,正如我也分不清她脸上的笑是真抑或是假。

        在众人的眼中这应是一番极恩爱的景象。

        她恩爱地看着我,我恩爱地看着她,恩爱到极易让人忘去今日上午我还在禁足。

        待众人退下后,我如常坐在了床边,望着帐幔,望着宫灯,望着床被,唯独没有望她。

        她静静地躺在龙床上,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我承认在听见太医的话时,心中是有那么一瞬的欣喜,但那抹欣喜去的比天上一划而过的流星还要快上几分。

        我不笑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孩子,也不是因为怀疑自己喜当了爹。

        我不笑是因为这个孩子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他可以早几月,也可以迟几月,虽说迟几月,他未必来得了了。

        但偏偏是现在。

        如今我和唐煦嫣走入了一个僵局,全然不知哪一天会如岳父所愿的那般彻底一刀两断,亦不知哪一天会重归于好,然后静待下一次的翻天覆地。

        良久后,她打破了沉默。

        “都是你的错。”

        我道:“你可以不要。”

        她恼道:“你没听见太医说,女子打掉孩子对身体伤害极大吗?”

        “那便要吧。”

        她不再说话,双目紧紧地盯着我。

        我重复道:“那便要吧,我喜欢孩子。”

        她听后,这才露了笑颜。

        唐煦嫣不知道,其实我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喜欢孩子,但我更喜欢你。

        接下来的几日,我就像一位最普通不过的丈夫,尽心尽力照顾病中的妻子,满足她所有无理的要求。

        有时她要听话本子,便让我念。问题是她看的话本子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常常念着念着便发现里面两个男的居然就吻上了。

        一旦我放下话本子,不愿再念,她便又说我不照顾病患,不懂哄孕妇开心。

        如今确实她最大,既是病人,又是孕妇。所以我只能认栽,乖乖地侍奉着,仔细地看护着。

        朝堂上堆积如山的折子送过来后,她便再没空闲听话本子。

        她没了空闲,又怎肯让我闲着?于是她便又让我念折子给她听,念完后,她口述批阅的内容,我再执笔写上去。

        每当我写完,她总会拿过去看。初时我以为她是看我写的内容和她说的同不同,谁料过了片刻,她不服气道:“为什么你的字比我的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所以我笑道:“或许是因为我的人比你好看。”

        她嘟嘴不悦道:“我不管,你的字不能写这么好,不能比我好看。”

        我无奈摇头,将字又写得随意了些。

        “还是好。”

        我伴恼地瞪了她一眼,她以为我会习惯性地刮她的鼻子或轻敲她的脑袋。于是当她说完后这句话后,连忙用被子把头给蒙上,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

        我装作没看她,盯着折子。她见我没什么动静,便又重振旗鼓,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接着我不等她缩进被子里,便出其不意地敲了下她的脑袋,她这方才安静了下来。

        这段日子里,方隽都变得清闲了许多,因为我干了许多她本该做的事情。

        方隽有时会和同样无事的萧玄聊上几句,两人的谈话总是异常尴尬。半天没人吱声,一人说了一句,另一人久久接不上,那人好容易才接上,另一人早已忘了方才讲的是什么了。

        我在旁悄悄地听着,常常边听边摇头,然而唐煦嫣却越听越觉有趣,总是问我,什么时候让他们办喜事?

        每当这时,我便轻敲她的脑袋,告诉她,不要乱点鸳鸯谱。

        渐渐地,唐煦嫣便可以下床了。她一能下床便吵着要去上朝,全然不听太医的叮嘱,我拦不住她,也只能由她了。

        白日里朝会辛苦,到了晚上批折子时,她便寻到机会偷懒,央求我道:“我累了,你帮我批剩下的折子,好不好嘛?”

        “荒唐。”

        她又拉着我的衣衫委屈道:“就一次,一次就好。”

        我义正辞严道:“后宫不得干政。”

        唐煦嫣没了招,便丧着脸拿了朱笔和几本折子,靠在了贵妃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批了起来。

        我提醒道:“起来批,你这样容易睡着。”

        她轻哼一声,不再理我。

        批着批着,她果然躺在贵妃椅上便睡着了,左手的折子搭在了她的大腿上,右手的朱笔早已掉在了地上。

        夜风入殿,我怕她着凉,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将身上的外袍解了下来,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身上。

        酣睡中的她脸蛋微红,嘴角上扬,似乎在做什么美梦。

        长长的睫毛,翘挺的鼻子,红润的樱唇,她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朦胧,朦胧之下更为动人。

        我偷偷地在她的额上落了一吻,祈盼着这一次她不会睁眼。

        这一吻比那日更轻,更柔。

        这一次,她睡得很沉。

        一吻过后,一切如常。

        之后,我看了着龙案上的剩下的一堆折子,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她,心一软,不愿将她唤醒,便坐在了龙案前,拿起了朱笔。

        在拿起朱笔的那一刹那,我犹豫了片刻。

        最终,我还是批起了折子。

        这七年多来,我从未批过奏章,但手中的朱笔和眼前的折子于我而言却并不陌生,许是因为曾经的我大约是干过这种事的。

        我的速度很快,批得也十分流畅。唐煦嫣睡醒时,桌上的折子已全数被我批完了。

        她醒来后,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第一句话便是:“糟了。”

        第二句是:“我还有那么多折子没批,你怎么不叫醒我?”

        “你可以放心地去睡了,折子都批完了。”

        她一脸不信,将袍子披在了身上,走到了桌案前,发现桌上的折子真被批完了,才微扬嘴角,露出了好看的笑。

        “你批的?”

        “我不忍看某人熬夜。”

        她背着手,晃了晃脑袋,俏皮道:“恩,这还差不多。”

        “好了,快上床去睡吧。”

        “不忙,朕在睡前要奖励你。”

        “奖励我什么?”

        话音刚落,她踮起了脚,在我的唇上留了一吻。

        夜很黑,风很凉,但她的唇很甜。

        像蜂蜜做的糖,又像桂花制的糕。

        当唐煦嫣体内的毒被清干净后,我也不能再以“侍疾”的借口呆在她的身边。待我回到自己的宫殿后,她亲口下令解了我的禁。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过往,那夜留湖小屋里的事似乎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好比如今的我在心中只愿称她为“唐煦嫣”,而不是以前的“媳妇”。

        几日后,我替病中的唐煦嫣批折子的事传了出去,朝中和民间很快便传来了质疑声。朝堂上也有不少人针对此事上了折子,极陈弊端,而唐煦嫣却在朝堂上一次又一次的回护我,替我说话。

        她的举动乍看之上让人心暖,实则细究却让人生寒。

        越是一味回护,越是声辩,往往会起反作用,不满此事的臣民们将会变得更为不满,他们不满的对象自然不是唐煦嫣,而是我。

        在那夜我握住朱笔时,便有了某种猜测。可当我瞧见她疲惫熟睡的脸,便将这种猜测抛到了脑后,蘸墨落笔。

        我明明猜到这是她为我设下的另一个陷阱,但我还是跳了进去。

        说不后悔,其实有些后悔。

        可若要重来,或许我还是会握住那支朱笔。

        就在这夜,我收到了宋承从宫外派人送来的信。

        信中他告诉我,他想起了那个白玉连环是何人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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